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挽瓷不知道自己的眼淚是什麽時候掉下來。


    屍體冰涼得很,僵硬的像一塊枯朽的腐木。


    她很難把這具屍體,等同於陸宵。


    也許,傷心會延遲。


    等她知道時,不知不覺,麵上的淚水已經泛濫成災。


    她抱著那具無頭屍體,默然淚了一會兒,突然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一邊哭,一邊罵。


    “你怎麽可以……你不是很厲害嗎?就這麽輕易的死了,厲害個屁啊,就你這樣,也能當水神?”


    “一個邪祟,你都打不過嗎?你個弱雞,你個垃圾,你個廢物!”


    “你怎麽那麽沒用啊!”


    “打不過,你不會跑嗎?非要送死?肯定是你逞強了,你個死要麵子的傻|逼,還神官呢。”


    “……”


    說實話,她不喜歡哭,好像就承認了,她無法挽救麵前災難的結果。


    同時,也好像承認了,她小瞧了敵人,一時輕敵,導致失去同伴的可怕後果。


    這種哭,極無力。


    白挽瓷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


    這種事情,來一次,就夠了啊。


    為什麽還要來第二次?


    景瑜哭的聲音比她還要大,見她抽了自己一巴掌,無比自責內疚,忙連抽了自己幾巴掌。


    他抽嗒嗒道:“都怪我,明明我可以去引誘蓮九的,我來當這個誘餌多好。”


    白挽瓷木訥訥回:“該死的人是我。”


    景瑜吸了吸鼻子:“水神君這麽年輕就沒了,他還沒成婚,還沒有孩子。”


    白挽瓷歎息的回道:“以他這種性子,就算不早死,也會孤獨終老的。”


    景瑜點點頭,鼻音深重道:“也是,這性子,委實忒老成了點,總不愛說話,以前在天上的水神殿裏,一日下來,殿裏一點聲音也沒有,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鬼屋呢。”


    白挽瓷閉上眼惋惜道:“生前不愛說話,死後就更沒機會說話了。”


    景瑜眼淚嘩嘩流:“也不知道水神君有沒有什麽遺書,連個遺言都沒有,我們水神君好慘啊……”


    此時,一個聲音,涼涼的傳來。


    “你們嚎夠了沒有?”


    白挽瓷和景瑜登時楞了,雙目含淚,茫然的回過頭,就瞧見陸宵完好無損的從海浪上,行雲流水的踏步而來。


    海上旭日東升,鎏金一般的陽光,照著他的輪廓和身軀,依舊的麵無表情,十分的冷酷。


    白挽瓷眨了眨眼,用力的掐了一下景瑜的臉,自我懷疑道:“我的雙眼是瞎了嗎?都開始出現幻覺,我居然看到陸宵了。”


    景瑜痛得哇哇叫:“那你掐自個兒啊,掐我幹嘛?誒……我好像也出現幻覺了,這不是我們水神君嗎?”


    白挽瓷用力的揉了揉眼,眼圈通紅:“景瑜,聽說人之將死,就會有回光返照,神死的時候,是不是也有死後的幻影,說一說臨別遺言,來跟我們道別什麽的?”


    景瑜茫然的想了想:“我沒參加過神界的追悼會,不知道有沒有這流程啊。”


    白挽瓷一臉悲愴的看向陸宵:“我知道你死的冤屈,但神丹已滅,我也無能為力,你有沒有什麽遺產啊,還有什麽不得不說的秘密,就跟我說了吧。”


    陽光灑在陸宵臉上,他緩緩的朝白挽瓷走過去,身後雪白的浪花,拍打著沙灘。


    他越走越近,白挽瓷鼻頭一酸:“我能抱抱你嗎?”


    也不等幻影的反應,她就自顧自的上千抱住了陸宵,神情悲慟的哭道。


    “你可是唯一一個知道我是鬼陶女王,還對我好,始終如初的神官,我是真的舍不得你走。”


    身後景瑜搖晃著站起來,哭腔中帶著憤懣:“白挽瓷,我也對你很好,好吧?”


    白挽瓷回頭瞅他一眼:“他和你不一樣,陸宵就從來沒說過鬼陶女王的壞話。”


    景瑜一時語滯,委屈巴巴道:“好吧好吧,他對你好,我對你一般。”


    白挽瓷回過頭,陸宵黑白分明的雙眸,清澈如泉。


    這幻影,哎呀媽,好真實啊。


    抱著都是暖的。


    表情也是,陸宵標準式的眉頭微蹙,都和他生前的一模一樣。


    隻是,他的眼神,略有古怪,就……就好像,他在看兩個傻子一樣。


    白挽瓷淚眼汪汪的看陸宵:“我怎麽覺得你這幻影在嘲笑我們呢?”


    陸宵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蛋,淡淡道:“因為我根本就沒死。”


    他的指尖很涼。


    白挽瓷嘟囔道:“你怎麽死了還逞能,非說自己沒死呢?人要接受現實,我都已經接受了,你個死人……呸死了的神,還接受不了自己已死的事實嗎?”


    景瑜在旁邊揮灑淚水:“我們家水神君生來就很驕傲,就連死後的幻影,也是這麽驕傲。”


    分明死了,還要硬撐說自己沒死。


    陸宵眉頭蹙得更深了。


    他遇到了一個棘手的問題,那就是如何證明自己沒死。


    “白挽瓷,我真沒死,”他嗓音清冷,猶如山間清泉,“不信的話,你摸我的胸。”


    白挽瓷淚中眨眨眼,十分為難道:“居然要我摸你的胸,這就是你生前的遺願?死後的幻影,要比生前,開放很多啊。”


    陸宵:……


    他是想讓白挽瓷聽一聽心跳聲。


    他實在受不了了,抓住白挽瓷的手,一把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撲通……撲通……


    白挽瓷感覺到手掌傳來他穩健的心跳聲。


    溫熱的,有力的,一下,又一下。


    她呆住了,傻傻的問道:“這是你的心跳,還是我的?”


    她的反應,氣得陸宵莞爾:“你的手,在我的心上,你說這心跳是誰的?”


    白挽瓷一時大悲大喜,天旋地轉,一會兒死了,一會兒沒死,悲喜交加,情緒顛倒,大腦當機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回歸到正常運行狀態。


    反應過來的她,看了看沙灘上的屍體,又看了看陸宵。


    一拳就捶在了陸宵的胸口:“沒死你不早點吭聲?還裝神弄鬼的嚇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難過,你這個大騙子!”


    陸宵受了莫名其妙的一拳,氣急惱道:“是你和景瑜先把我當成死後的幻影,一頓胡攪蠻纏的!反倒怪起我來?”


    第74章 陸宵不是顧少卿   第一次,有人為他哭。……


    陸宵活到二十出頭, 孑然一身,修仙成神,在這漫長的飛升路途中, 比今日還要凶險的景況,比比皆是。


    每每曆險驅除邪祟, 平安歸來, 大家都會舉辦宴席, 慶祝他又成一件功德。


    卻從沒一個人,在他麵前,哭得不成樣子, 替他難過傷神。


    陸宵不知該如何反應,心裏仿佛有一團東西,在翻騰,在慌張。


    他在袖中取了一方雪白的帕子,放在白挽瓷手上,硬邦邦道:“擦擦吧,哭得醜死了。”


    話畢了,他又怕白挽瓷難過,冷著臉解釋:“我不是說你長得醜, 是哭得醜。”


    白挽瓷愣愣的仰著臉,望著冷臉的陸宵, 那一瞬間,分明在他眼底, 看到了一絲神鬼難辨的溫柔。


    她攥著帕子, 胡亂抹了一把,再抬頭時,陸宵眼底那寸難得的溫柔, 已經消失殆盡,隻剩下往日的冷淡。


    在一旁徹底被忽視的景瑜小朋友,不合時宜的插了句嘴。


    “光天化日之下,你們摟摟抱抱,合適嘛你們?旁邊還有小朋友,請不要把你們的成人世界,這麽赤條條的展露給他們好嗎?”


    圍觀的村民中,婦人們默默的伸手捂住了好奇心爆棚的小朋友。


    白挽瓷這才發現自己抱著陸宵,兩手還搭在他的肩膀上。


    此情此景,當著小朋友們的麵,是有些不合時宜。


    於是,她幹咳了一聲,鬆開陸宵的臂膀,默不作聲的後退了一米。


    一米,嗯,異性朋友之間的安全距離。


    三人中,尷尬的氣氛,流轉了片刻,還是讓景瑜給打破了氛圍。


    他指著那具慘不忍睹的無頭屍體:“既然這不是水神君,那死者是?”


    眾人沉默。


    陸宵蹲了下來,仔細翻看了下死者的衣袖:“著裝與我相同,又是神軀,難怪你們會認成是我。”


    忽然,天邊傳來一聲悠悠鶴鳴,金太神飄飄落到了海岸。


    此時,金太神的神情異常嚴肅,快步走到無頭屍體跟前,伸手探到他胸|前,沉吟片刻,冷著臉道。


    “這是誰,殺了我的侍神葉聞?”


    眾人楞了楞,死者的身份,原來竟然是金太神的侍神葉聞。


    陸宵皺了皺眉,平時他在神界呆的日子較少,甚少和各路神官見麵,就更別說金太神身邊的侍神了。


    倒是景瑜,哎喲了一聲,似乎是想了起來。


    “原來是葉聞啊,以前在慶典上見過,他還說是水神君的崇拜者呢,那時穿衣打扮,就和我們水神君很相似了,果然這穿的白玉袍子,就是學我們水神君的。”


    白挽瓷楞了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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