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了這話,便真的沒有食言,以士兵們勞累多日需要整頓為由,在兗州耽擱了一段日子,她從《觀雲十六則》中刪刪減減,另寫成一本簡易好懂的,交給雲起,讓他傳閱給駐軍中大小將領。


    這日她正在軍營看士兵們操練,便見張風的妻子抱著平安過來探看,這軍營重地,本不許婦孺入內,但因為謝春秋喜歡這個孩子,是以她在的這些時日,這母女倆便是個例外。


    這些日子以來,謝春秋時不時的便去同她玩,見她已然漸漸熟悉了新家,而且已經肯叫張風的妻子做娘親,不免深感安慰。


    張風見了一把將她抱起來:“來,閨女,讓爹爹抱。”


    平安在她爹懷裏行了個禮“姐姐好。”


    謝春秋聽她叫姐姐,可比叫娘舒心多了,是以答應的很是順暢。


    平安不知想到了什麽,嘟起了嘴:“我聽娘親說,姐姐就要走了,去好遠好遠的地方,是真的嗎?


    謝春秋道:“姐姐是要回家了。怎麽,平安舍不得姐姐。”


    平安點點頭。


    謝春秋捏捏她的小手“你有多舍不得姐姐啊?”


    “姐姐如果走了,平安會每天都想姐姐的。”


    說著說著,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謝春秋最看不得的就是這個,心道這小丫頭慣是會哭,是個招人疼的。


    她想了想,道:“既然這樣,那姐姐便不走了,還搬去同你做鄰居怎麽樣。”


    張風在一旁咧咧“王爺怎麽連小孩子都騙,皇上已經命人來催了,您怕是過不了幾天就要回京城,還說做什麽鄰居。”


    謝春秋站起身來“誰說我是騙人,本王回去便同皇上說,讓皇上改賜兗州給本王做封地,之後便可名正言順的搬到這裏來。”


    雲都統急忙問道:“王爺,您方才說的話是真的?”


    謝春秋遙遙小平安的手“本王不說假話。”


    這些日子她在這裏過得十分舒爽,比起京城的繁華詭譎,這裏似乎更適合自己一些,天高路遠,煩擾盡可放了。


    想來自己在京城這許多年,除了個奸王的名聲,無半點建樹,而兗州距西北邊境不過二百裏,自己久駐於此,也算是鎮守了大周一方國土,不愧對這容王兩個字。


    作者有話要說:


    小謝要長駐兗州了哦 @蘭璟蘭太傅怎麽看?


    第二十一章


    她說這話的次日,皇上第二道催她回京的聖旨便到了,謝春秋也想將京城的事了一了,於是準備啟程,臨走前還買下了兗州府裏最大的宅院,與張風家隻隔了一條街,想著回來後可改做王府。


    如此燒了一大筆錢後,謝春秋心情極好,馬車也不坐,花重金在當地買了一匹良駒,一路騎馬回京,看山妍秀看水澄碧,心裏籌劃著日後離開京城,閑來無事時大可賞玩這大好河山,不必每日在護城河邊打轉了。


    碧璽默默無語的看著這個敗家的主子,心想幸好老王爺留下的家底豐厚,夠她這樣燒著玩兒的。


    如此幾日後,謝春秋帶著一行人進了京城。


    她高居馬上,一襲紅袍在風中輕揚,雖奔波多日臉上卻疲色不顯,唇角稍稍勾起,長眉之下一雙眼睛神采奕奕,顧盼間容色照人。


    她騎馬經過一處酒樓,本自不覺,卻在路過之後猝然回頭,隻因她方才眼角餘光似乎看見二樓的窗邊坐著一個人,一身白衣身影清瘦,分外熟悉。


    謝春秋疑心自己在山上那幾日,是否真的將眼睛熬出了毛病,因為這個人,莫名的像蘭璟。


    再回頭去看時,窗邊空無一人,她揉揉眼睛,考慮是否該找個太醫來看看。


    她回府換了身衣裳,便直接進宮複命。


    小皇帝還是板著臉端坐高位,謝春秋想起他與平安一般大的時候,已經坐上了皇位,從那個時候起,謝春秋便極少見他笑,自然他是九五之尊,還是沉穩些好,然而作為一個孩子,就有些可憐了。


    她行禮過後,小皇帝便賜了座,一雙眼睛看了過來“容王此番剿匪功勞有目共睹,說罷,想要什麽獎賞,朕盡量滿足你。”


    謝春秋從座位上起身,跪了下來:“臣還有一事要求皇上。”


    小皇帝眼角一跳,這麽多年,謝春秋可從未跟他說過求這個字。


    大臣們都說他對謝春秋太過寵信,實則這些年來,謝春秋除卻那些不痛不癢的小事,從未向他求過什麽。


    他想了想道:“朕本說要賞賜你,你卻來求朕,容王這樣大的陣仗,想必所求不小。”


    謝春秋道:“說大卻也不大,臣想請皇上改賜兗州予臣做封地。”


    皇帝默默看了她半晌,覺得容王去了兗州這些時日,情傷怕是還未療好,怎麽腦子越發糊塗了。


    他頗為疑惑“雍州十六郡富得流油你不要,怎麽還看上兗州那窮鄉僻壤了。”


    謝春秋頓了頓“臣請皇上改賜兗州,之後……臣想前往封地居住。”


    她這話一出口,殿中陷入了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皇上才開口,本就極力壓製青澀的嗓音越發沉了下來“容王不會是想告訴朕,因怕觸景生情,想要離開京城吧。”


    謝春秋抬眼,二人視線碰撞“臣非是為了那點小事,隻是想著自己一向在京中無所事事,到了那裏,或許還可為皇上鎮守西北。”


    皇上笑了一下。


    謝春秋方才還想著少見他笑,沒想到這麽快就見到了,隻是冷了些,還透著古怪。


    隻聽小皇帝慢慢的道:“朕聽說,你在兗州,傳授將士兵法,沒事去操練當地駐軍,朕之前的那道聖旨被你找理由搪塞了過去,你可知朝中大臣都說你抗旨不尊,恃功而驕。”


    謝春秋也想笑,她堂堂一個親王,不至於拿剿匪這芝麻大點的功勞邀功,她看著皇上,慢慢的道:“皇上,天下不會永遠是太平盛世。”


    這話出口,殿中越發寂靜,小皇帝似乎煩了,臉都皺到了一起,越發像個包子“行了行了,你起來吧,朕有沒說你不對。這事以後再議,朕還有事要你做。”


    謝春秋看這情勢也知道小皇帝今日是絕不會鬆口,於是起身拱手“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幽幽的看著她,嗓音頗為稚嫩的叫了聲“堂姐。”


    謝春秋心頭一涼,差點又跪了。


    按照輩分,皇上是該叫她一聲堂姐,可這是皇家,沒有為君的整日喊一個臣子做姐姐的道理,每次皇上這樣叫她,準沒什麽好事。


    謝春秋覺得自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皇上有話大可直言,臣膽子小,擔不起皇上這樣叫。”


    小皇帝似乎今日分外想與她這個姐姐親近,又叫了聲“堂姐。”


    謝春秋腿又是一軟,幸而皇上這時把正事說了出來“朕要去江南。”


    皇上說的,是他‘要’去江南,而非‘想’去江南,謝春秋便知道,此行他是非去不可了。


    他難得的眉宇見露出一絲煩躁“那起子老……咳,大臣,說下江南勞民傷財,你說,朕不過就是出巡而已,難道還能動搖國本不成?”


    謝春秋頓了頓:“皇上,為何要去江南?”


    “江南的荷花快要開了吧,久聞詩詞中說三秋桂子十裏荷花,朕在宮裏久了悶得慌,想去散散心。”


    謝春秋看看他,小皇帝大概做正經皇帝久了,說起這敗家的話來,還差了那麽一點意思,若是平時自己倒是可以教教他。


    她心中如此想,卻並沒有拆穿,而是道:“如此,大臣們反對也並不是沒有理由。”


    “哼。”皇上一拂袖“他們居然還叫朕微服私訪,簡直可笑。”


    謝春秋在心中暗罵這群蠢貨,皇上今日說了微服私訪,過不了兩天必然就會傳到地方官員耳朵裏,如此,皇上若是想做什麽,反倒是打草驚蛇讓他們是添了防備,還不如光明正大的去賞花。


    然而朝臣各個反對,她卻一口支持,少不得要與大臣們互相罵個唾沫橫飛,那之後,她這奸王的名頭,就更加響亮了。


    謝春秋在心中無奈歎氣“臣明日會去上朝。”


    皇上的臉色不變,然而謝春秋看得出他現在是有幾分滿意的,於是告辭回府。


    次日,謝春秋起了個早去了朝,大臣們一見她,臉色越發複雜,似乎覺得謝春秋擔了個剿匪的功勞,就要在朝中橫著走了,謝春秋暗暗心虛,心道自己今日還真是來橫著走的。


    她站在首列,那道著朱紅官袍的身影依舊立在那裏,謝春秋目視前方,隻做看不見。


    果然皇上再次提了下江南巡視,謝春秋早便想好了說辭,正在醞釀,卻聽身側一道清冷嗓音響起,蘭璟出列一步“皇上出巡江南,恩沐天下,乃是利國利民之舉,臣以為可行。”


    她愕然回首,隻見那人脊背挺直,麵容凝肅端正,白皙而修長的手持著笏板,稍稍低眉,神色是朱紅官袍也染不上的如月似霜。


    蘭璟開了口,諸位大臣的愕然不必謝春秋少,臉上十分精彩,蘭璟這話字字句句擲地有聲,比謝春秋管用十倍,更免去她將要舌戰群臣的功夫。


    她轉過臉來,微微皺眉,也出列道:“臣也以為,天子出巡,使得百姓得沐天顏,更能威懾八方,不失為一件好事。”


    朝臣們覺得自己這覺怕是沒醒,或太陽可是從西邊出來的,怎麽蘭太傅竟也有和容王站一條線的時候。


    然而蘭太傅說了可行,再也沒有幾個朝臣抖著膽子說不行,敢這樣違逆聖上,和蘭太傅與容王唱反調,大概隻有幾個鐵骨錚錚的老臣,然而老臣的鐵骨被皇上視而不見,


    小皇帝掃了掃殿下群臣,慢悠悠的道:“既然太傅和容王都這樣說,眾卿家也無異議,那便著人準備吧。”


    第二十二章


    謝春秋下朝之後,又被太後一道懿旨召了過去。


    太後滿眼慈愛的看著她,看得謝春秋心裏一陣發毛,她清清嗓子“臣此去兗州,太後鳳體別來無恙?”


    太後握住了她的手,那雙手和人一樣保養得宜,未曾沾過陽春水,十分的嬌貴。


    “哀家好得很。”接著又歎了聲“可憐的孩子。”


    謝春秋很想分辨一句自己如今好的很,哪裏就可憐得這樣,然她一向不願頂撞太後,隻默默忍下。


    此時太後慢慢的道:“哀家聽皇上說你想以後長留兗州,可有這回事?”


    她答道:“是。”


    太後又歎了一口氣“哀家知道你心裏頭難過,可你自幼在我眼皮子底下長大,和哀家自己的孩子並無分別,若是就這麽走了,豈不是要叫哀家牽掛死麽?”


    謝春秋道:“臣會時常回來探望太後,兗州有一福隱寺聽說很是靈驗,臣必時常去廟裏捐些香火,祈望太後福壽綿長。”


    太後又摸摸她的頭“你這孩子有心了,但人老了,什麽也比不得自家孩子在身邊福氣更大。”


    謝春秋垂下頭,默不作聲。


    “這回是真的心意已決,要把京城拋下了?”


    謝春秋沉了嗓子“臣願以餘生鎮守西北,此誌不改。”


    半晌,她聽見太後長長的歎了口氣,似乎很是累了“也罷,哀家勸不住你,你過些天要隨皇上巡視江南,還有些日子,自己再好生想想吧。”


    謝春秋不願太傷太後的心,於是應了,之後退下。


    從太後那裏纏了半晌,她頭昏腦脹,正坐在馬車中閉目養神,卻聽到一聲馬嘶,隨即車身猛然停住,自己也禁不住往前傾了一下。


    她一手撩開車簾,想看看是誰如此大膽敢在她眼前放肆,卻見一人高居馬上,寶藍紗袍,錦帶束發,眼角眉梢笑意明顯,那人朝她拱拱手,還抬了抬下巴“容王殿下別來無恙?”


    敢如此放肆的人,自是他衛逍衛遙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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