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過清靜的竹林,孟容將頭靠在他胸前,他握著他的柔荑,她聆聽著他平穩有力的心跳聲,強忍著紊亂的氣息。她莫非已病入膏肓,所以連走路的力氣也一點一滴的耗盡了?


    “你離開了高府,那又是怎麽遇見皇帝的?”孟容勉強扯出笑容問道。


    “我一路尋你的蹤跡,一路北上,到了北京就沒你繼續往前走的線索,於是猜測你在此處歇息。有一天,我在一座森林裏打獵,忽然有一個男子遭到五六個人追殺,他手無縛雞之力,他射出來的箭也隻對飛禽走獸有用,那些人根本不放在眼裏。我本來不願意出手,但是那中年男子臨危不亂,還能大斥那些人,他那不屈不撓的氣勢滿令我欽佩,我想每個人都應該有活下去的權利,就出手救了他!那男子對我感激不盡,說什麽我路見不平,天曉得,我隻是想起你,想著我也能讓你活下去就


    好了!”他無奈的苦笑。


    “這男子是何人?竟可以使你入大內!”她細細追問,一方麵也因他的誠意感動在心。


    “那中年男子雖遭追殺,但是在我救了他之後,他竟還可以談笑風聲地問我要不要一同打獵?完全不把剛才的危險放在心裏!我和他打獵,他還三不五時的置自己於險地,譬如差點摔下馬,故意惹毛一些虎豹來衝撞地,我也不懂他為何如此,但還是一一出手了。”


    “這中年男子絕非一般市井小民。”


    “他就是當今的皇上!”照理說如此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應該要立即把握時機來博取康熙的信任,但他沒有,他隻是靜得不能再靜的看著趕來救駕的臣子們,然後皇上向眾人介紹他。


    “原來如此。”孟容道,那麽後來的際遇就能了解了。


    “我莫名的成為他的禦前侍衛,不過我盡量避開他!”他怕他會忍不住的大開殺戒,“我隻想找到你!”果然皇天不負苦心人,他找到她了。


    “他和你有什麽淵源是嗎?”皇帝是促使項超來到中原,甚至進京的主要原因。


    他停住了腳步,“不是我不告訴你,而是時機未到!”他想不到,那麽器宇不凡、頂天立地的男子就是他心中一直認為的昏君!


    康熙看起來一點也不像!


    “那麽就別說了,我也不逼你!”她低道:“隻是你在做任何事之前,可不可以為我想一下?”


    她看出來了,她是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他的任何事情都瞞不過她細膩的心。


    “我連生命都是為了你而活,還有什麽不能答應你?”


    孟容朝他燦爛一笑,不知道這樣夠不夠美?他以後想她時,不能想她怒、她哭、她狂的樣子,隻能想著她微笑的模樣!她忽地腳下一軟,額上都是冷汗!


    他瞪大眼,心差點跳了出來!


    “我沒事,可能是走久了,腳支撐不住了。項超,咱們再走吧。”她佯裝若無其事。


    他蹲了下來,“上來,我背你。”


    “這樣不好!”


    “不然咱們別回去了,那大內也不適合我。”


    她靠上了他的背,冷汗濕了她的眼,她還是裝作不怎麽痛苦,拚命穩著抖動的嗓音,否則他會擔心!


    樹林梢上一對雀鳥飛過,相靠相依,那畫麵有多美啊,一起振翅雙飛,慢慢的遠離了她的視線——


    經過了市集,有人搖著竹筒,衰老的聲音喊著,“算命,算命,鐵口神算,不準不收錢!”


    項超往前走,什麽也左右不了他!


    孟容靠在他的背上休息,她感覺著他的體溫,但那一聲聲算命算命突然傳進她的耳裏,好清晰好清楚,使她的心動蕩了起來。


    “項超,先停下來!”她拍拍他的肩膀。


    “是不是哪裏又痛了?”他緊張的想衝去找大夫。


    “不是!”


    “那是想買什麽?想吃什麽嗎?”


    天氣放晴了,好久不見的陽光溫和的灑下來,生意人也推著攤販出來了,市集又熱熱鬧鬧起來了!


    “我想算命。”那算命的聲音一直敲著她的心,好像是衝著她來的。


    “江湖術士,一張嘴能將白的說成黑的,你不要信。”他想快快的走過,他們的命是要他們自己掌握的,他不想聽算命的胡說八道!實際上,是他沒有勇氣,若算出來是好的也就罷了,要是恰恰相反呢?


    他不算,他也不信!


    “你說的我不是不了解,我也不會被算命的牽著鼻子走——”


    “算出來的就一定是我要的結果嗎?”他苦澀的道。


    孟容不想他難過,她忍著不理會那算命聲,但是經過算命攤前,她見到了那算命的老嫗,一雙眼仿佛能看透天下事!


    那老嫗竟笑了起來,吟唱道:“十歲孤女失父母,堅守正義還被指分贓,立誓要討這怨恨;天理不明身中毒,因而為情苦,愛情再多也是錯,分分離離隻為廝守——老天啊老天,世上有情人能不能成為眷屬?”指著項超,“這位先生,世上的事物,有很多是一言難盡,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傻得它是真它就是真,覺得它是假就是假,全都因人而異,但是該信的時候就要信,不要一意孤行,多聽聽別人怎麽說,不會占用你多少時間!我不是怪力亂神,我隻渡有緣人。”意味深長的瞧了孟容一眼。


    “不要擋我的路,我不是你的有緣人。”


    “那麽這位姑娘就是了,我和她有緣,我走到這兒,就為了讓她發現我,但她怕你傷心,想對我置若罔聞。”


    “你!”項超背著孟客退了步。


    “那麽遠的路我是不可能聽到你們的談話的。”老嫗毫不畏懼項超,和地互相瞪視。


    “項超,讓我下來。”孟容低道:“那麽麻煩您了,替小女子算一算。”


    “還是你比較有禮貌,我向來討厭不懂得敬老尊賢的臭小子。”她指桑罵槐。


    項超隻好繃著臉,給孟容搬了把椅子,這些舉動都看在老嫗眼底。


    孟容恭恭敬敬的拿起未筆,“既然是算命,我就算‘命’這個字。”


    “姑娘的字寫得有氣無力,身子恐怕有恙!”老嫗不鳴則已,一嗚驚人。“這個命字上是個人,人就是你,人下有一橫,這一橫可不就像一條繩,把你綁起來,一輩子無法開朗得意;再則有張口卻難言,解決事情隻能用刀,這把刀也時常刺在你心底,使你夜夜不得好眠!”


    項超跳了起來,“一派胡言!”這是在咒孟容嗎?


    孟容拉了拉項超,要他鎮定。


    “婆婆,這‘命’字光看一個字來解怎麽會準呢?你一筆一畫的拆,稍稍懂得字的人都會。”


    “這拆字本來就不是我的本行,你不信我也是正確的。”老嫗坦誠道。


    項超的嘴角抽動,“不是你的本行你還來算命,是敬意要捉弄人?”


    他自腰間取出了一袋銀兩放在桌上,“我看你是為了糊口才出此下策,這些錢給你,每十天我會送錢來給你,以後你不要再在這兒捉弄人了!”


    “姑娘,你不問我正義是什麽?不問我你們有沒有未來,不問我你的毒能解嗎?”老嫗喊著。


    “婆婆——”


    “你命便是如此,你要坦然麵對,能夠得到終身的知己已是難求,不該再時而痛苦時而悲了!要把握所剩不多的時間——”


    項超一把翻了算命的桌子。


    “住口、住口!不然我就找人來封了你的口!”


    孟容擋在項超麵前,向老嫗鞠了個躬,“不能多跟您指教些什麽是我的遺憾,但還是謝謝您的耳提麵命!”


    老嫗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她拿起桌上的竹筒往地下摔,不是,其實她什麽都不會,她什麽都算不出,不然她為什麽會那麽無能為力!


    “剛剛的事——”


    孟容巧笑倩兮地對項超道:“我隻是聽聽而已,我還有一輩的時間,因為我還要陪著你。”


    盡管她這麽安慰,老嫗的話卻是揮也揮不去了。


    馬公公騎著馬向北方奔去,一下子又朝他們奔過來。


    氣喘籲籲的道:“項禦衛,原來你跑出宮了,莫怪東奔西跑的也找不著你!”


    項超不太搭理他,因為他是康熙寵信的太監。


    馬公公印象中隻覺得這屢立大功的項超似乎不太愛講話,比平常人靜了些,心思也比同年齡的人成熟,教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這位姑娘是——”


    “我——”


    “她是我的妻子,你不能打她的主意。”項超醜話先說在前。


    “就算我想也是不可能的!姑娘,你願意接近一個唇紅齒白的‘男子’嗎?”


    孟容噗哧一笑,“公公,你好有趣!”


    “姑娘笑起來真是迷倒眾生。”馬公公看得且不轉睛。


    項超踹了一下馬公公的馬,馬公公差點摔了下來。


    對孟容就一點也不凶悍,他柔聲低語得令馬公公的眼珠快要掉下來!


    “進屋裏好嗎?別跟這種人閑扯,他的臉皮很厚的,也不曉得用什麽手段使皇上沒有他不可。”


    “喂,項超,你不要做人身攻擊啊!否則我就跟這位姑娘告狀,說你脾氣可差了,動不動要大吼大


    叫,還憔悴得像行屍走肉,恐怕都是為了這姑娘!”馬公公哼了哼,不要以為他是一盞省油的燈,他也是會反擊的。


    “咱們走。”項超隻想要耳根子清靜。


    他和孟容相處的時間不容有人打擾!


    “行啦行啦,你也賣我個麵子,皇上要我來傳話,找你半天了!”


    “那又如何?”


    馬公公一時啞口無言,他竟不把皇上放在眼裏!


    孟容拉拉他的袖子,項超對她露齒一笑,對馬公公卻是冰冰冷冷的。


    “我說項超,你未免也太大小眼了,對美麗的姑娘就這麽和顏悅色,對我就這麽不以為然,我記得我可沒招惹過你啊!還有還有,皇上他是愛惜人才的人,他是看你有一身好功夫及卓越的頭腦,才會對你孤僻的個性視而不見,但皇上畢竟是皇上,你態度要好一點!”馬公公唆唆的跟他講起道理。


    “你說完了嗎?”


    “你這人的個性怎麽像石頭一樣硬啊!”項超瞪了他一眼,馬公公愕了一下。


    “你以為我愛說呀,不說就不說,皇上在找你,我把旨意傳到了,走了!”馬公公有骨氣的撂下話,但事實上,在離開項超的視線後,他開始發抖,拍著自己的胸口,“這項超的眼睛真是嚇人!”連忙跑向養心殿去跟皇上報告了。


    項超把手放在孟容的頭頂上方,替她遮去了太陽。


    “他是個好人,這麽說也是為你好!”


    “他這人沒什麽渲得說的。”他不帶感情的道。“我帶你去我住的地方,天氣熱,他們說有準備冰糖蓮子可以解暑!”


    “我自己來就好。”拿出帕子給他擦擦臉,但是他眼裏的傷痛怎麽就是擦不去,顯然那老嫗的話在他心中紮了根了。


    “這裏你不熟,我陪著你比較有個照應!”他看得出來她要趕他。


    “皇上找你,你必須去一趟。”他的身子一僵。“項超,畢竟伴君如伴虎,宮內不比宮外,而且你現在是皇上身邊的侍衛,不能再為所欲為了!”


    “我根本不想當什麽禦前侍衛!”


    “那你進大內去做什麽呢?無論如何,也要把心中的事做個了結不是嗎?這個皇上我是沒見過,雖然很多事情他沒處理得很公正,但是能有這樣寬容的氣度待你,也是難能可貴了!”


    他艱難的開口道:“其實我能不見到他就盡量別見他。”什麽他都不在乎,孟容才是最重要的。


    “正因為如此你才更要去見他!”她主動的執起他的手,“你心中的事一日沒答案,你就一日不能忘懷!項超,我這不是逼你,我一想跟你在一起,但是這深沉的宮裏我實在不愛,你能不能早一點帶我離開?咱們可以過過田園生活,可以去雲遊四海,什麽都可以不想,隻要有彼此在身邊!”


    “你這樣說全都是為了我著想,你都病成這樣了,還要替我操心,我太不應該了!”


    “你別責怪你自己,到了這種地步,要我做什麽我都是心甘情願的。”這些話現在不說,以後恐怕沒有機會說了。“去一趟好嗎?”


    他皺了下眉頭,心頭百折千回,“好吧!”


    孟容笑容可掬,心底卻是擔心的。“如果忍到不能忍了,想想我,或者是要回來都行,我會站在門口等你!”


    項超扶她進屋,久久才放開她的手,腳步沉重的往他排斥的大內而去。


    “不管怎樣,你也要把他帶回來!”康熙放下朱砂筆,很介意馬公公沒有把項超帶回來。


    “皇上,小的已經盡力了耶!”他老是要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他的命其苦。


    “一次請不到,就再請第二次,第二次沒請到,就再請第三次,你有嗎?依朕看,你一碰到壁就腳底抹油溜走了是不?三國時代,劉備不也是三顧茅蘆才把諸葛亮請回來?雖然項超不是諸葛亮,但是在朕心中?每個賢能忘士都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朕派你去請項超,也是因為尊敬他。”


    “皇上,您可是高高在上的天子,項超有時對您的態度是太過分了。”馬公公發著小牢騷。


    “閉嘴,不許你批評項超!朕今日一定要見到項超?你再去請他,就算是一哭二鬧三上吊,須超要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不然我惟一是問!”康熙不容拒絕的道。


    “皇上,這不是強人所難嗎?”馬公公嘀咕,但皇上說一,他不敢說二。“喳,小的這就去,哪怕要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不用了,我自己來了。”項超抬頭挺胸的走入養心殿,渾身的肌肉緊繃。


    他站在門外好一會兒了,康熙的話全落入他耳中,他臉上的神色變也沒變。


    康熙龍心大悅,“項超,今日可好?”


    這樣養尊處優、身份高貴的天子,不但對他的傲慢無禮不計較,還親切的跟他問好,項超不是聖賢!他的內心五味雜陳,不過目光仍舊冰冷!


    如果他不是康熙,如果他是其他朝代的天子,那地鐵定會為這樣的皇帝效忠,但是天不從人願。


    “項超,皇上在問你話,你要答呀,還有,你還是不肯向皇上跪拜嗎?你真不怕死!”按照律例,項超不肯跪拜,老早可以判好幾百個死刑了!哼,以為自己是硬漢嗎?根本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真弄不懂那位宛如天仙的姑娘怎麽受得了他?個性跟牛一樣倔,臉上總是那副表情,眼睛老嚇得人腿軟,他到底有什麽好,能得到那姑娘真誠相待?但是話說回來,項超見到那姑娘時的眼神就全然不是這樣了,他的眼神像是含有無限溫柔,舉止動作好像也帶著難以形容的柔情,似乎愛她愛到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了!


    “不打緊,項超是塞北來的,那兒沒中原這麽多習俗,朕聽從那裏來進貢的使節說,那兒的君臣都


    是靠得很近的在講話,沒有很多約束,朕內心很向往那樣。”他也想和項超那樣侃侃而談。


    馬公公這才噤聲,皇上說什麽他都惟命是從。


    “我已經來了,可以走了嗎?”項超把視線調到別的方向去,不願看著他。


    “聯擬了份詔書,要封你做侍衛長,剛寫好,不知卿願不願意?”


    “項超,這可是無比的殊榮啊,你快接旨!”


    項超沉默了下,接著以堅定無比的眼神望向康熙,康熙還是微笑的看著他。


    “我不能接旨!我不是為了做大官而入宮的,再過不久,我就會離開。”這是他惟一能說的了,他不想再多說些什麽,掉頭就走。


    “喂——項超!”馬公公察覺了一些不對勁,“你不是來做官的是來做什麽?”然後他渾身一顫,


    他絕不允許他的目標是皇上!


    康熙則是執著擬好的詔書,久久不能言語,很多事情一旦犯下錯就不能再彌補,項超的事就是個例子,但是他多麽想補償他啊——


    項超走出養心殿,他在後花園卻遇見了另一個他不想看到的人——雪子!


    “項郎、項郎!”雪子如花癡般的喚著他。“你到底跑哪兒去了,害人家四處派人找你,沒想到你也在皇宮裏,你是來找我的嗎?算你識大體,我的身份很快就要不同了!”雪子圈著他的手臂,一聞到他的氣息,心跳就加速。


    他拉開她的手,下巴抽緊。


    “人家我呀,現在可是皇帝的‘彩女’了,皇帝可是很喜歡我的呢!相信再過不久,我就可以升為嬪或是妃了!”雪子幻想著,眼神飄飄然,儼然覺得自己已經是尊貴的皇後了。


    “但願有那麽一天。”他冷然的瞟著她。


    “你怎麽對人家那麽冷淡嘛!人家可是想死你了!”


    “雪子,你真以為你當得了皇帝?”他毫不留情的拆穿她的真麵目。


    雪子的臉抽了抽,“我怎麽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最好是那樣。”他用近乎要結冰的聲音告訴她,“總有一天,我會親自剝了你的皮!那一天已指日可待了!”不是為了皇帝,而是為了孟容。


    雪子看著他揚長而去的背影,陰冷的發著抖。


    項超到底是何方人物?她竟到現在才發現他不是普通人!


    但是,他未免把她黑寡婦雪子看得太卑微了,沒有三兩三,怎能上梁山?


    誰敢阻撓她的皇帝夢,她就不饒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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