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也不去勉強杜青衣,勉強是無用的。


    衛八又自失的一笑,或許這輩子,都要做個孤家寡人。


    最終,他還是放開了杜青衣,杜青衣沒有食言,被放掉之後,一言不發,扭頭就走。


    她走出了小院,順著小村裏那條路,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幾個月的時間,對杜青衣這種人來說,是一種折磨和煎熬,不知道為什麽,也正是這幾個月的時間裏,她突然像是醒悟了一般。


    一個人活著,那就好好的活著,每天都要為了那些虛無縹緲的事情去奔波,去操勞,最後還不一定有結果。大把的時間浪費在裏頭,說起來是很不劃算的。


    她理了理頭發,心裏下定了決心,不管是衛八,還是老板,甚或那些白石頭,在她心裏一下子就淡了。


    沒有了白石頭,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人隻有今生,沒有來世,今生都過不好,何談身後事?


    她越想,似乎就越通透,腳步也輕快了起來,她還年輕,想把自己後麵的時間都安排好。


    小院裏,豬油飯靠著門框,看著杜青衣走遠,轉頭問道:“你怎麽不去追她?”


    “追她回來幹什麽?人走了,能追回來,心走了,便追不回了。”


    衛八和豬油飯坐在一起,把自己在關外的經曆說了一遍,豬油飯對於那些白石頭,遠沒有衛八那麽熱衷,他隻是在關心,下一步又要折騰什麽。


    “這件事,是不是還沒有完?”


    “沒完,絕對沒完。”衛八一邊收拾著雜亂的東西,一邊說道:“不隻為了那些石頭,還為了這口氣。”


    “這口氣,能當飯吃嗎?”豬油飯暗自歎息,衛八果然不肯死心,前後兩次奔波,都差點死了,卻仍舊鍥而不舍。


    “不能當飯吃,卻比吃飯還重要。”衛八拍了拍豬油飯,說道:“老九,我這輩子,就打算做這麽一件事,隻要做好了,以後就閑了。我知道你心裏頭有疙瘩,不情願,可你也要知道,能幫我的,隻有你一個。”


    豬油飯低下頭,的確,他不願意再過這樣的日子,但衛八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等於無形中堵住了他的嘴。


    豬油飯的話,隻能重新咽回去。


    他們在這裏收拾了一下,隨即就離開了小村。


    “咱們現在要去哪裏?你說老板回了西頭城?是要去西頭城嗎?”


    “我們一路南下,到西頭城之後,你留著,我要去範城一趟。”


    “去範城幹什麽?”


    “辦點事。”衛八伸了伸自己的腰,從狐狸山下的懸崖跌落,他斷了肋骨,現在還沒有痊愈,不過,衛八可以忍,隻是身手多少都要打點折扣:“你的身子養好了吧?”


    “早好了。”豬油飯也踢腿伸胳膊的:“憋著一股勁兒,好幾個月了。”


    “那就好。”衛八笑了笑,一拍豬油飯的腦勺:“走。”


    南下的路上,衛八雖然嘴上不說,可卻在不斷的四處張望。他想看看,杜青衣是否也在這條路上行走。


    然而,衛八失望了,杜青衣不知道走到了哪兒,蹤影全無。


    不過,衛八的失望,隻是一瞬,他是一隻搏擊長空的鷹,從來都是,眼界胸懷都在高天之上,不會因為一朵雲霞,就停滯腳步。


    路走的不太順,北邊到處都在打仗,他們隻能繞道而行。但為了節省時間,衛八不想繞的太遠,幾乎是貼著戰場的邊兒溜過去的。


    他和豬油飯來到了一個叫黃坡村的地方,村裏本來有人,一打仗就全跑了。黃坡村的邊兒上,有一道土溝,土溝和土坡之間,小路非常狹窄,不過卻是一條近路,兩個人匆忙前行,想早點走出去。


    遠處的土坡上,出現了幾個人,一個軍官,身後跟著幾個侍從,杜青衣赫然就站在這軍官身旁。


    杜青衣沒有想到,自己在南歸的路上,還能遇見方子玉。方子玉的部隊就駐守在黃坡附近,沒有真正上戰場。


    “現在不太平,我的駐地還算好一些,再往西邊一點,仗打的很凶。”方子玉站在高坡上,對杜青衣說道:“你要往南,原本可能是沒事的,隻是害怕遇見被打散的亂兵,那些亂兵和土匪一樣。你現在我這裏住一住,等到戰況好些,我派人送你。”


    方子玉說話的時候,已經瞧見了在下麵小路上穿行的衛八和豬油飯,他並沒有在意,隻覺得這是兩個逃荒的老百姓。


    然而,杜青衣那雙眼睛,卻一下子辨認出了衛八。


    這一刻,她的腦海中,就浮現出了這幾個月來被幽禁的日子。


    方子玉的部隊就在附近,要是現在說出來,去抓捕衛八,衛八絕對逃不掉。


    “我不用你派人送,就說一件事,你能答應嗎?”杜青衣轉頭看了看方子玉,說道:“一件事。”


    “別說一件,十件都行。”


    “你敢幫我殺個人不敢?”


    “殺人?”方子玉楞了一下,不過隨即便笑了,他朝周圍指了指,說道:“黃坡這個地方,現在就是我最大,戰場那邊每天要死多少人,我自己也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你說,你要殺誰?”


    杜青衣輕輕抿著嘴,她恨衛八,非常恨,在她離開小村的時候,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有機會,一定要把衛八給活剮了。


    老天有眼,她也沒想到,機會竟然這麽快就來了。


    第643章 押命


    這一刻,杜青衣心裏似乎已經充斥著報複的快感,她知道,隻要自己說一聲,衛八就死定了。


    “怎麽不說話?”


    方子玉看著杜青衣好像發呆,就在旁邊詢問。這一聲,像是把杜青衣給叫醒了。


    杜青衣又想到了以前,想到了自己天真爛漫的年紀裏,和衛八初遇時的情景。


    不得不說,杜青衣在江湖上,是個果斷的女人,該施恩的時候施恩,該出手的時候出手,從不拖泥帶水。


    但越是這樣果斷的女人,越是對過去的哪一點溫情,念念難忘。因為現在的她,缺少的就是那樣的溫情。


    何必呢?


    杜青衣突然這樣暗自問了自己一句,當時離開小村,已經和衛八說的很明白,恩怨一筆勾銷。


    既然恩怨一筆勾銷,現在又去報複什麽?


    想起衛八那張長滿胡須的臉,還有一身的風塵,杜青衣的心,無形中又軟了下來。


    “沒什麽,我隻是試試你,看我現在說話還管用不管用。”杜青衣淡淡一笑,對方子玉說道:“我一個女人家,會去殺誰?”


    “我不怕你試。”方子玉也笑了:“不管你怎麽試,我這顆心總是真的。”


    走在路上的衛八,絲毫都不知道,死神就這樣和自己擦肩而過。


    從黃坡走出來之後,形勢變漸漸緩和,戰場沒有波及到這邊,路上全都是逃荒的難民。混在難民裏,就沒有什麽大的麻煩,舟車勞頓,最終平安的回到了西頭城。


    衛八當時在西頭城呆過好一段時間,暗中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一到西頭城,他就打聽了出來,老板現在仍然在城裏。


    但是,老板手底下還有多少人,就是個未知數,這幾年時間裏,連衛八也始終摸不出老板的真正實力。


    衛八把豬油飯留在了西頭城,讓他在這兒小心潛伏,如果能打探一些消息,那是最好的,如果真打探不到,那就保住自己的命要緊。


    安頓好了之後,衛八一個人悄悄的離開了西頭城,


    西頭城的西南方,至少四五天路程,就是範城。衛八以前來過這裏,還住過兩個月,對範城算是比較熟悉的。


    他到了範城之後,徑直來到了城裏最大的一個賭檔,這地方叫如意坊,在周邊很有幾分名氣。


    衛八連衣服都沒換,徑直進了賭檔,他知道,這是老八股名下的一處產業。


    喧鬧的如意坊內,人流湧動,男女老少,圍在一張一張台麵跟前,興奮異常,歡呼聲,歎息聲,此起彼伏,好像外界的風,永遠吹不進這個紙醉金迷的銷金窟。


    衛八沒有讀過太多書,不過,此時他心裏突然想起了不知道何年何月何人所做的一首詩。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衛八不想費那麽多腦筋,所以直接選了一張牌九的台子,這東西一翻兩瞪眼,幹脆痛快。


    玩牌九的人不多,莊家很閑,衛八坐下來之後,拿了幾百塊大洋的銀元券,開始下注。


    帶著幾百塊大洋的賭客,在如意坊的散客裏頭,算是不大不小,莊家抖起精神,等著衛八下注。


    衛八玩的很隨意,莊家心裏竊喜,覺得遇見了冤大頭。


    果不其然,沒過幾把,衛八就把身上的錢輸光了。


    “老兄,還要下注嗎?”


    “身上的現錢輸光了。”衛八拍了拍自己的口袋,說道:“先欠著。”


    “您想欠多少?”莊家的眼睛像是帶鉤子,暗地裏已經盯住了衛八懷裏的一塊懷表,他心裏琢磨著,眼前這漢子看著破衣爛衫的,竟然還掛著一塊金燦燦的懷表,若這表真是金表,怎麽也值五十塊大洋。


    “欠這麽多。”衛八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百大洋?這個……”莊家苦笑了一聲,說道:“老兄,若是三五十大洋,我還能做主,隻當是交個朋友,可一百大洋,這就真難為我了。”


    “我沒說是一百大洋啊。”衛八也跟著笑了笑,說道:“我說的是一萬大洋。”


    “老兄,開什麽玩笑。”莊家這次是真的笑了,他從來沒有見過誰能大大咧咧的在如意坊這裏賒欠上萬大洋的。


    “就是一萬大洋,少一個字兒都不行。”衛八很認真的說道:“否則,我就拆了如意坊。”


    “老兄,若是這樣說,你可是自找不快了。”莊家一看衛八說話不客氣,隨即也收斂了笑容,語氣裏帶著一絲嘲諷,說道:“聽你口音,不是範城人,恐怕還不知道我們如意坊的來頭吧?”


    “不就是老八股的賭場麽?還能有什麽來頭?”衛八似乎很沒拿老八股當回事,輕描淡寫的說道:“不要用老八股來嚇唬人。”


    說著話,衛八輕輕捏起了一張骨牌,攥在手中,把拳頭舉到了莊家麵前。


    衛八的拳頭在慢慢的用力,手中的骨牌哢嚓哢嚓的碎裂,跟著又被捏成了粉渣。粉渣撲撲簌簌的掉落下來,莊家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他很清楚,要有多大的手勁兒,才能把一張骨牌這樣捏成渣。


    “你……你這是……”


    “還是那句話。”衛八鬆開手,把手裏的渣滓拍下來,說道:“欠一萬大洋,下一注。”


    “這……”


    “欠給他。”


    就在這時候,牌九桌的旁邊,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個老頭兒,這老頭大概七十歲上下的年紀,很瘦,穿著一件貂皮的短襖,身後跟著兩個人。


    “三爺!是您來了!”莊家一看這老頭兒,忙不迭的就彎腰行禮。


    衛八目不斜視,但是,他知道這是老八股裏頭排行第三的和老三。


    “你別囉嗦,趕緊。”衛八對莊家說道:“你們老板不是發話了,下注,擺牌。”


    “先等一等。”和老三慢條斯理的走到衛八身邊,說道:“開口一萬大洋,我欣賞你的氣魄,不過,賭場不是做善事的地方,什麽事情一五一十的說清楚,你欠一萬大洋,那什麽當抵押?”


    “你瞧我這條命,能押一萬大洋麽?”


    和老三笑了,露出一口被煙熏的焦黃的牙齒,盯著衛八,似乎在看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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