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姑娘十分的不好意思“哪裏,隻是久聞殿下大名,難得一窺真容,看走了神,殿下不要見怪。”說著環顧四周,衝身後的丫鬟細聲細氣的道:“本想著上來喝杯茶解解口渴,沒想到人都坐滿了。”


    謝春秋覺得她就是想蹭自己的茶喝。


    好罷,好罷,人家都做到了這個份兒上,自己也不好太過不解風情。


    於是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姑娘不嫌棄,便在本王這裏坐上一坐。”


    對方這時候並不如何婉約,很是從善如流的坐在了她對麵。


    她身後的丫鬟叫小二上了茶,沐姑娘拿起杯子來微微抿了一口,儀態十足婉約,然後掏出帕子來擦了擦汗。


    謝春秋並不想同她多話,氣定神閑的喝著茶,終於等到對方開口“說來我曾聽表哥,”她含羞帶怯的笑了笑“也就是蘭太傅提起過殿下,表哥同我盛讚殿下爽朗豁達,是女中豪傑。”


    謝春秋咳了一咳,覺得她這謊扯的實在不怎麽樣。


    ‘嗒’的一聲,她將茶杯擱在桌子上,實在聽不下去“沐姑娘,有話直說,本王雖則無所事事,然這無所事事的時間也很是寶貴,姑娘就不要同本王繞彎子了。”


    果見沐荷衣臉色白了一白,勉強道:“表哥,是個溫和從容的人,謝姑娘同表哥,雖不為人看好,但……”


    謝春秋本就不耐,現在就更加不耐,她站起身來,雙手撐在桌子邊沿,稍稍俯下身去


    “我說沐姑娘,本王時不時的也看些戲文話本,似姑娘這般的,所見不知凡幾,姑娘的話,到這裏便罷了吧。”


    沐荷衣顯然受不得她這般舉動,身子向後挪了挪“殿下這是何意,荷衣今日本是好意,殿下就算不領情,也不必如此折辱荷衣,殿下難道不覺自己有些過分?”


    謝春秋直起身來,拿眼角覷著她“本王乃當朝一品親王,沐姑娘是拿什麽膽子稱本王做‘謝姑娘’,就算今日在這兒的是你爹,本王若想追究他不敬之罪,也是逃不了的。”


    沐荷衣聽了這話,終於臉色蒼白的站起身來,勉強擠出一絲笑衝謝春秋道:“看殿下的樣子想必是誤會了什麽,是荷衣今日唐突了,既然殿下不喜,荷衣告辭。”


    說罷行了個禮,就此走了。


    謝春秋站在那裏目送她離開,半晌挑了挑眉:就,就這樣麽?


    嘖。


    她重新坐了下來,叫小二換了壺茶水,一邊喝茶一邊淡淡搖頭:高估了。很失望。


    第三十七章


    “看看你那容王殿下做出的好事,這樣仗勢欺人的的人休想進我蘭府。”蘭璟房裏,突然闖入的蘭侯爺扔下這一句話便再次拂袖而去。


    方才還在看書的蘭璟不知他那容王殿下怎麽惹了父親震怒,便看向他身後一同趕來的蘭夫人,後者搖了搖頭。


    原來沐夫人方才來過,不經意提起沐荷衣與謝春秋茶館偶遇之事,據說荷衣回去後哭了許久,言辭間頗有指責之意,說這話是蘭侯爺也在場,聽了後對謝春秋本就很深的偏見不免更深了些。


    蘭夫人說完了前因後果柔聲衝他道:“其實沐家一直有和我們家結親的意思,娘也知道,卻一直猶豫不決,荷衣那孩子,持家自然是好的,或許也能好生照顧夫君,但太缺乏意趣,娘擔心你以後日子過得索然無味,但你父親卻是很滿意的,所以……”她看著蘭璟“你是我的兒子,不論如何,娘總是更向著你一些,你心意已決,我便不會再勉強你。”


    說著神色間浮上難色“隻是你父親那裏,經此一遭,你怕是要更多花些心思了。”


    蘭璟點頭,又道了句:“謝謝娘。”


    這邊謝春秋在容王府中百無聊賴,恰好碧璽傳了衛逍的一個口信,說是景春坊新近來了西域的舞姬,邀她同去看看。


    這些日子以來,衛逍請她去喝酒,她已推了不少次,若再推辭,隻怕會被他笑話,也不像樣子,更何況昨日在茶館遇著了沐荷衣,心中真的半點不快也沒有是不可能的。


    相反,自昨日從茶館出來到現在,她都頗為煩悶,晚上還做了噩夢,夢見蘭璟與人家喜結連理,自己在一旁眼巴巴的看著,醒了又覺得自己沒出息,一心想看蘭璟吃醋,率先吃醋的反而是自己。


    一聽碧璽的話,覺得散散心去去晦氣也是好的,於是起身整頓一番,去赴了衛逍的宴。


    走之前特特的吩咐碧璽,若是蘭璟過來了,不要說自己去了哪裏。


    景春坊是京城最好的煙花之地,裝潢華麗,酒氣混著脂粉香,說不出的奢靡。


    新來的西域舞姬果然另有一番風味,各個身著寶藍色番邦服飾,纖腰楚楚不盈一握,行動間腳上的鈴鐺叮鈴做響,謝春秋漸漸看出了幾分意思,興致正濃的時候,門忽然被從外麵推開,蘭璟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謝春秋啃蘋果的動作停了下來,看了看房內的舞姬,再看看蘭璟。


    她蹭的從地上站起來,衝過去捂住了蘭璟的眼睛,不顧衛逍放肆的嘲笑,強行帶著人向外走。


    蘭璟身量是要比她高不少的,幸而人還算順從,由著謝春秋捂著他的眼睛一路帶出了樓,直到了近處一偏僻小巷之中,謝春秋方才放手,鬆了口氣。


    她瞪著眼睛,結結巴巴的看著蘭璟“你,你怎麽過來了。”


    對方慢條斯理的回她“聽碧璽說你在這裏,怎麽,你能看得,我看不得?”


    “當然不……”謝春秋實話說到一半,硬生生咽了回去,理直氣壯的道:“看什麽看,有我好看麽?”


    蘭璟唇角勾起笑意,神色分外誠懇“沒有。”


    還不等謝春秋得意,便俯身輕輕把人抱在懷裏“是我想你了,所以來找你。”


    謝春秋心滿意足,頓時什麽不快都煙消雲散了。


    蘭璟就著這個姿勢,試探的問她“我聽說,你同荷衣見過麵了?”


    謝春秋的不快方才煙消雲散,這會兒又卷土重來,她從蘭璟懷中掙開來,微微挑眉看向他“所以,你今日是來興師問罪的?”


    蘭璟眼神暗了一下,勉強壓下隱隱的怒意,因而沉聲道:“不是。”


    他直直看著謝春奇,不容她挪開目光“我是想同你說,不論如何,你要信我,不要輕易對我失望,一切都交給我,我會解決的。”


    謝春奇有點懵,她對蘭璟失望什麽,她覺得蘭璟好的不得了。


    蘭璟趁著她懵,繼續問道:“為什麽叫碧璽不要告訴我你的去向,不想見我?”


    謝春秋無言以對。


    她喜歡蘭璟這麽多年,偷偷摸摸的,不敢聲張,其實不是一點也不覺得委屈的,現如今好不容易嚐到甜頭,難免患得患失。


    之前她聽了秦渭然的風言風語,以為蘭璟要同沐荷衣定親,一度心灰意冷,昨日一見沐荷衣,手中拿著蘭璟的手帕向自己挑釁,隻是言語中刻薄幾句自以為已經很耐得住性子了。


    隻是沐荷衣在她這裏吃了虧,回去大可向家人哭訴,她卻是無人可說的,她慣常做不來扭捏小女兒態,但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這等事情上,乃是凡人一個,半點高明也沒有。


    她的確不想在這兩日見到蘭璟,也明白有些無理取鬧,但生怕一見了就要起爭執,還不如不見得好,等自己想清楚了,也許可以做出一副大度的樣子來給他看。


    眼下蘭璟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放輕聲音問道:“委屈了?想要放手了?”


    “不放,死都不放。”謝春秋本還在胡思亂想,聽了蘭璟這話,卻驀的揚起頭來,眼中目光灼灼,分外動人。


    蘭璟被這光芒所攝,無比心動,忽然捧住她的臉,吻了下去。


    這個吻比從前的每一次都要深和久,似乎把他所有未曾掛在嘴邊的話,都借此傾訴盡了。


    等到他放開,兩人都有些氣喘,蘭璟的眼神濃黑如墨,眉心微蹙,道:“謝謝你。”


    不知為何,謝春秋覺著蘭璟近來似乎很容易便皺眉頭,她承認蘭璟皺起眉來也別有一番風味,但自己仍是不喜歡看的。


    因而抬起手來按在他眉間,輕輕揉了起來。


    想了想她輕聲道:“你可是蘭璟啊,我惦記你惦記了那麽多年,想放手時都未能真的做到,何況如今,就算天塌下來,死都要死在一處。”


    說著還輕哼了一聲,真有不識相的敢攔她的路,她人擋殺人佛擋殺佛,放手?想都別想。


    “隻除非……”


    謝春秋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除非是蘭璟不喜歡她了。


    若真有這麽一日,謝春秋的第一個念頭必然是不擇手段也要將人留下,然而是否真能下得去手,她很沒有信心。


    蘭璟抓住她的手,低頭看著她,眼底些微笑意漾開來,還有些許不明的意味。


    似乎穿過很多年的時間,他將這個名字叫了出來:“思魚。”


    “比起我當年初識你的樣子,你可真是一點都沒變。”


    思魚,謝思魚。


    眼看著謝春秋驟然變換的臉色,話說的比方才從景春坊裏剛出來還不利索“你,你怎麽知道我小名?”


    蘭璟見了她這模樣,笑意更深了些,謝春秋根本不知道的是,若真的論起時日來,或許蘭璟惦記她惦記得還要更久一點。


    第三十八章


    謝春秋是有那麽一個小名的,叫謝思魚。


    因為她阿娘懷著她的時候,分外想念兒時被幾個哥哥帶著刀大漠中玩,兄妹幾個一起在沙漠上架火烤的魚,她爹對她娘態度一向十分諂媚,立刻表示要洗手做羹魚,略略寬慰思鄉心切的愛妻。


    他爹以為要還原那個味道,必然講究個形神兼具,一絲一毫都不能差,因派人去往王府的後花園中堆了一堆沙子,勉強算做土丘,自己蹲到上麵給她娘烤魚吃,然而自小遠庖廚的皇子手藝不佳,她娘隻吃了一口,孕吐就更嚴重了。


    所以她一生下來,她爹便給她起了這麽個名字。


    並且在她十二歲之前,都隻有這一個名字。


    謝春秋一向覺得,大抵因為王妃在懷她的時候十分辛苦,她爹對她是頗為不滿的。


    幸而因為小時候外人喜歡直接用‘小奸王’稱呼她,倒是沒幾個人關心她到底是叫什麽。


    她爹去世之後,幾乎沒有人會再這樣叫她,是以她實在想不出,蘭璟為何會知道她的小名。


    而蘭璟看著謝春秋眼裏顯而易見的驚詫,慢慢的道:“我曾問過你,是否記得墨聞書院?”


    謝春秋眨了眨眼睛。


    先帝在時,的確曾下令在宮城以東建了一間書院,起名墨聞,請了大儒段鴻之授業,供京城裏的名門子弟進學讀書。


    從這間書院中走出去的人有不少後來都進士及第,繼而在朝中身居要職,所以如今官宦人家的子弟都以在墨聞書院進學為榮,當年也是一樣。


    而當年,蘭府的公子蘭見卿也是其中之一。


    令人難以想見的是,這樣一個雅通詩書,滿腹經綸的人,在一眾名門子弟中,並不如何受待見,因為那些人中半數以上,都曾被自家父母以“你看看蘭家的公子……”起頭□□過,而蘭璟的確出類拔萃,就連一向嚴苛的段先生也對他讚賞有加,未曾說過一句不好。


    先生留下的記誦篇章,無論多麽艱澀拗口,蘭璟總能一字不落的背下來,先生從書本中隨便拎出一句話,蘭璟都能解讀得頭頭是道,而且引經據典,對這樣的人,多數同齡的孩子都選擇敬而遠之。


    於蘭璟,即便他再是天生端正淡泊,到底那時不過九歲,多少還是有些寂寞的。


    不過在他的幼年時光裏,這樣的寂寞是常事,所以也並未有太多的不習慣。


    正是那樣一個清寂的早晨,他正端坐案後讀書,一卷既罷,抬起頭來,便看到段先生領著一個小姑娘走了進來。


    那小姑娘穿一身金邊刺繡的紅衣,用同樣的紅色綢帶束著雙髻,一雙眼睛滴溜溜的黑白分明,眉尾下一顆小巧玲瓏的紅痣,漂亮的罕見,她稍稍抬著下巴,一副很是倔強的樣子。


    經過段先生的引薦,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就是容王府中的那位小殿下,頓時私語紛紛,而那小姑娘毫不畏懼的開了口,脆生生的道:“我姓謝,謝思魚,日後要在這裏與諸位共同進學,望諸位不吝賜教。”


    “嗤,思魚,我還叫思肉呢。”屋子裏就有竊笑聲響起,而年幼的謝思魚惡狠狠的瞪了笑的尤其囂張的幾人一眼,雖則在當時的蘭璟看來,她那水汪汪的眼睛瞪起人來實在並沒有什麽威懾力。


    因她年紀最小,身量也矮,段鴻之在最前麵為她單獨加了一張桌案,她坐在那裏,小小的身影顯得有些孤零零的。


    蘭璟自年幼時便常著素淡顏色,而旁人雖對蘭璟敬而遠之,同時也不自覺的去模仿,於是滿堂的素色衣衫中,一身紅衣的謝思魚就分外顯眼,蘭璟隻要一抬頭,目光所及之處,總是逃不開那抹明豔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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