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不少書生等在樹下,翹首以盼佳人蹤跡,謝春秋忽然覺著自己同他們差不多,又覺得自己將蘭璟比作佳人,若教他知道了,隻怕再是好涵養也要掛不住,如此卻是將自己逗笑了。


    此時離約定的時辰依然尚早,謝春秋打算隨意逛逛,天色漸漸暗下來,燈籠一盞一盞的亮起,她在其間慢慢的走,驀地在燈影下看見了那熟悉的一襲白衣。


    謝春秋仔細辨了辨,確認是蘭璟無疑,天色雖然昏了,卻沒昏到自己會將蘭璟錯認的地步,沒想到他也來的這樣早。


    她站在那裏,並未上前招呼,頗有些不知所措。


    因為蘭璟身邊,另立著一位美人。


    那女子身量不高,但很是纖細,一身鵝黃紗裙,容貌秀美,鬢邊簪了海棠,抬起頭對著蘭璟笑容淺淺,蘭璟微微低著頭看向她,臉上亦是笑意。


    謝春秋下意識的往最近的攤子後躲了躲,實在怕撞見了尷尬。


    幸而蘭璟並未看見她,因正同身邊的女子低聲說話,形容很是親密,這時那女子向遠處一指,似乎見到了什麽新鮮東西,二人隨之過去了。


    謝春秋低下頭,看見自己身上淺黃色的羅裙,乃是太後賜的,她平日從不沾染這種顏色,今日卻十分想令自己看起來像個普通的溫婉女子,然而到了此時此刻,她隻覺得自己可笑的很。


    她似失了魂一般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緊跟著那一道身影向前走,仿佛身處一個噩夢,卻不得解脫,這時一片混沌鍾有人喚她“容王殿下,容王殿下?”


    她聽見了,腳步卻停不下來,依然向前走去,接著便被人擋在了身前,謝春秋差些便撞到他身上去,幸而認出眼前人後及時停住,竟然是小秦禦史。


    謝春秋神色尚帶茫然的看著秦渭然,大抵是此時人多,他不便行大禮,隻拱手小聲道:“殿下,是我。”


    謝春秋沒想到,經過上次的事,此人還有膽子往自己跟前湊,看來自己是小看了他,然也幸而是他這麽一攔,使她恢複了幾分清明,她定了定神,問道:“小秦大人有事?”


    秦渭然還是那副弱柳扶風的樣子,紅著臉道了聲“臣無要事,隻是見了殿下,因此前來拜見。”


    他往左右看了看,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謝春秋便同他借一步說話,兩人到了一處人少的地方,秦渭然方衝她正正經經行了個禮,然後看她一眼,自己倒先笑了“其實說實話,我如今看了殿下,心中還是有幾分惴惴,不過表哥同我說,雖則王爺看上去是個灑脫不羈的樣子,實則不是那等輕狂的人,我之前所上的折子,也多有偏頗,表哥教我要太過受老師的影響,是非曲直還是要自己去用眼睛看,是以今日攔下王爺,乃是為了賠罪的。”


    謝春秋被他這一大串的話繞的有些頭暈,為了他賠罪的話更是覺著一頭霧水,隻挑眉道:“你表哥?”


    “哦,殿下可能不知道,我家與蘭太傅家是遠房表親,按年紀輩分,我叫蘭太傅一聲表哥。”


    接著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因我這房的確是遠了些,且我也怕人說我攀附裙帶,所以在人前,隻做同僚相稱。”


    不能告知旁人,竟就能告知自己了麽,謝春秋覺得這小秦禦史實在有些話多,而且天真得有些傻。


    不過看來這小秦禦史除卻是秦無庸的學生,家中還有幾分根底,難怪這幅樣子,在朝中也能混得下去。


    那次之後,她倒也沒留心這秦渭然還上沒上過折子參她,現在想來,參自己的奏折摞子裏或許少了這麽一份,的確要歸功於他表哥,若是平日,聽到蘭璟為她說話,她該高興的睡不著覺,可是此時,即便蘭璟曾當著別人的麵誇過她是個赤膽忠心的臣子也不能讓她開懷分毫。


    她隻覺得蘭璟的的確確是個光風霽月的人,聲名狼藉如她者,也能一視同仁,難怪甚至願意同她相交。


    看著麵前的秦渭然,謝春秋無奈道:“你還真是聽你表哥的話。”


    卻見他正色道:“臣並非僅僅是聽蘭太傅的話,據臣這些日子以來的觀察,殿下雖則流連聲色,對朝廷毫無建樹,人又飛揚乖張,但的確算不上罪大惡極,是以那我的折子,的確有不實之處,我本人,更有失察之責。”


    謝春秋實在不知道現在的讀書人腦子裏想的是什麽,隻好胡亂擺手“罷了罷了,小秦禦史年紀輕輕,能對本王有如此見地,本王甚是感動。”


    說完便率先一步離開。


    重新踏入人潮中,她再回頭望去時,隻見燈火闌珊,人影匆匆,蘭璟卻是不見了。


    秦渭然跟上來,見她如此,詢問道:“殿下在找人?”


    謝春秋收回目光“未曾。”


    秦渭然自顧自的道:“說起來今日我表哥也同沐小姐一同來了這海棠花會,我方才似乎見著了他,隻是不好打攪,所以沒有上前。”


    謝春秋感覺自己的心揪了一下,狀似不經意的問道:“沐小姐?”


    秦渭然果然道:“是啊,沐小姐,也是蘭太傅的表妹,比我要近些,我不大認得她,但聽我娘說,沐小姐同蘭太傅自幼相識,青梅竹馬,人生的溫柔美麗,更是知書達理,是個地地道道的世家淑女。”


    謝春秋訕訕的,神色說不出的黯然“哦,說起來,他們蘭家的表親還真是多。”


    秦渭然點點頭“似蘭氏這般的名門望族,堂表親是要多些。”接著道:“沐家也是官宦人家,沐家老爺新近剛調任回京,我娘還說,沐小姐此次隨父母進京,便是要同太傅完婚的。”


    這回小秦禦史的話一字不落的鑽進了她的耳朵,過了半天,她聽見自己道:“原是如此,那這二人還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


    秦渭然很是讚同的的附和:“凡是知道此事的,沒有人不這樣說。”


    接著有些詫異的道:“殿下的臉色怎麽如此蒼白,可是身體不適?”


    謝春秋看不見自己的臉色,但她也知道那必然好看不到哪裏去。


    她搖搖頭“無事,是你看錯了。”


    這時旁邊有一個老人正舉著一堆竹子紮成的花鳥魚蟲大聲兜售,秦渭然被一個金魚吸引了目光,道“好精巧的玩意兒。”


    謝春秋從袖中摸出銀子,交到老人手上,也不要他找錢,直接將金魚遞給秦渭然“好看麽,這個送你,今日碰到我的事,勞煩你不要同你表哥去說。”


    說完不管秦渭然如何神情,胡亂的把東西往他懷裏一塞“大丈夫一諾千金,我就當你答應了。”說罷轉身匆匆走了,任秦渭然在身後如叫她,也無暇理會。


    此時湧入東城的人越來越多,謝春秋在其中,便似一尾逆流的魚,不知過了多久方才擠出了人群,她鬆了一口氣。


    再度回頭去看,那邊燈火燦爛依然,與自己隔得卻有些遠,她轉過身,不打算再去回頭。


    一直以來,都她一廂情願,明知不該癡心妄想,還是忍不住要去撈那天上的月亮,到如今,也該夠了。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找到的家,一踏進王府的門,碧璽便從裏麵迎了進來“王爺怎麽這麽早便回來了?”


    見謝春秋不說話,又柔聲問道:“今日玩的好不好?”


    謝春秋丟下兩個字“甚好。”便回了房,留下碧璽一頭霧水,但看她的樣子,卻是不敢再去打擾了。


    謝春秋胡亂的將外衫脫了,洗淨了臉,打算早些睡覺。


    半個時辰後,一道驚雷乍起,窗外下起了大雨。


    謝春秋被這雷聲吵得睡不著,翻出床底下藏的酒,一醉到天明。


    天明之時,驟雨早歇,陰雲散盡。


    她看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心想,無論美夢噩夢,今夜過後,終究是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謝需要成長,and大家要相信太傅。


    第十七章


    謝春秋本想著,凡傷心事,能大醉一場,睡上三天,都可一一平撫,至少可轉為隱痛,然而這日上午,她酒還沒醒,就被皇上一道口諭召進了宮。


    皇命不可違。


    她隻得拖著個千斤重的腦袋從床上爬起來,換上慣常穿的紅袍,金冠束發進了宮。


    謝春秋頭疼得一個能有兩個大,看東西也是看一個變兩個。


    譬如此時,她立在殿中,看著兩腦袋的個小皇帝開口向她道:“兗州近來匪患猖獗,滋擾周邊村鎮百姓,致使民不聊生,當地太守應付不過來,上書請朝廷援手,你說,朕該派何人是好?”


    說著又補了一句“蘭太傅今日病了沒來上朝,大臣們各說各的,意見難以統一,所以朕找你出出主意。”


    謝春秋心中動了一下,蘭璟怎會突然病了,難道是昨日與表妹遊花會遊的太晚,淋到了那場雨,可他不是一點傷寒便不來上朝的人,難道十分嚴重?


    又強行在心裏打住了念頭,無論如何,他總不會是為自己病的,蘭府不缺仆人,再不濟還有佳人在側悉心照顧,怎麽輪不到她操這份閑心。


    她想到這裏,又覺得自己真的是酸,酸的要命。


    這邊皇上看她神色,似乎明白了什麽,同她道:“你不用惦記,隻說是感了風寒,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你實在擔心,朕一會兒派太醫去瞧瞧再去報你可好?”


    謝春秋低眉“皇上說笑了,蘭太傅病得如何,實在與臣並無幹係。”


    “那好。隨你的便。”皇上隻道她是嘴硬,不欲搭理,又問了一遍:“朕方才所言之是,容王以為誰最合適啊?”


    謝春秋拱手,道:“臣願前往。”


    皇上似乎沒聽清,或者他疑心自己沒有聽清,問了一句“容王方才說什麽?”


    謝春秋道:“臣食朝廷俸祿,卻終日碌碌,多年來對社稷毫無建樹,於心有愧,是以此次願做這個欽差大臣,前往兗州剿匪,匪患不除,便不還朝。”


    小皇帝似乎動了動眉毛“容王何時有這樣高的覺悟,士別三日,朕要對你刮目相看了。”


    謝春秋垂首:“為皇上分憂,是臣下的本分。”


    小皇上從禦座上下來,到了謝春秋身前,然後繞著她轉了一圈,最後道:“朕怎麽覺得,容王這個表情,更像是為情所苦,想找個地方療療情傷。”


    接著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最近沐嵐調任回京,一家子都跟著他搬回了沐家舊宅,朕聽說他家有一個女兒,年方十八,貌美如花,飽讀詩書,還頗通音律,當年在京中便是出了名的才女,朕還聽說,他家似乎有意與蘭侯爺家結親……”


    謝春秋覺得自己酒勁有些上來了,頭狠狠的疼了疼,她深吸一口氣,道:“臣已知悉此事,此去兗州剿匪,少不得劍影刀光,皇上大可不必再往臣的心窩裏紮刀子了。”


    小皇帝方才便察覺她一身酒氣,昨晚大概是一場好醉,聽了自己的話後,臉色變得越發難看,覺得自己方才所言似乎和真的捅了她一刀子沒大區別。


    謝春秋此時,麵如死灰,帶著宿醉後的慘白,神色反而內斂沉鬱,和平日裏那個眉眼飛揚,明豔迫人的容王殿下像是換了個人。


    皇上雖覺得這位一向張揚的頗為欠揍,但看她如今這樣丟了魂兒似的,更是不太習慣,自己要是再多說兩句,指不定要倒在這殿上。


    他雖然今年才十二歲,身量卻隻比謝春秋矮了半個頭,於是拍拍她的肩膀“好吧,既然如此,朕便準了,容王此去,還是要多多保重才是。”


    謝春秋跪了下來“臣必不負皇上所托,將那匪首的頭帶回來呈給皇上。”


    皇上沒來由覺得有些寒意,道:“這匪首的人頭,卻是不必了,不知容王打算何時啟程?”


    謝春秋沉聲道:“明日一早是最好不過。”


    皇上看著她想說些什麽還是咽下了:“容王想要朕撥多少兵給你?”


    “兩百。”


    皇上的眼神徹底轉為憐憫,頂著包子臉十分的語重心長“朕明白容王的心情,然兗州若不是匪患的確嚴重,也不用勞動朝廷派人前去,這兩百人,是不是少了些。朕對容王的安危,還是頗為掛心的。”


    謝春秋卻有些莫名其妙“據臣所知,兗州當地尚有駐軍三千,臣向皇上要兩百兵士,就是為了隨行護送,隻不過一窩子山匪,若是太過大張旗鼓,反倒漲了他們氣焰,也令人恥笑。”


    既然她如此說,皇上也不好再說什麽,便道:“容王此去若是平了匪患,便是大功,朕必有重賞。”


    她謝了皇恩,便告退離開了。


    而小皇帝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重重搖頭,覺得容王這番情傷,受得實在不輕,看來自己須得同母後說說,等她從兗州回來,叫到宮中開導一二,若是腦子壞了可是不好,蘭太傅可真是好本事。


    回到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了王爺要去西北剿匪的消息,而且走的還如此之急,便忙著打點行裝。


    碧璽見她昨日早歸,臉色還極為難看,便知其中出了紕漏,打聽過後已然知道了大概,一看謝春秋這個樣子,她又是自責又是心疼,小心翼翼的湊到她身邊:“王爺,您若是心中不痛快,大可去尋些旁的事來做,這剿匪之事太過凶險,您到底是個女子,何必非要涉險呢?


    謝春秋一抬手,阻了她的話“我父親十五歲便上了戰場,本王如今這般年歲,難道做個剿匪的欽差都做不好麽?”


    碧璽鼻子一酸,跪了下來“王爺,是奴婢錯了,奴婢實在不知蘭太傅……若是知道……”


    謝春秋原本在案前翻找東西,被她這一跪嚇了一跳,親自將她扶起,道:“這不關你的事,癡心雜念,早一點了結,也是好事一樁。”


    見她尤自不肯起來,謝春秋歎口氣,坐在了椅子上“本王不是那等為了兒女私情就要死要活的人,我此去兗州真是剿匪,不是打算隨便在哪個山頭上尋棵歪脖樹把自己吊上去,你大可放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奸王與太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王琅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王琅之並收藏奸王與太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