此時,他看得出來,木柴堆又被翻動過了,而且,昨天那個穿著皮大氅的人,身上的皮大氅,現在已經丟到了木柴上頭。


    衛八走到木柴跟前,一眼望過去,他的頭皮就又麻了一下。


    木柴有數,如果掩蓋一具骸骨,可能還差不多,但透過木柴之間的縫隙,衛八看見,柴堆下麵現在藏著的,是兩具骸骨。


    骸骨如同放置了很多年,皮肉都爛的幹幹淨淨,然而,衛八的心卻一陣一陣的發毛,他比誰都清楚,穿皮大氅的人昨天晚上到這兒的時候,雖然昏迷不醒,至少還是活著的。


    可就這麽一夜之間,活生生的人就變成了一具白森森的骨架。


    衛八不願意再朝深處想了,這種事情,越想就越讓人骨子裏發冷。他抓著自己的包袱,轉身衝出了窩棚。


    衛八再也沒有別的念頭了,這片深山老林,確實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複雜的多,他得想方設法的熬過這個寒冬,然後留著命,準備跟老板一決生死。


    他順著原路朝回走,走的小心翼翼,盡管是在白天,但衛八還是心有餘悸,他不想再遇見高個子還有矮個子,那兩個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兒,肯定很難對付。


    二十裏的路,衛八走了差不多一半兒,再走十多裏,就能走出林子,到山地的外圍。山地的外圍自然也是一片荒涼,不過比這片冰封的老林讓人踏實。


    就在衛八全力想要走出去的時候,他看見了雪地裏的腳印。看見腳印的時候,衛八心裏吃了一驚,不過,他很快就分辨出,這腳印隻有一個人。


    順著腳印,衛八悄悄朝前摸索著,不多久,他就發現了腳印的主人。


    看樣子,那是個獵人,歲數不算很大,三十七八的樣子。這個獵人身材比較矮小,正在一棵樹下全神貫注的布置著精巧的陷阱。


    衛八知道,這種很精巧的陷阱,是用來捕捉狐狸的,狐狸不冬眠,到了冬天也會出來活動。但狐狸太雞賊,想要抓住它們,需要耗費心力,布置出一個幾乎沒有破綻的陷阱來。


    有些老獵人說過,一個陷阱,如果人能看出其中的破綻,那麽狐狸也能看得出來。


    這個季節的狐狸,是皮毛最厚實,也最值錢的,大雪封山,獵人不能深入深山老林中捕獵,就要想法子撈些外快。


    衛八的腳步很輕,站在不遠處,默默注視著這個獵人。獵人的心神,全都在那個陷阱上,一直等布置好陷阱,薄薄的鋪上一層積雪,獵人這才直起腰,滿意的拍了拍手。


    “手藝不錯。”衛八等到獵人直起腰的時候,在不遠處說道:“準備能抓到狐狸的。”


    獵人被嚇了一跳,他沒想到,在這個季節的老林裏,還會有人。獵人回過頭,看看衛八,感覺他並不像自己的同行,心裏就更詫異了。


    衛八朝獵人走過來,一邊走,一邊說道:“我不是胡子,從關內來的,碰碰運氣,等開春之後,想進山看看能不能采到參,人生地不熟的,先來摸一摸路。”


    “這月份,摸啥路啊。”獵人聽到衛八的解釋,頓時鬆了口氣,說道:“摸路也沒用,這片山林幾百裏都不止,你摸個十多裏地兒,有啥用?”


    “等進山了,才知道自己想錯了,這不,又回來了。”衛八走到獵人身前,他看得出來,這個獵人身上帶著皮囊,皮囊裏肯定是酒。


    衛八有點想喝酒,平時喝酒,倒不覺得什麽,但在這樣的大冷天裏,一口酒下肚,肚子火辣辣的,暖意會迅速蔓延到全身,非常舒服。


    “我剛下的套兒,走道輕點,萬一運氣好,這邊下了套兒,後腳就有狐狸上鉤。”獵人輕輕的朝後退卻,一邊退,一邊彎腰把自己的腳印給掩蓋起來。山裏的狐狸的精明,超乎人的想象,陷阱周圍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狐狸都不會上鉤。


    衛八笑了笑,學著獵人的樣子,一邊倒退著,一邊就把自己的腳印給抹去。兩個人相隔著幾丈遠的距離,一直倒退了能有二三十丈,這才站起身。


    “你身上帶的有酒?拿來喝一點。”衛八一抬手,丟過去一塊大洋。


    獵人的身手倒是很敏捷,抬手抓住大洋,放在嘴邊一吹,銀元特有的餘音,一下子回蕩在耳邊。獵人有點驚喜,一塊大洋不算多,可是全拿去買酒,能買半缸燒刀子。


    “這邊來。”獵人走到自己之前扒開的雪窩,又撿了些柴,小心的用火引燃,兩個人圍著火堆坐下來,獵人摘了自己的皮囊,遞給衛八,又取了兩塊煮熟的肉。


    衛八打開皮囊聞了聞,酒是地道的老燒缸,喝在嘴裏和喝下去一團火一樣,他咕咚咕咚灌了兩大口,身上立刻熱乎了起來。


    吃著肉,喝著酒,拉著家常,沒多久,兩個人似乎就熟稔了。山裏的獵人,就像一本書,深山老林中的一切,都在他們的腦海裏記著。衛八和對方聊了一會兒,就聊到了高個子還有矮個子。


    “你?”獵人聽到衛八的話,隨即吃了一驚:“你遇到過這倆人?”


    “當時我在雪窩子裏頭,就看了看,沒跟對方搭腔。”


    “那你回去燒高香吧。”獵人咂了咂嘴,說道:“算你命大。”


    “你知道這倆人?”


    “放山的人,誰不知道這倆人?”獵人說道:“那可不是人,那是山判官的手下。”


    “山判官?什麽是山判官?”


    “你是外地人,不知道本地的事兒。”


    獵人告訴衛八,這片深山裏,雖然沒有人常住,隻有一些放山人出沒其中,但是,這片廣袤的山林,也有自己的法則。


    據說,山林裏有山神爺和山判官。山神爺管白天,山判官則管夜晚。


    第589章 碗中乾坤


    山神爺的故事,衛八是知道,但什麽山判官,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老林裏的放山人,大概分為兩種。因為放山也被稱為“走關”,所以,放山人就分走陽關和走陰關兩類。


    走陽關的很好理解,進山打獵,采藥,采參,外加淘金,大概都能稱為走陽關,但走陰關的人就複雜一些,沒有人知道走陰關的人具體在老林裏做什麽勾當,但走陰關的人,都是晝伏夜出。


    所以,這裏的老百姓都知道,走陽關的進山之前要拜山神爺,求山神爺的庇佑,走陰關的人則要拜山判官,因為深山老林中的夜晚,是山判官的天下。


    獵人把手裏的肉吃完了,又嗦嗦手指頭,說道:“我家老頭子說的,山判官從來沒人見過,他老人家一直都住在深山裏頭,平時隻有他的兩個手下在山裏遊蕩,要是遇見落單的人,這兩個人就會翻出一本賬。”


    “什麽樣的賬?”


    “每個人這一輩子所做的好事壞事,都在這個賬本上記著,不管做的事兒再隱秘,都瞞不過山判官的。”獵人說道:“這兩位,就按著賬本上的賬,一一算來,若是個一輩子積德行善的好人,不僅不殺,還有獎賞,若是做了虧心事兒的,那便不能活了,還會死的很慘。”


    “有一輩子都積德行善,一件虧心事兒都沒做過的人?”


    “嗨,誰這輩子還沒做過點虧良心的事兒的?”獵人噗嗤笑了,說道:“所以啊,遇見一高一矮那哥兒倆的人,就沒有能活著的。你啊,是運氣好,遠遠的瞅見了,沒跟他們照麵,否則,這會兒你也沒機會跟我坐這兒喝酒嘮嗑了。”


    “挺玄乎的。”衛八麵子上不置可否,但是心裏似乎隱隱已經相信了,有山判官這回事,別的不說,至少他親眼看見了高個子和矮個子。


    “悠著點吧,這種事兒,別說不信,真要是倒黴遇見了,哭都來不及。”獵人瞧著酒也喝的差不多了,說道:“你該忙就忙著去,我還要在這兒守著,這年頭,錢難掙啊,一家老小,就指著入冬了能捕幾條狐子,等開春了賣個好價錢。”


    衛八應了一聲兒,站起身,回頭再朝來路望一望,那個窩棚早就消失在了視線中,可他還是覺得心裏仿佛紮著一根刺,很不舒服。


    王換和無念在鋪滿了積雪的山溝裏,看見了一條瘸腿狗,那條瘸腿狗身上的毛很厚,體型也大,隻不過就是瘸了條腿,跑起來一顛一顛的。


    看到這條瘸腿狗,王換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光頭漢子講述的事情,又浮現在了腦海中。他下意識的又朝周圍看了看,冰天雪地之間,隻有那條瘸腿狗,暫時看不到別的人。


    “不要慌。”無念凝身站立,朝後撤了一步,說道:“咱們退一退,看它究竟要做什麽。”


    王換跟著無念後退了幾步,他們退的很慢,全力觀察著那隻神出鬼沒的瘸腿狗。


    瘸腿狗已經盯住了他們,王換和無念一後退,瘸腿狗就顛顛的尾隨過來,因為後退的速度很慢,片刻之間,瘸腿狗已經到了很近的地方。


    直到這個時候,王換才看清楚,瘸腿狗的腦袋上,頂著一個很小的小碗,小碗裏麵,似乎裝著一半兒的水,雖然瘸腿狗跑起來顛顛簸簸,但那隻小碗卻穩穩的頂在它頭上,沒有跌落,就連碗裏的水也沒灑出來。


    瘸腿狗身上的毛的確很厚,看著和一隻小牛犢子似的,它跑到距離王換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站在一尺多深的積雪中。


    瘸腿狗頭上的狗毛耷拉下來,擋住了它的一雙眼睛,但是,王換能觀察到,瘸腿狗的眼睛就從亂糟糟的狗毛之間的縫隙張望著,那眼神裏,似乎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東西。


    王換手裏捏著刀子,他覺得事情越來越離譜了,如果真遇到了身手出眾的高手,那必然免不了一場龍爭虎鬥,可是,現在就算出來一條狗,也讓他如臨大敵。


    瘸腿狗看了一會兒,嘴角突然就咧開了,仿佛一個人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王換看著對方嘴裏那一口白森森的狗牙,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瘸腿狗身上很臭,那亂糟糟的狗毛估計從出生開始就沒有洗過,每天在山野裏到處打滾,渾身上下臭烘烘的。可現在王換也顧不上臭不臭了,因為他感應到了一股很濃重的危機。


    王換覺得,這種危機,應該不是來自瘸腿狗的,而是來自瘸腿狗的主人,也就是光頭漢子嘴裏所講述的那個奇怪的老頭兒。周圍是看不到人影,但這麽厚的積雪,人隨便找個雪窩子一趴,就很難找得到。


    王換緊張了,那種濃重的危機還在不斷的加劇,就仿佛一座從頭頂慢慢壓落下來的山,讓王換快要喘不過氣了。


    瘸腿狗晃了晃腦袋,陡然間,王換就感覺到了頭疼,好像腦袋裏有什麽東西急速的膨脹起來,那種暈暈乎乎又疼痛的感覺非常不好,他的眼神也被暈乎乎的腦袋給影響了,眼前瘸腿狗的身影,仿佛重重疊疊,忽遠忽近。


    他覺得自己的腦門一涼,如同有一根針在額頭狠狠的紮了一下,緊跟著,王換整個人猛的一哆嗦,身軀中仿佛有什麽東西,一下子被抽了出來。


    他能感覺到天旋地轉,整個人似乎都被一層濃霧給包裹了起來,周圍的一切都變的模糊了,甚至連身邊的無念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王換如同在空中漂蕩,在一片無窮無盡的汪洋中奮力掙紮,那種感覺,就像是傳說中的神魂出竅,瞬遊千裏。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種飄飄忽忽的感覺減輕了那麽一點點,王換已經看不見什麽東西了,隻是很模糊的有那麽一點感應。


    他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就在一片起伏的汪洋之間,隨波逐流,這種感應很清晰。他的麵前,有一片五顏六色的光閃動了一下,緊跟著,王換朦朧的看到了一些東西。


    他看到了一片水,無邊無際的水,綠油油的水,泛著一圈一圈的漣漪,他就浸泡在這汪水中。


    水在不斷的起伏,忽高忽低,當王換隨著水波被掀到最高處的時候,眼前仿佛出現了一條地平線。


    他看到了一個人,那個人就站在不遠處,像跟直挺挺的木頭,一動不動。


    這時候,王換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的感受,他看見的那個人,赫然就是他自己。


    對方站在雪地裏,腰身都挺的筆直,藏在背後的手中,握著一把掌中刀。他的表情很誇張,仿佛看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圓睜著雙眼,大張著嘴巴。


    這一切,讓王換想到了從雪地裏尋找到的那具屍體,那具屍體的表情,也是如此。


    王換迷茫了,他相信,自己肯定是中了什麽障眼法,否則的話,他不可能看到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站在麵前。


    然而,僅僅是一瞬之間,王換猛然又察覺出來,那個站在雪地裏,瞠目結舌的人,好像……好像真的就是自己。


    伴隨著這個念頭,他頓時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這條頭上頂著一隻破碗的瘸腿狗,當真有些邪門,那隻小小的破碗,仿佛帶著一種強大的魔力,王換的魂魄已經出竅了,被困在這隻小小的碗中。


    現在隻剩下王換的身軀,行屍走肉般,在雪地中長著嘴巴,呆呆的矗立。


    第590章 怪老頭


    王換的身軀,直挺挺的站立在雪地中,這一刻,連無念也驚訝了,他萬萬沒有料到,那條瘸腿狗,竟然能用頭頂的小碗,把王換的魂魄直接就給抽走。


    瘸腿狗沒有罷手,它仿佛知道王換已經變成了毫無知覺的一具行屍走肉,四條腿一起顫了顫,顛顛的朝無念轉動了一下頭。


    瘸腿狗這麽一顛,頭頂小碗裏頭那一汪綠油油的水,又微微起伏了一下。


    無念猛然感覺到一種無與倫比的力量,潮水般的湧來,隨後,這股力量陡然間變成了一股強大的吸力。


    他覺得自己的三魂七魄,立刻要從額頭鑽出來,被這股吸力給直接吸走。無念立刻用雙手結出了一個繁複的法印,將兩隻手的拇指,死死的按在了眉心上方兩寸處。


    傳說中,這是人的祖竅,是魂魄唯一能夠出入身軀的地方。無念死死按住祖竅,頂住了這股強大的吸力。


    無念算是暫時安全了,然而,他的身軀卻一動都不能動,雙手隻要稍稍鬆懈,法印崩潰,就會落得和王換一樣的下場。


    他必須堅持下去,等堅持到這股力量稍稍有所衰減的時候,才能想辦法,解救王換。


    瘸腿狗似乎也沒有想到,在這個地方能遇見這麽紮手的硬點子。它雖然是條狗,卻比人都要精明,一看到拿不下無念,就想到無念可能會反撲。


    瘸腿狗毫不猶豫,汪汪的叫了兩聲,調頭就跑。


    站立在雪地中的王換,好像被這兩聲狗叫給驚動了,他仍然沒有任何的知覺,半死不活似的,卻邁開腳步,一路跟著瘸腿狗跑了。


    無念站在原地,他感覺的到,瘸腿狗雖然跑了,可是,那股莫名的力量卻沒有消失,自己仍然不能有半分的鬆懈。


    這一刻,無念心裏,也出現了一絲驚懼,他是個謙虛的人,但是,他心中也有自信,來到關外之前,無念就有把握,能夠應對各種各樣的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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