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予星一邊的手肘撐在欄杆上,“我呢,是為了我覓紅姑姑走這一趟的,那仗的是我身為凡人,身上有地火,當然是不怕那些精怪的,但是他可不一樣,他跟那些精怪幹起仗來,那就是真的拿命去拚了。”


    他說著又喝了口奶茶,“我小小年紀,當然是不可能明白他梔子zhengli獨家那些情情愛愛的,但是你知道這隻青蛙跟我說啥?他說他活了一兩百年,就喜歡過這麽一個人,”


    “你說他到底看上應夫人哪點了?反正我印象裏,我就沒見過那女人幾回,但是我還挺感激她的,她養大了我姑姑,我姑姑呢,又和我師父一起養大了我……要是她當初沒撿我姑姑,我爸媽車禍死掉之後,我應該是要被送福利院的。”


    薑照一重新打量起眼前的這個小道士,她忽然有些好奇,“可是你怎麽會跟青蛙叔叔做搭檔呢?”


    “你是不是電視劇和小說什麽的看多了?”賀予星朝她笑,“以前嘛,據說九百多年前還是存在上界的,那時候修道的凡人可多了,但是後來上界沒了,凡人修道成了條沒結果的路,慢慢地也就沒有什麽人願意做道士了,凡人身上有了地火,我們這些道士哪還能靠這個吃飯……我們現今修行的人,又用不著靠跟妖怪勢不兩立來證明自己的道心,再說了,我也不是那麽不講理的道士,趙三春手上沒沾過血,我跟他啊,是不打不相識,他爽快,我們目的又是一樣的,同路搭檔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薑照一點點頭,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但隨即她又想起應天霜,“那非天殿呢?關於非天殿你又知道多少?應夫人很和善,跟你們同在青梧山上也是和平相處的,但是為什麽鹿吳山的金措,還有那個朝雁,他們卻又不太一樣?”


    明明同出非天殿,但朝雁就那麽輕易地將應天霜殺了。


    “我聽我姑姑說,應夫人以前也是凡人來著,後來好像是他丈夫臨死前把所有的異力灌注到了她的身上,絜鉤擁有轉移自身能力的本事,所以即便她是個凡人,也承接住了他的異力,但結果就是,她不再是個凡人了,也說不清她到底是個什麽,我姑姑常聽她說自己是‘四不像’,也許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吧。”


    賀予星嚼了幾顆珍珠,又接著道,“我聽說他們非天殿也是要區分再誰手底下做事的,像應夫人,她入的是非天殿裏一位叫彌羅的大人門下,和朝雁同出一門,那像這坤城的馮家呢,他們跟非天殿裏另外一位大人糜仲是有些關係的,不管是彌羅還是糜仲,這兩個家夥都是出了名的狠毒,當然非天殿裏也有比較溫和的派係,我聽說,有個山衣大人,是個女人,聽說她跟那兩位還挺不一樣的。”


    “山衣?”


    “嗯,查生寺好像就是她手底下的,除了她和那兩位,非天殿裏還有其他三位,一個叫葉蓇,一個叫繁雲,還有一個容震是常跟在他們那個神秘的殿主身邊的,至於那個殿主,聽說這好幾百年來都沒露過真容,外頭也就更沒人知道他的名字。”


    這已經是賀予星所知道的,所有關於非天殿的事了。


    非天殿裏除卻殿主和那個容震,剩下的五個人幾乎都將整個蜀中掌控在了手裏,他們同出一殿,但又暗自較勁,鬥爭不斷。


    薑照一聽了,低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片刻後她抬頭,“既然這個非天殿勢力這麽龐大,你們也敢去找朝雁報仇?”


    “那總不能因為害怕,就當這件事不存在吧?”小道士的奶茶已經喝完了,可他還在拚命吸底下的珍珠,“應夫人怎麽說,這一輩子也沒真的害過什麽人,她當初入非天殿,是彌羅逼她的,結果最後死,也是彌羅讓朝雁殺的……她生前,我姑姑跟她相處得不好,但那份情還是在的,姑姑放不下她的死,那我也不放不下。”


    “非天殿造惡太多,但這蜀中的精怪要麽入了非天殿,要麽就是零零散散地縮在人類社會或者深山裏,根本不敢和他們鬥,那未來呢?未來要怎麽辦?”小道士的神情變得有點嚴肅,“我不認為非天殿裏的那些家夥,他們會甘於被凡人掌控世界,而他們隻能背著光,當地縫裏的灰老鼠。”


    “我和趙三春兩個人當然是沒什麽力量跟非天殿抗衡的,但是殺一個朝雁,我們還是敢的。”


    而薑照一聽著他的話,卻忽然覺得這種跨越山水,一定要去堅持的複仇,好像在他的這番話裏忽然就籠上了一層悲觀色彩。


    一個朝雁死了,對彌羅,對非天殿根本造不成絲毫的損傷,但他們仍要去報這個仇,也許就是一種無奈的反抗。


    有點天真,有點草率,但好像他們也真的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這一瞬間,


    薑照一忽然發現,好像籠罩在蜀中的陰雲,遠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深厚,現在的凡人看不到,但那並不代表,以後的凡人也看不到。


    小青蛙好像睡著了,薑照一的目光再落在他的身上。


    下午的坤城下了好大一場暴雨,天色陰沉暗淡,雨水不斷衝刷著屋簷,朦朧雨幕裏隱約映出對麵那條江河之上的吊橋的霓虹光影。


    “李先生,希望你能厘清這裏麵的利害關係,糜仲跟我們彌羅大人不一樣,你殺了馮欲仙,斷了糜仲的這條財路,你覺得糜仲他會放過你嗎?”


    電話那端的人久久沒聽到回答,便又自顧自地添了一句,“我當然知道先生的能力和手段,但是先生也不要小瞧了糜仲,就算先生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你的妻子,還有……你的那兩位朋友?他們應該算是你的朋友吧先生?”


    “他們三翻四次想殺我,這回我來馮家,他們居然也跟來了……我都是看在先生的麵子上才沒有對他們下狠手,希望先生多加小心,最好盡快離開坤城,糜仲應該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按下掛斷鍵,那端的聲音戛然而止,李聞寂站在公交站台上打量那一顆顆從簷上墜下去的水珠,臉上神情冷淡。


    才收起手機,要轉身要再走入雨幕,他卻又在那泛著薄霧的雨幕裏看到一道撐著傘,迎著強風艱難走來的身影。


    明明打了傘,


    但傘簷被風吹著往上的瞬間,李聞寂看見她的頭發已經濕透。


    這樣糟糕的天氣,路上幾乎少有行人,他在簷下,靜默地看著她一步步地從朦朧的天色裏朝他走來。


    “你來做什麽?”當她真的走近,他才輕聲問。


    薑照一仰著頭看他,“我來接你啊。”


    這麽大的一場暴雨才剛下,她就急得拿上酒店的傘,跑出來了。


    “我可以再回去買傘。”


    李聞寂看了一眼身後遠處的便利店。


    他手上提著她想吃的關東煮,還有一大袋子的零食,隻是透過塑料袋看了一眼,薑照一就知道裏麵都是她最常吃的那些。


    他的手機裏好像有一個備忘錄,所以他總能精準地記得她在生活裏,每一方麵的喜好。


    “那你也還是要淋雨的啊。”


    這一番風雨陣仗很大,她也沒想那麽多。


    李聞寂看著她,她的確是打了傘來的,但這傘對她來說到底也沒多少用處,她還是渾身都被淋濕了,片刻後,他伸手接過她手裏的傘柄,手臂繞過她的肩背,將她納入傘下。


    “以後不用這樣,我就是不打傘,也不會生病,但你不一樣。”


    他帶著她往潮濕的雨幕裏走去,同時溫和沉靜的聲音又落在她的耳畔。


    而她有點聽不清他的聲音,


    淅瀝的雨聲太近太大,她隻顧看傘簷下,他的側臉,被動地跟著他往前走。


    第35章 你別看我   她的心跳有點不受控製。


    “李先生, 我們是又給您添麻煩了嗎?”


    賀予星在李聞寂的麵前,就顯得有些拘謹,“對不起先生, 我們沒想這樣的。”


    可坐在他對麵的年輕男人長腿交疊,手上握著玻璃杯,“你們做什麽, 和我有關係嗎?”


    “但在朝雁眼裏,也許是有關係的。”賀予星說道。


    也許是因為他不同尋常的一身道袍,還有木簪紮起的發髻,酒店小花園裏來往的其他人時不時地總有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但他卻像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注視似的,一點也不在意,隻顧看著對麵的李聞寂,又小心翼翼地說, “先生, 我雖然不知道先生您想做些什麽, 但我知道查生寺是您滅的,千戶寨的鹿吳山也是, 再到後來我們在旗源縣遇見,現今又在這坤城, 您出現的地方總是和我們重合,我想, 您的目的……應該是非天殿吧?”


    李聞寂抬眼, 薄薄的眼皮有了一道褶痕。


    “先生,我們修道的到現在這個年月已經修行不了什麽東西了,我是為覓紅姑姑來走這一趟的,但也還有一個自己的原因, ”


    賀予星那雙眼睛帶著少年人獨有的清亮光芒,“我認為非天殿絕對還有別的圖謀,好幾百年的時間,許多凡人之所以並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他們的存在,就是因為是他們自己在刻意隱瞞,他們懼怕凡人身上的地火,也深知一旦大多數的凡人一旦存了心要用地火來對付他們,局勢一定對他們很不利……所以他們才願意藏在人類社會裏,或者藏在深山之中,但我覺得,非天殿一定是不甘心受這種牽製的,如果他們滅了蜀中的地火呢?到那個時候,我們這些普通人類,要怎麽辦?”


    青梧宮雖然是沒落了,但好像這個小道士身上還有一股子修道者的氣韻在。


    “你想的很多,”


    李聞寂終究還是沒有喝下那杯茶,他將玻璃杯放到桌上,看著裏麵的茶葉浮沉,那並不是一杯好的茶湯,“但你和趙三春就算殺了朝雁,又能改變些什麽?”


    “那先生您呢?”


    賀予星望著他,“我總覺得,先生您是可以做到那件事的人。”


    “先生,我想跟著您走,”他忽然站起來,“雖然我們青梧宮到我這一代已經不能修行了,但是我還有很多我師門裏留下來的東西,都挺好用的,就算是您不需要我,那照一姐姐呢?我知道先生您很厲害,但是您和照一姐姐兩個人走,總有顧不上她的時候吧?我可以保護她的!我也可以幫上您的忙!”


    李聞寂原本是要直接拒絕他的,但聽他忽然提到薑照一,他不由抬眼,再度看向對麵的這個少年。


    薑照一在房間裏喂朏朏吃雞肉,聽到開門的聲音,她回頭,看見李聞寂走了進來。


    他解開外套的一顆紐扣,走到她的麵前,“我們必須離開這裏了。”


    “現在嗎?”


    薑照一站起來。


    “糜仲的人很快就會找來,我們還沒有必要跟他們碰麵。”李聞寂簡短地解釋了一句。


    “那我馬上收拾東西。”薑照一忙要繞過他,卻忽然被他拉住了手腕,她一下頓住,回頭看他。


    燈光下,他的眼睛還是好漂亮。


    他忽然又鬆開了她的手,“你手上還有傷,東西我來收就好。”


    “……哦。”


    她愣愣地看他,見他已經俯身開始收拾她的零食,她的相機,還有她的衣服,ipad,充電器什麽的……每一樣他都有好好地收揀進行李箱。


    朏朏吃完雞肉,舔了舔爪子,十分自然地變成了小小的一隻,薑照一指了指自己的外套衣兜,它就很乖地跳了進去。


    “走吧。”


    李聞寂收拾好所有的東西,朝她伸手。


    她在錦屏古城說的話,他好像真的一直都是記得的。


    薑照一握住他的手,跟著他走出房間下了樓,卻在酒店大廳裏看到了那個穿著道袍的小道士,他好像很開心似的,一看見他們就朝他們用力揮手,笑得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


    “小道長,這回你們沒跑啊?”薑照一忍不住調侃。


    “我先澄清,之前都是趙三春這個家夥吵著要溜的,”他指了指自己斜跨的那個布包裏拱起來的那一個小山丘,“但很顯然,這次他沒有什麽話語權了。”


    “照一姐姐,”


    少年朝她露出笑容,“以後我們就要一道走了,請多關照!”


    薑照一有點驚詫,她不由偏頭看向身邊的李聞寂,“是真的嗎?”


    李聞寂隻是頷首,並沒多說些什麽。


    坐在車上,薑照一看著前麵駕駛座上正熟練地握著方向盤的少年,朏朏就在副駕駛上縮著打瞌睡,偶爾發出類似貓科動物一般的呼嚕聲。


    “賀予星,你都不用上學的嗎?你這個年紀。”薑照一開口問道。


    賀予星在後視鏡裏看了眼她,忙答,“我以前跳級跳得比較快,所以大學畢業比較早。”


    薑照一吃果凍的動作一頓,她猛地抬頭,盯著他的後腦勺,“你才十九就大學畢業啦?那不就是傳說中的天才少年嗎?”


    “也不是什麽天才……”賀予星有點不好意思。


    “那你為什麽會在青梧山做道士?”薑照一十分好奇。


    “我小的時候就是道士啊,我姑姑把我抱回來,跟我師父一塊兒把我養大的,我從小就在青梧宮,我師父過世之後,青梧宮就交到我手裏了,我身上是有責任在的。”


    他一邊注意著前麵的路況,一邊道,“我要是再離開,那青梧宮就真的沒什麽人了,就算現在不能修行,但我師父說了,修心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們做青梧宮的弟子,可不是為了修什麽仙的,再說現在那上界哪還有神仙,就剩下蜀中這麽一塊兒地方的妖魔精怪了。”


    薑照一點了點頭,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但聽見他的最後一句話,她不由看向身邊的李聞寂。


    賀予星不知道的是,其實在這個世上,還是有一位神的。


    “我們這是去哪兒啊?”


    窗外的風景不斷倒退,薑照一這會兒才想起來問他。


    “鬱城。”


    李聞寂答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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