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黛低聲和他耳語:“我告訴你個秘密……我以前,也有一顆淚痣。”


    她鬆手,往回伸,同樣的動作, 按在自己右眼眼尾下方。


    “我的在這裏,在右眼。”


    謝斯白沒說話,一瞬不轉地望著她。


    “你不信嗎?”秦黛皺眉看他,執著地解釋,“真的!我媽生我的時候就給我這顆痣了,我沒有騙你,謝斯白。”


    “是嗎,那現在怎麽不見了?”


    燈光閃爍,謝斯白的聲音沒多少起伏,但在昏暗中,眼神卻有些熾熱。


    秦黛呼吸微窒,喝下腹的酒液幾欲沸騰,分不清是不是自己臆想或錯覺。


    她的唇色天生豔麗,飽滿圓潤,是七月裏最紅的一顆櫻桃。


    她輕抿下唇,昏暗的燈光下,謝斯白不由目光下移。


    “我沒有騙你。前年,我們舞團有個舞劇,那個女主角是個很堅強剛毅的角色,領導覺得我這顆痣不太符合那個人設,我為了拿到那個女一,就把痣點了。”


    秦黛那顆痣,讓她原本明豔俏麗的臉,更添三分柔媚。其實也不是什麽太大的問題,妝容可以掩蓋。但當時另有一個與秦黛實力相近的人選,容貌方麵對方也更貼合角色,周從芳和一眾編導老師提出來後,糾結於最終選角,秦黛第二天,就去醫院把這個她二十年來都喜歡的痣給點掉了。


    她順利拿到了夢寐以求的第一個舞劇女主角色。


    她可以為了一個角色點掉一顆最愛的痣,也可以為了堅持這麽多年的理想,做任何犧牲。


    所以,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讓她放棄。


    拋去所有身體與心理上要遭受的東西不談。生育,對一名女舞者來說,是一道選擇之後便隔空出現的馬裏亞納海溝。


    隔斷通往最高山峰的路。


    或許連再也無法登上舞台都有可能,還有什麽後果,比這更嚴重呢?


    “我再告訴你個秘密哦。”


    秦黛說著,伸手捏住了謝斯白襯衫領口的衣料。


    謝斯白低一下頭,搖曳燈光下,那隻手瑩白如玉。


    “我媽媽以前是昆曲演員,她很厲害的,是他們劇團的當家花旦。但是,我媽她生了我之後,就再也沒能回劇團。因為啊,她產後恢複身材花了兩年,再回去的時候,她的位子已經有人頂替了,她不再是當家花旦了。”


    秦黛越說,聲音越低:“再也不是了,”


    她控製不住,打了個小小的酒嗝。


    喝了酒,體溫會比平常高一些。尤其臉上的溫度。


    謝斯白從桌上的果盤拿來一小塊瓜,喂到她嘴邊。


    秦黛現在乖極了,到嘴邊的東西,啟唇就吃下去。


    “還要。”


    謝斯白便又用叉子拿來一小塊。


    秦黛喝得腦袋發暈,她的手背朝下,舉起來擋了下頭頂掃射來的燈光。


    “不想喝了?”謝斯白在亂遭的樂聲人聲中問她。


    秦黛想不太明白,這個男人,第一次見麵時,像一棵獨立於高山之上的雪鬆,清正,俊朗。也冷淡得讓人不敢接近。


    但她揪住他領帶的那個夜晚,這個人又讓她覺得沒那麽冷。便利店前躲雨的玻璃窗,傘簷下的呼吸,那件外套,總不可能是因為那晚飄落滿地的櫻花太浪漫。


    他實在是生得一身好皮囊。


    連嘴巴都是柔軟溫熱的。


    “在想什麽?”謝斯白低頭,握住她擋光的手腕。


    很輕,隻要她想,輕易就能掙脫。


    可是你看,他連傾聽都做得好好。他不像魏清濟,善於用語言表達,話語最能迷惑人心。


    謝斯白呢,他應該屬於行動派。是原野上潛伏的獅子,安靜地等待,迅猛地捕獲。


    這一套的行為模式,一定是經過多次的訓練,才得以成熟到這種地步。


    以至於秦黛覺得,他看她的眼神,每一次都會引起勾心奪魄的悸動。


    如同一場世間無二的落日熔金。


    看過一眼,便心甘情願沉淪。


    秦黛閉上眼睛,掙開那隻手,低聲:“還想喝。”


    謝斯白似是笑了一聲。


    很輕,又被這嘈雜喧鬧的氛圍蓋住了□□分,但秦黛掀起眼皮時,正好將他即將收回的唇角上揚的弧度收入視線。


    “沒看出來,你酒量還挺好。”他說。


    秦黛嚴肅認真點點頭:“遺傳的,我媽酒量也很好。”


    謝斯白沒再說什麽,眼底藏了幾分縱容,由著秦黛招來人,又要來杯酒。


    他看得出她今晚心情極差,那會兒在半山腰的亭台上,白皙的臉蛋上,眼中的難過和委屈格外明顯,水光盈盈,卻怎麽都沒落一滴淚,強自忍著,到最後眼尾都是紅的。


    所以喝吧。


    反正他在,不會出別的事。


    謝斯白是這麽想的,但卻沒猜到,秦黛的那句還想喝,其實已經到了臨界點。


    他不知道,倘若秦黛保有五分的清明,那兩個“秘密”才不會對他宣之於口。


    她真就隻是酒品好。


    醉還能醉成一種看起來尚且清醒的境界。


    等第二瓶喝下去第二杯時,那雙眼睛已經迷離混沌。


    謝斯白總算察覺出不對勁,因為這時,身旁的人表麵上一臉正直,背地裏卻已經將手藏在西裝下,掩護著摸到了他的放在沙發上的手。


    謝斯白:“……”


    他偏了下頭,身旁的人便歪頭靠過來。


    腦袋抵在他肩旁,變得像一隻剛剛填飽肚子的貓,仿佛這熠熠的燈光是午後慵懶的陽光,而謝斯白的肩膀,是她最喜歡那個貓抓板。


    扒拉著,不肯鬆手。


    “謝斯白。”


    謝斯白沒應聲,心裏卻想,她好像總喜歡這麽連名帶姓地喊他。


    “你說,是不是所有的愛,其實都是有條件的?”她問。


    謝斯白低頭,卻隻看到她的翕動的睫毛。


    “是吧。”他聲音很低。


    秦黛沒再說話,倚著他肩膀。


    “頭暈,借我靠一會兒,行嗎?”她閉眼說。


    掌心上移,過電一般蹭過男人青筋微凸的手背,最後抓在他卷起兩折的襯衫衣袖上。


    謝斯白低頭瞧著人,以斜俯視的角度,能看見她輕闔的長捷,挺翹的鼻尖。


    “秦黛,”他喊她名字,手指微蜷,又加一句提醒,“我可不是什麽正人君子。”


    秦黛不知聽見沒有。


    隻是好久沒出聲,像是真睡著了。


    片刻,謝斯白伸手,直接攬著她肩膀,將人打橫抱起。


    在他起身的瞬間,秦黛自然而然地伸手,輕輕環住男人脖頸。她聞見他身上幹淨清冽的味道,是朝暉落入深林形成的第一道光束,是稗子破土而出迎見的第一縷春風。


    “去哪兒?”


    謝斯白每一步都很大,穿過燈紅和酒綠。


    “送你回家。”他說。


    秦黛:“我不想回家。”


    這句真心實意,起碼今晚,她不想再見到她爸秦海國。


    從一級台階踩下,謝斯白將懷裏的人往上顛了一下,秦黛立即條件反射地更緊地抱住他。


    謝斯白看了她一眼,眼尾微不可察地上揚。


    “那去哪兒?”


    “反正不想回家。”


    謝斯白已經抱著人從酒吧出來,夜風迎麵吹來,夾雜著潮熱的氣息。


    秦黛犯困地靠在他懷裏,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懷抱明明陌生,卻讓她無端覺得充滿了安全感。


    他的雙臂很有力量感,明明看上去是清瘦的,但寬肩窄腰,胸膛溫暖而緊實。他的線條感一定很好看。


    謝斯白抱著人回到車上,鬆手時,沒立即離開,屈身邊幫她係安全帶,說:“微信為什麽不通過?”


    那通好友申請。


    那個“x”。


    “……嗯?你說——”


    口袋裏手機震動,打斷了這段對話。


    謝斯白慢慢直起身,從車裏出去,而後才接通電話。


    是工作上的通話。


    車門已經關上,秦黛摸索著,去找車窗按鍵,等她找到後摁下去,便聽見謝斯白低聲,公事公辦的語氣:“好,幫我訂明天中午一點後的機票。”


    秦黛腦袋頓了一下,酒勁兒上來,混沌不堪。沒幾秒,謝斯白從車另一側上來,吩咐司機開車。


    司機遲疑問,謝先生,回哪裏?


    謝斯白停頓片刻,說,回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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