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微微一怔, 隻覺得他露出全貌的那一刻,昏暗的環境瞬時跟著明亮起來。


    漂亮冷冽的眼,帶著高高在上的威嚴和淩厲殺氣。如果驕陽有樣貌, 那麽一定就是這個樣子。濃烈的美和炙人的火焰並存,那種看得見的喜歡,卻不敢接近不敢直視。


    阿璃匆忙掃了一眼便低下頭去,眼前的驚豔慢慢稀釋後, 她內心狂叫, 又是我的崽。


    蔫了兩天的係統一下精神起來,“什麽什麽?”


    “我捏的,紙片人。”


    “啊,”係統張著嘴呆了一呆, “宿主,按照你之前的經曆,一般長得好看的崽都不太好惹。”


    “一環。”李洛淡淡道。


    “嗯?”阿璃下意識低下頭看,瞳孔中映出腰間別的玉環。以前她還挺為自己的一環感到自豪的,但是被這人隨口提起,卻莫名生出一點羞恥感,覺得一環太低了。


    李洛又道:“還不錯,你年紀小,現在就拿到一環已算是有天賦了。”


    阿璃的心瞬間飛揚起來,頓覺確實不錯,但是轉瞬便覺心驚。對方簡簡單單兩句話,立刻就能使她的情緒一抑一揚,這份天然的感染力和控製權真是厲害。他若有部下,一定都死心塌地。


    “天山?”


    “嗯?”阿璃眸中閃過一絲驚訝。


    李洛從她的反應便篤定了答案,“我隻隨便蒙一個,你就告訴我確實是天山。”少女的單純令他覺得有點好笑,也有點感慨。透明的東西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了,所有人和物在入宮的一刹那就自動變得汙濁。


    也不是……還有一個人也很透明,但她很早就離開他了。


    李洛向後一倚,手指輕輕在書案上敲了兩下,繼續猜,“遇到了妖邪?”他掃了一眼少女衣衫上的泥土和綠色草漬,再聯想到她突然出現在自己的車內,又道,“從山坡上滾下來?用符紙逃脫?”


    阿璃見他樣樣都猜對了,反問道,“你是誰?”


    李洛淺淡勾唇沒有回答,興趣重新移回了書卷上。


    阿璃見他又看起了書,轉頭看了看窗欞,外麵隱隱能看到燈火,這應該是條車隊。她猜測他應該來頭不小。這個時候大多數書籍還是竹簡,能用得起紙質書的人可不多。


    “能讓你的車停住,讓我下去嗎?”


    李洛又翻了一頁書,“你有遁地符嗎?”


    “沒有。”阿璃搖了搖頭。


    “此地離最近的城池尚有三十裏地,你要走著去嗎?”


    “哪個城池?”阿璃問。


    “神鳥。”


    阿璃心下歡喜,原來離天山不遠。她頓時不想走了。


    見她不再嚷嚷著走,李洛又重新看起書來。


    過了一會兒,車突然停了下來,門外傳來近侍的聲音,“殿下,飯食給您端來了。”


    李洛:“拿進來吧。”他瞥了一眼少女,果然聽到近侍對他的稱呼後,立刻神色拘謹,少了剛才的鮮活勁。


    但他並不失望,這種事見多了。


    阿璃心中震驚不已,她在小仙門的時候就聽過李洛的名字。他是皇上的第九子,字牧野。小的時候生母早亡,被父親丟給不受寵的妃子。


    得了風寒沒人給治,那個撫養他的妃子就去闖宴席求藥。缺少飯食,妃子也是緊著他吃。雖然生活辛苦,但他還是擁有著一段被人愛著的童年。


    但是在他八歲的時候,妃子為了保護他跌落荷塘而死。從此李洛就獨自一人摸爬滾打長大。所有人都以為他的一生將生活在宮廷的邊緣,誰知道他選擇到了戰場。


    後來便是這位殿下的輝煌時光,年紀輕輕戰功赫赫,沒有他打不贏的仗。大唐因他四海升平,山河無恙。後來他創建了鎮妖司,身邊更是籠絡了一大批修真高手。沒多久便手握傾國皇權,成為了太子。


    對於他,阿璃從心底敬重。他在打仗時與兵將同米同糧,他的軍隊紀律嚴明,他使邊境平安。更重要的是,她對少年戰神有種迷之好感。那種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少年感,光聽一聽就覺得美好。


    當然殿下現在也不能算完全的少年,他二十一歲,介於最稚嫩青年的時期。


    “吃東西嗎?”李洛突然問。


    阿璃看著擺在食案上的黑漆食盒搖了搖頭。


    “酪櫻桃也不吃嗎?”李洛拿出一個小碟子,往阿璃麵前推了推。


    阿璃瞧了一眼,酪櫻桃是將新鮮櫻桃放冰鑒裏凍一天,然後拿出來澆上奶酪,再澆上一瓢蔗漿,無論哪樣東西都是她平日吃不起的。


    不知蔗漿算不算水,她可不敢吃。


    “見風消呢?也不吃?”李洛把一個方盒子打開,裏麵裝著八個薄如蟬翼的糕點,有點像後世的泡芙,但它的皮更薄幾乎透明,看得見裏麵的奶油。


    阿璃沒見過這東西,很想吃,但她更想喝水。


    見她還是搖頭,李洛又打開一個蓋碗,裏麵裝著賜緋含香粽。雪白的粽子裏麵是餡料,外麵淋著金桂蜂蜜,甜甜的蜜香立刻溢滿馬車。


    “粽子也不吃嗎?”


    阿璃繼續搖頭,眼裏露出點好笑,“殿下的飯食怎麽都是甜的?”


    李洛用筷子挑下一點粽尖,慢條斯理地吃掉,語氣淡淡,“生活太苦了,所以吃點甜的。”


    阿璃想起他的身世,眼底劃過一絲流光。


    李洛從小在爾虞我詐的宮廷長大,精通人心,瞥一眼便知對方在想什麽。見阿璃似乎同情了他一下,心中頓覺好笑,他小時候那點事大唐百姓已經人人皆知了嗎?這還多虧他那幾個好兄弟,恨不得把他所有活在泥底的事都抖出來。


    “那你喝不喝水呢?”李洛見她嘴唇幹裂又問。


    阿璃忍不住彎了彎眉眼道,“我不喝,殿下真好。”


    李洛雖然聽過許多稱讚他的話,但因為一餐飯一個甜食真心誇讚的卻不多。大家都想從他身上得到更多更好的東西。


    “大概因為鎮妖司是我創立的,所以看到捉妖師就很有好感吧。”他淡淡地說。


    阿璃想起去神鳥鎮妖司領玉環的時候,武侯對她說,玉環和捆妖繩都是太子殿下用自己私庫的錢置的,每月的奉錢也是殿下自己掏的,唯一對捉妖師的要求就是,抓到有風屬性的妖怪一定要給他送去。


    阿璃還沒見過風屬性的妖怪是什麽,鳥嗎?


    “等我更厲害了,一定會幫殿下抓風屬性的妖怪。”


    李洛微微一怔,嘴唇輕勾,“好。”


    阿璃坐在一旁看李洛吃東西,初始她還撐得住,但很快她就困倦不已。畢竟兩天兩夜沒合眼,李洛的車廂又暖和又舒適,她很快就倚著車壁睡著了。


    李洛幾口吃完粽子,剛要喝點水餘光瞥見已經睡得死沉的少女。他從她的臉瞥到她的手。少女的雙手指尖全部磨破,血肉模糊。這個傷一看就不是戰鬥所致,更像她被關在哪裏,不停地用手撓門。


    李洛猶豫了一下,拿出隨身攜帶的藥膏走過去。他把阿璃的手輕輕拿在手裏,對方一點都感覺不到,呼吸輕勻地睡。


    少女的手指布滿血跡,是不能直接上藥膏的。李洛懶懶伸出手去,將酒壺勾過來,倒在布巾上。烈酒刺激大,他很輕地覆上少女的手。


    布巾沾到少女手指地一刹那,一股帶著酒味的濃鬱桃子香蓬勃而出。


    李洛瞳孔驟緊,呼吸頓時急促。


    這股香氣震的他渾身上下每個毛細孔都在發顫,大腦一片空白。一瞬間,他像回到了那段黑色的歲月。


    他被關在破敗的殿宇中,地上鋪著稻草,遠處有老鼠在啃食柱子。他為了給死去的母妃爭點喪葬的待遇,惹得皇後大怒令人拿細竹抽打。現在他的背後全是道道紅色傷口,沒有用藥已經流出膿血。


    他就那樣死人一般躺在地上,靜靜等待死亡攉走他最後的氣息。


    “好可憐,我捏他的時候沒有這麽慘啊。”一道又細又軟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他睜開眼,周圍什麽都沒有。


    “來,給你塗點藥膏吧,你真是個開局就很慘的崽。”那道聲音再次響起,與此同時一隻柔軟的小手挑開他的衣衫,將很清涼的東西細細塗在他的背部。


    他猛地睜大眼,但是多日的虛弱讓他一點反抗的力氣都用不出來。他就這麽被動的被塗滿藥膏。


    “要不要喝水呢?”那個聲音又問。不等他回答,一隻水囊抵在了他的唇邊,很小心地擠了一點水出來。


    他緊閉著嘴,死都不讓水過來。


    那人也不生氣,收了水囊開始為他打掃大殿。


    當大殿裏的稻草全都消失,連老鼠也被抓走。一張毯子從天而降,平整地鋪在他身旁。他驚愕地看著自己被無形的力量抓起,小心地放在毯子上。


    那隻手又輕柔地摸了摸他的頭,小聲道,“我會一直陪你的。”


    十二歲瀕死的小李洛眼角流下一滴淚,他從沒聽過誰說過這樣的話,就連母妃都沒有。他知道,沒有誰能永遠陪著誰,生命本就脆弱不堪。但是他又渴望聽到這樣的話,哪怕是騙一騙他也好。一瞬間瘦弱又孤獨的少年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再也不想鬆開。


    她是仙女吧?


    李洛回過神,漂亮冷冽的眼布滿陰沉。她可不是仙女,她是能輕易得到人心又輕易毀去的妖精,一個讓他恨之入骨又求而不得討厭的風。


    修長冰冷的手指緩慢攀上少女的臉龐,輕輕地摩挲。李洛的呼吸又開始變得急促,他極力壓抑著身體內奔騰的血液,但是這種讓他魂牽夢繞的味道就像催情的香氣,勾著他身體每一處部分都想快速靠過去。


    但最終李洛還是用強大的意誌力控製了自己,重新幫少女處理起傷口。


    當十根手指都包好以後,李洛小心翼翼地抱起她,輕柔地放在臨時搭建的行床上。


    做完這一切,他在少女身邊坐下凝視著她的臉,思索她為什麽會掉進自己的車廂,又為什麽一副不認識他的模樣。


    *


    阿璃睡得很飽足,從沒有過的舒服。兩天兩夜的疲乏因為優質的睡眠完美消除。她睜開眼,兩隻纖細的胳膊抬起,伸了個懶腰。


    但是下一瞬,她那點殘餘的睡意一下子沒有了。


    她躺在柔軟的行軍床,身上蓋著男式的披風。而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此時正坐在一旁看書。他像是看了一夜的書,眼底露出些乏意。


    “殿下……”


    李洛輕“嗯”一聲作答,轉過身看向她,“喝水嗎?”


    少女驚恐拒絕,“我不喝。”她忙從床上下來,手指碰到障礙物驚訝了一下,抬起來,竟然都被軟布細細包好。


    一猜就是李洛讓人做的。殿下真是太好了,讓出他的床,還給她蓋上他的披風,實在是愛民如子的好殿下。


    “殿下,謝謝你。”阿璃仰起臉,眼眸裏就像落滿餘暉的盛夏。


    李洛略緊了緊喉結,狹長的雙眸眸光幽深了許多。她消失的實在太久,什麽都不用做,光用眼睛看他,他都像服下最致命的春藥。


    阿璃看了一眼窗外,天已大亮,遠遠可見神鳥城郭,“殿下,我要走了。”


    “走?去哪兒?”李洛眸光瞬間冰冷,整個人陰沉地像烏雲遮蓋了驕陽。


    阿璃被他突然的轉變嚇了一跳,但還是老實道,“回天山呀。殿下不是猜出我是哪家的嗎,一夜未歸,我得回去了。”


    “回天山?”李洛像是聽到了最大的笑話,他找了她這麽久,她說要回天山?


    “對啊。”阿璃疑惑地蹙起細眉,不回天山回哪兒呢?


    李洛眼底全是帶著涼意的笑,她還跟以前一樣,隨心所欲地來,隨心所欲地消失,一點都不在意被她撩起的那人心裏的感受。


    李洛平和的時候像沁人的春風,但是不高興的時候,沙場上帶來的銳氣立刻漫出,凍得人心驚肉跳。


    阿璃抿了抿幹涸的唇,又渴又有點怕。


    係統:“宿主,建議你還是在這兒喝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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