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先離開,別無他法。


    王換想要自己下地行走,老古攔住了他,說道:“我背著你吧,我腳上貼了長毛符,不使喚就浪費了。”


    老古重新背起虛弱的王換,健步如飛,王換的心始終都有種非常奇怪的感覺,他到現在也摸不透,自己為什麽一直能在冥冥中看到白狼山,而且今天還看到了不知道多久都沒見過的阿渾。


    還有脊背上的那個圖案,老古雖然看不出那到底是什麽,但可以感應出,那個圖案的來曆,可能非同一般。


    王換從來沒有聽任何人說起過,關於那個圖案的事情。這一切,現在幾乎成了謎,誰也解釋不清楚,除非,是等背後的圖案完全清晰的時候,才有可能找到蛛絲馬跡。


    “這次的事兒,真夠扯犢子的。”老古背著王換,感覺這一趟算是徹底白跑了:“你現在先別想那麽多,得趕出山,回屯子去,我給你好好整治整治。”


    “不能先等等嗎?”王換和衛八一樣,都知道狐狸山是個好機會,一旦錯過,讓老板回到關內,那就更難辦了。


    “這還等啥啊,你沒瞅見,這條路就這麽窄,藏人都藏不住。”


    王換知道老古說的都是實話,這條密道上無法隱藏,在這裏拖著不走,遲早都會被老板那邊的人給追上。


    王換不出聲了,他心頭那陣莫名的悲涼,似乎更濃了。可是,這就是現實,他無力反抗,無力掙紮。


    一條路,漫漫無盡頭,王換隻覺得自己再拚命去走,好像也走不到盡頭。


    他在思索,如果這條路,真的沒有結果,自己這幾年的辛苦,等於白費了。更重要的是,救不了秀秀,後半生,也沒有什麽意義。


    他開始做最壞的打算,之前就曾經想過,如果沒有結果,救不了秀秀,自己就去另一個世界,在那邊和秀秀相聚。


    另一個世界是什麽樣子的,王換並不知道,而且,誰都不敢保證,是否真的有另一個世界,假如這世間真的有天堂,那麽人們就不可能死賴在世間不走。


    “老古,我和你商量一下,那條岔路快到了,到了岔路,我要去看看。”王換想到了無念,無念是個好人,是非分明的好人,就因為幫助自己,落入了那條裂穀,當時是無可奈何,非走不可,但現在已經成了這樣,王換沒有太多的顧慮。


    他的心情很平靜,思緒也很清晰,他知道,無念落入裂穀,活下來的希望不大。即便如此,即便無念死了,那也是因為自己而死。


    王換不想丟下不管,他要再去看看,生見人,死見屍。


    老古知道王換是啥意思,想要勸阻,但王換的心意已經決定。


    “老古,你跟著到狐狸山,是為了我額頭這塊骨頭。到了岔路,我下去看看,身上綁繩子,如果我死了,你拉我上來,額頭的骨頭,你取走吧。”


    “嗨,不是這麽回事。”老古背著王換,重重歎了口氣:“原先是一心想要跟你換你額頭的骨頭,現在處了這麽久,你這人也厚道,那塊骨頭,有沒有都兩可,真沒有,我也不會死。我就是不忍心……不忍心看你去送命啊……”


    “人都要死的。”


    這句話說出來,老古就知道勸不動王換了,背著他,繼續朝前走。


    王換記得沒錯,不多久,他們就趕到了岔路口。沒有了五鬼旗,岔路口清晰可見,老古在路口又猶豫了一下,最終按照王換所說,從岔路朝著東北方向走去。


    十多裏之後,他們來到了那片裂穀所在的小路上。王換從老古背上下來,雙腳一沾地,就有點輕飄飄的感覺,之前的一場昏厥,讓他耗盡了所有的體力,現在全身虛浮,似乎使不出多大的力氣。


    王換坐了下來,老古給了他水和食物,吃飽喝足,力氣也不可能一下子恢複。


    王換從身上摸出了半包皺皺巴巴的香煙,老古也坐在旁邊,取出自己的旱煙袋,這條岔路不會有人經過,非常安全。


    他們開始抽煙,似乎都有很多話要說,最終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王換覺得,還有一些謎團,目前沒有答案,但他做了打算,如果自己死在了這片冰天雪地裏,那些謎團也就沒必要再去探知了。


    他一支接一支的抽煙,一邊抽煙,一邊回想著自己這並不算漫長的一生。他遇到過惡人,也遇到過善人,他哭過,也笑過。


    時間在氤氳的煙氣中不斷的流逝著,王換一口氣把剩下的半包煙都給抽完,感覺精力奇跡般的恢複了不少。


    “老古。”王換站起身,說道:“我若是死在下麵,你把我的屍體拉上來,額頭的骨頭歸你,另外,還要再麻煩你一件事。”


    “唉……進山的時候好端端的,現在咋整成這樣了。”老古耷拉著腦袋,有點傷懷。


    “這件事,可能要讓你費點時間。”


    “你說吧,啥事。”


    “我的屍體,不要帶走了,就在這兒燒了吧,骨灰你帶上,到常青山去,那邊有個小村。”


    王換跟老古說了自己和秀秀以前相會的那片竹林,讓老古把骨灰撒過去。


    等交代完了這些,王換把老古隨身帶著的繩索都取了下來,他們進山之前,就知道肯定要用繩子,所以帶了不少。兩盤繩子接在一起,很長。王換把一端緊緊的栓在腰裏,對老古說道:“不管下麵發生什麽,你都別管,我隻是去看看。”


    “我……”老古轉過臉,說道:“我明白了。”


    王換沒有畏懼,也沒有猶豫,此時此刻,他似乎真的把自己的生死完全放下了。


    過去,他是想過死,但那時候,他心裏還有很大的希望,可現在呢,這希望已經渺茫到不能再渺茫了。


    一個人如果真的抱了必死之心,那就沒有什麽可畏懼的。


    他順著斜坡滑了下去,然後靠近了裂穀。裂穀下,仍然是黑咕隆咚的一片,也沒有任何聲音。


    靠著腰裏的繩子,王換一點點的朝裂穀下滑落,他點亮了一支火把,火把是老古給的,火光是白的,非常亮。


    從上麵看,裂穀很黑,不知道有多深,但真正滑落下來,就大概知道,這道裂穀的深度,應該有十二三丈左右。裂穀的口小,肚子大,等快要滑落到底部時,下頭的空間已經非常寬闊。


    明亮的火把竟然照不透下方的黑暗,大約距離底部還有三丈高的時候,一陣雜亂的窸窸窣窣的聲音,便接連響起。


    這聲音讓人感覺毛骨悚然,但偏偏又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東西傳出的聲響。王換屏氣凝神,他隱隱約約能分辨出,這好像是有東西在石頭上來回的摩擦所發出的。


    王換很清楚的記得,當時無念在裂穀邊緣,是被一根觸手一般的東西拖下去的,現在雖然看不見觸手,但聽著下麵傳出的聲響,王換大概猜得到,下頭有東西,一定有。


    說來很怪,王換居然沒有任何的畏縮,他好像真的把一切都置之腦後,隻想下去,尋找無念。


    第636章 石屋


    窸窸窣窣的怪聲一直都在持續,那種感覺,就仿佛黑暗裏隱藏著一群狼,在蠢蠢欲動,卻始終沒有真正的撲過來。


    王換順著繩索,最終來到了裂穀的最深處,火把的光芒能照亮三丈方圓的範圍。


    他落地之後,在那陣窸窸窣窣的聲響裏,似乎又聽到了一陣流水的聲音,仿佛這道裂穀下麵,有一條河。


    他舉起火把,開始慢慢的朝前走,反正就抱著一去不回頭的打算,所以一往無前。他還記得,當時無念就是從這個地方掉落的。


    腳下的地麵,沒有任何痕跡,他隻走了幾步遠,那陣雜亂的聲響好像嗖的一下子,都縮到了遠處。


    再朝前走,地勢低窪了一點,水流聲也更響了,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座房子。


    那是一座用石頭堆起來的房子,很大,在這片黑暗中,這房子像是一尊靜靜蟄伏的怪獸,散發著一股無法形容的氣息。


    這很出乎王換的意料,他覺得這道裂穀下麵肯定有東西,卻絕對想不到,會有一座這麽大的房子。


    既然是房子,那就肯定是有人蓋起來的,在這種暗不見天日的地方蓋一座房子,能有什麽用?


    王換始終能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前麵的黑暗裏不停的慢慢晃動。上一次來到裂穀,王換還覺得,裂穀裏的氣息讓人驚懼,讓人感覺再走一步,或許就會萬劫不複。但此時此刻,王換的心,竟然還是那麽平靜。


    他真的累了,疲憊了,這幾年時間裏,他仿佛把一生的心血都耗在其中。等到沒有希望時,死亡,未嚐不是一種解脫。


    他徑直朝著那座房子走去,心裏甚至產生了一絲期盼般的幻想,他幻想著無念掉下來,恰好房子的主人又是個好心人,把無念收留了,無念此刻正在療傷。


    距離在拉近,王換走到距離這座大房子還有不足三丈遠的時候,他看見,這仿佛是一座廟。


    大山裏一直流傳著山神廟和判官廟的傳說,日山神,夜判官,就是這座大山的主宰。山神有山神廟,判官有判官廟,有人如果真的遇見了廟,就要小心了,平時為非作歹的人,絕對逃脫不掉懲罰。


    王換不相信這個傳聞,如果世上真有這種揚善抑惡的神明,那就不會有那麽多的不平事。


    他眯起眼睛,又高舉起手中的火把,腰裏的繩子,似乎是不太夠長了,再朝前走,可能繩索就會被抻直。


    這時候,王換看到了這座石頭房子上的匾額,這果然是傳說中的判官廟。


    如果放到過去,王換必然要警惕,最起碼也要觀察一番,但現在已經沒那個必要。


    唰!!!


    就在王換駐足到了判官廟跟前的時候,從廟門和左右兩扇窗戶,猛然間鑽出來一條一條軟踏踏的樹根一樣的東西。


    一股腥風撲麵而來,那氣味難聞的要死,臭不可聞。王換手中的火把畢竟不能照亮太大的範圍,這一片細密的枝條如同成百上千的觸手,潮水般湧來,很難抵擋。


    王換終於明白了,前次把無念從裂穀上麵拉扯下來的觸手,就是這些枝條般的東西。這些枝條急速的在地麵蔓延,很快就逼近了王換。


    王換沒有躲閃,因為不知道怎麽躲閃,到處都是黏糊糊的枝條,他站在原地,一手舉著火把,另一隻手拿出了短刀,不管怎麽樣,他都不可能坐以待斃。


    然而,剛剛湧到麵前的枝條,仿佛一瞬間又退縮了回去,好像看見了很可怕的東西。


    枝條來的快,去的也快,全都縮回了那座判官廟。王換不知道這些東西怎麽突然又退回去了,他回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後空無一物。


    他是準備來找無念的,並且做好了一去不回的打算,不管什麽原因,那些枝條湧到跟前又退了回去,就說明它們似乎有所戒備。王換舉著刀,猛然朝前衝去,衝到判官廟門口的時候,大門哐當一聲關嚴了。


    他二話不說,提腳就踹,三兩下就把已經糟朽的門板給踹開了。


    門板踹開的一瞬間,王換就迷惑了。火把的光依然很亮,他能看見這座判官廟裏沒有神像,沒有供桌,隻有一大坨奇形怪狀的東西趴在地上。


    最開始的時候,王換沒看出來這到底是什麽,就是覺得黑漆馬虎的一片,但再看了幾眼,他突然發現,這好像是一棵樹。


    很粗壯的樹,平趴著在地麵生長,樹的葉子是黑色的,巨大的樹根有一半兒都露在外麵。


    那些亂七八糟的枝條,就是從樹根下的泥土中蔓延出來的,有些枝條竟然二三十丈長。


    樹根仿佛從一個爛泥潭長出來,腥臭難聞,王換的鼻子抽了抽,就能聞到一股血腥氣,還有臭骨爛肉的氣息,這些氣味混雜到一起,能把人給頂個跟頭。


    樹根裏蔓延出的無數的枝條,此刻仿佛是受驚了,又仿佛對王換有一種說不出的畏懼,王換試探著朝前走了一步,那些盤根錯節的枝條就朝後蜷縮一步。


    王換仍然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但他抓住對方的弱點,有恃無恐,舉著刀就衝過去,手起刀落。


    短刀非常鋒利,一刀下去,一根拇指粗的枝條就被砍斷,這根枝條被砍斷的時候,就如同人的指頭被砍了,噗的湧出一股黑中帶紅的血水。


    所有的枝條都在顫抖,王換跟著又舉刀砍斷了一根,枝條開始到處亂爬,避之不及。


    這棵怪裏怪氣的樹,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年,枝條多的數不勝數,騷亂了一陣子,從爛泥潭裏,又冒出來手臂那麽粗的枝條,這些枝條宛若受驚的羊群,在到處亂竄。


    枝條的力道非常大,來回這麽一折騰,窗子連同牆壁上的石頭,都被枝條給撞開了,臉盆大小的石頭滾落下來,讓整個判官廟都在微微的顫抖。


    盡管局麵亂成這樣,但王換卻始終很安全,他身上就好像帶著辟邪符,這些亂七八糟的枝條不敢近身,全都躲著他。


    這一刻,王換覺得很可悲,又很可笑,當時無念摔落下來的時候,自己怕的要死,被裂穀深處那種莫名的危機搞的失魂落魄。可是現在將生死置之腦後了,反而屁事沒有。


    他有點不敢想象,這座判官廟裏的怪樹這麽多紙條,人一旦陷進來,還能跑得掉嗎?


    紙條在抖動,泥潭裏的爛泥也在翻滾,泥水翻動之間,能看見一些亂糟糟的骨頭,骨頭上的皮肉全都爛光了,現在已經分辨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東西的骨頭。看到這些,王換能想到,這棵怪樹,需要血肉供養,爛泥潭裏肯定都是腐爛之後的屍體。


    無念,難道就在爛泥潭裏?


    王換心裏很惱火,無念如果真的摔死了,他看到屍體,或許還不會這樣憤怒,但人死了,還要丟在泥潭中爛掉,來供養這棵怪樹,這就讓王換很難接受。


    他隻有一把短刀,卻想把這棵樹的枝枝叉叉全都砍斷,再把樹根給斷了。


    王換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刀光不斷飛閃,枝條也不斷的斬落。這些枝條好像有靈性,全都在拚命的躲。


    枝條來回亂撞,牆壁上的石塊,漸漸被撞的鬆散,這間判官廟,快要被活活拆散了。


    “等等!住手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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