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黛捏著自己的軟底鞋,準備考核前,父親秦海國打來電話,讓下個周末帶魏清濟一塊兒回一趟津南市。


    她這兩日沉浸地練習,這會兒乍聽見魏清濟這個名字,還是會受到波動。


    再怎麽說,這個人都和她交往了一年半,被劈腿被欺騙的滋味,短短幾日怎麽可能消化掉。


    秦黛沒有應承,隻想匆匆略過這個話題,暫時沒告訴秦海國她和魏清濟已經分手的事。


    考核在即,掛掉電話她就去活動身體做準備了。


    三天後,秦黛還在練功房進行日常跳轉翻練習,周從芳的一聲招呼,把她叫去了辦公室。


    敲開那扇門前,有人從裏麵出來。


    楚予諾,比秦黛早兩年進團,也是這次《春思》女主角候選之一。


    她看了秦黛一眼,意味深長地一笑,揚長而去。


    秦黛腳步微頓,閃過一絲不太好的預感,不由心頭惴惴。


    實木的辦公桌後,坐著一位頗有威嚴感的中年女性。


    周從芳淡聲:“坐吧。”


    秦黛在一旁落座,便聽周從芳公事公辦地開口:“《春思》a角給楚予諾,你擔任b角。這是團裏綜合考核之下的結果。”


    秦黛愕然抬眸,坦白講,她沒有猜到這個結果。


    “b角?”


    那就是替補。


    渾身的肌肉仿佛僵住,秦黛盡力鎮定地問:“為什麽?”


    “說實話,關於a角的人選,團裏幾位老師確實在你和楚予諾之間有爭議。最終投票結果,你四她五。”


    放在膝上的手指根根收緊,秦黛試圖接受這個結果。


    周從芳摘了眼鏡,瞧了眼小姑娘的神色,緩緩道:“舞劇和你們在學校裏那些比賽匯報演出不一樣,不隻有舞蹈,它還是一個故事。你的基本功紮實,論技巧團裏也沒幾個能比得上的。”


    “你知道你最大的短板在哪兒嗎?”


    周從芳:“是情緒表達。這一年來,我沒有看到你在這一點上的進步。很抱歉的是,秦黛,《春思》最高潮的兩個情節,都在男女主的情感推拉上,它不是一部給觀眾展示你有多厲害的舞蹈技巧的演出。”


    “你的強項毫無用武之地,短板卻暴露無遺。我這麽說,你明白嗎?”


    秦黛不知道說什麽。


    事實上,她整個人都已經喪失了思考能力。


    像一具行屍走肉般坐著,她張了張嘴巴,卻隻感覺到自己微弱的呼吸。


    周從芳瞧見她這副狀態,歎氣道:“進團這幾年,你一直繃著一股勁兒,我很喜歡你這股勁兒。但你情緒太收著了,我知道你性格如此,可站上舞台也總收斂著那怎麽行?”


    秦黛抬了抬眸,她的眼尾天生上揚,生得明媚而妍麗,可那雙眼睛卻似乎總是冷冷淡淡,於是明媚也似乎失了一分顏色,成了寒夜一彎冷月,高山叢林裏一捧永不融化的落雪。


    “我想看看其他人的考核視頻,可以嗎?”秦黛離開前說。


    周從芳說:“當然可以,我讓人發你。”


    秦黛道謝,轉身離開前,周從芳又喊了她一聲。


    最後給了秦黛兩周假期,讓她暫時放下工作,最後語重心長地說,孩子,你也不能老是這麽井然有序地活著,適當放縱或許也不是壞事。


    甚至還問了句,是不是沒有談過戀愛?不然男女雙人舞時那些眼神和情緒的交匯表達,怎麽總是達不到最佳效果。


    秦黛啞然。


    她看起來那麽不像有過一個男朋友的嗎?


    --


    秦黛回了趟津南市。


    其實即便周從芳不給假期,原定的計劃中,這幾天秦黛也是要回津南的。


    明天是她媽蘇玉容女士的忌日。


    九年前的記憶,秦黛已經很模糊了。可是3月7日那場車禍,她一生都無法遺忘。


    相比於安北的乍暖還寒,津南的氣溫宜人許多,風都是柔柔的調子。


    秦海國很忙,秦黛出航站樓,自己打了輛車回家。歸途是一幕幕熟悉的景色,司機車載音響裏,放著咿咿呀呀的戲曲,秦黛聽得投入,從前蘇玉蓉也愛這些,家裏至今收藏著名家名曲的碟。


    車從機場所在城市北區,一直開到南區。


    這兒是津南市出名的別墅區,蘇玉容死後一年,秦海國下海經商發跡,而後便變賣了那套一家人住了多年的老房子,在此買了套別墅。


    為了這事,一向表現得乖巧聽話的秦黛,第一回 和秦海國大吵一架,她搬去學校住宿,再回來時,老房子的買賣合同都簽好了,她的行李都被打包好送來了這裏。


    住進這裏一個月,某個晚上秦黛起夜,發現她爸一個人坐在院裏喝酒,懷裏還摟著個蘇玉容的照片,絮絮叨叨地和她媽說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秦黛也是看見那副場麵,才知道,搬家這事,她爸也沒比她好受。


    觸景生情,或許離開那個生活了多年的地方,也不是壞事。秦黛單方麵地原諒了秦海國,父女二人關係總算有所緩和。直到秦黛高三那年,她記得很清楚,她去安北參加完藝考回來,成績公布,她拿了專業排名第一,當天晚上秦海國為她準備了場慶功宴,一眾的親戚好友,還帶來了一個女人。


    秦海國要再婚。


    這事不管秦黛反對與否,都沒用。一個月後,她爸就領著那女人,還有那女人的女兒,進了她家門。


    出租車進不了小區,秦黛拎著行李箱,穿過幢幢樓房,走了二十來分鍾,才到家門前。沒辦法,秦海國當時圖清淨,選了最靠裏的位置。


    門口停著一輛莓粉色帕拉梅拉,輪胎沒打正,囂張地堵了半道門。


    秦黛提著行李箱上門,輸了密碼,滴滴兩聲,提示:“密碼錯誤。”


    她皺起眉,又重新輸入,仍顯示錯誤。


    難道是改過密碼?正要給秦海國打個電話,大門忽然被人從裏拉開。


    “是黛黛回來了啊。”來開門的是家裏的阿姨。


    “劉姨,”秦黛問了聲好,又指那門鎖,“家裏改密碼了?”


    以前是蘇玉容生日。


    劉姨目光閃爍一瞬:“之前啊,家裏進過賊,秦先生就讓人換了鎖,密碼也改了,估計是太忙,忘跟你說了。”


    “嗯……”秦黛應聲,何止啊,家裏進過賊她爸也沒告訴過她。


    劉姨幫她把行李箱拎進來,秦黛一路奔波,渴得厲害,先去廚房冰箱拿了瓶水。擰開瓶蓋喝著,就聽有人蹬蹬蹬踩著樓梯下來。


    秦黛半瓶水喝完,秦琳一身鵝黃色小禮裙,腳踩十厘米高跟鞋出現在廚房門口。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秦琳問。


    這是她異父異母的姐姐。


    秦黛沒說話,出去在樓梯口接過劉姨手中行李箱,說了句“我來”,就上了樓。


    秦琳在背後氣得牙癢癢,從進入這個家,她就恨極了秦黛對她們愛答不理的樣子。偏偏她媽還一再讓她主動親近。


    秦琳叉著腰,深吸一口氣,努力換了張乖巧又可憐的笑臉:“喂,今晚爸爸帶我們去參加晚宴,你現在準備,應該還來得及。”


    秦黛頭也不回:“不去。”


    秦琳指尖勾著車鑰匙,這答案如她意:“好哦,爸爸要是問,不要怪我沒告訴你。”


    --


    秦黛洗了個澡,睡了一覺,再醒來時,已經到晚上九點半。


    她慢吞吞地下樓,剛至一樓,門被人從外麵打開,一陣笑聲傳來。


    最先進來的是個女人,很年輕,保養得宜。脖子上掛著個碩大的藍寶石項鏈,配套的耳環,腕上一對玉鐲。一派富貴相。


    這是齊麗寧,她爸二婚的對象。


    其後便是秦琳,看那神態,晚宴上必定是眾人的焦點。


    最後,才是秦黛的爸。秦海國今年四十有九,卻完美逃過了中年男性發福脫發定律,一身西裝穿得妥帖斯文,領帶一絲不苟。成功人士標配。當然,能讓這幾人發出朗朗笑聲的源頭,還要數秦海國懷裏那個寶貝疙瘩。


    秦黛同父異母的弟弟,秦海國老來得的子,秦琢。


    多幸福美好的畫麵啊。


    如果不是他們抬頭看見了秦黛,那臉上笑意如出一轍的戛然而止的話。


    “爸。”秦黛從容地喊了聲。


    秦海國放下抱著的兒子,滯澀片刻的笑意又回來。


    “黛黛回來啦?”秦海國脫下外套給齊麗寧,笑說,“晚飯吃沒有,讓劉姨給你做點?就你最愛吃的水煮魚吧?”


    秦黛:“不用,我不餓。”


    齊麗寧笑吟吟地走過來,格外親密地拉著秦黛的手,一臉的慈愛:“好久沒回家,要不阿姨親自給你做?水煮魚是吧,這個可是阿姨拿手菜……”


    話說到一半,秦黛就把手抽了回去,麵色清冷。


    秦海國打圓場:“麗寧,黛黛不餓算了。等她改天,咱們一大家子人一起吃頓飯,你下廚,讓黛黛也嚐嚐你的手藝。”


    “哎!好。”齊麗寧柔柔一笑,“那要不就明天中午的午飯?”


    秦海國轉頭看秦黛,征求她意見:“你齊阿姨難得下廚,明天中午就在家吃吧,你沒別的事吧黛黛?”


    秦黛冷冷的:“有。”


    秦海國皺眉:“才剛回來有什麽事?”


    秦黛:“給我媽掃墓。”


    “……”


    秦黛說完,立刻轉身上了樓,留下一屋子人尷尬不語。尤其秦海國,臉都綠,盯著秦黛的背影,許久不發一言。


    齊麗寧也愣了好一會兒,片刻,挽了個笑,依偎在秦海國身邊:“是我不好,偏偏選在明天。海國,你也別生氣,黛黛說話就那個樣子,你又不是不——”


    秦海國神情肅容,不等她說完便撥開齊麗寧的手,而後吩咐阿姨給他沏一壺茶送去書房,徑自上了樓。


    待他走後,齊麗寧和秦琳對視一眼,秦琳湊過去小聲在她媽耳邊說:“沒事兒,媽,等會兒讓弟弟給爸爸把茶送去……”


    --


    第二天,秦黛一大早出門。


    她買了束花,還有一份蘇玉容女士從前最愛吃的鮮花餅。那家店是老字號,現做現賣,排隊就花了一個多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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