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黛並沒有放心上,舒口氣,隻想著接下來的時間應該總能留給練習了吧。


    -


    傍晚五點過了三刻,謝斯白按照指示,準點到舞團門口。


    剛找了個車位停好,手機響起來。


    賈子京打來電話:“兄弟,下周李遇結婚,你去不去!”


    “沒決定,可能有事。”謝斯白收到了請柬,但他確實沒決定好,也不知道秦黛下周那幾天要不要練習。


    賈子京道:“去唄,人定在海南呢,咱還能看看海。”


    “你沒看過海?”


    “沒啊。”賈子京可憐巴巴地,“我一個內陸居民,想看海很久了,而且這不是還能見見咱同班同學麽。再說,上回見麵都過去多久了,你不想我啊?”


    謝斯白:“……”


    不太想。


    受不了賈子京這麽膩膩歪歪,謝斯白看了眼腕表,敷衍了兩句就給無情地掛了。


    目光略過舞團門口時,卻見好多人一塊兒從裏頭走出來。


    秦黛在其中格外顯眼。


    雖然——


    她穿的是最普通的寬鬆衛衣和運動褲,估計是為了方便更換練功服。


    但落在謝斯白眼裏,好像就變成了最特別的那一個。


    他總能一眼在人群裏找到她。


    一群人最前麵走著一個男的,個子不算特別高,一米八左右。但人好像很愛笑,除了他,其餘的人表情倒不算高興。


    他手裏提了個很大的包,像收拾的行李之類的東西。


    逐個和人擁抱,看著倒像是……告別。


    謝斯白遠遠偵查,要下車的動作也暫停下來。


    那男的逐個抱過去,輪到秦黛時,比其他人多加了個動作。


    謝斯白像個偵查兵,敏銳地發現,那人揉了揉秦黛頭發。


    他的觀察力可是曾經在整個隊裏得到過認可的,這個動作那人就做了這麽一次,謝斯白瞧得分明。


    沒多久,那人就拎著包,在眾人的揮手告別中離開了。


    其餘人也紛紛選擇了自己的交通工具依次離開,秦黛停留在原地,沒有走,一副還要等人的樣子。


    等她送走了最後一位同事,謝斯白手機跳出來一條新消息。


    秦黛:你到哪裏了?


    謝斯白這才按開車門,繞出她的視線盲區,秦黛像有所感應一樣看過來。


    他走過去才問:“剛才那些都是同事?”


    “嗯。”秦黛意識到,“你很早到了?”


    謝斯白:“沒多早。”


    秦黛帶他在門衛那兒登記後,引著人往裏走,她摸了摸口袋,找到一顆糖:“你吃麽?”


    說著一點點剝糖紙。


    謝斯白看著她的動作,沒法憋著不問,便說:“你們每天下班的儀式,還要來個擁抱?”


    秦黛拆著糖紙疑惑“啊?”


    謝斯白酸道:“還得摸個頭才走。”


    秦黛把剝好的糖遞過去,一顆奶糖,又圓又白又甜。


    原意是想等他用手拿,謝斯白卻抬手,握著她手腕輕輕抬高,低頭含走。


    秦黛眼神一頓,但他的動作無比自然,她看過去一眼,謝斯白低眸回視:“你們舞團文化還挺熱情。”


    秦黛:“……”


    “蘇老師今天來收拾了自己的東西,他退團了。”


    秦黛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突然說這個,而且聽著,莫名像是……解釋?


    她幹嘛要和謝斯白解釋這個?


    還沒琢磨明白,又聽謝斯白道:“這樣啊。蘇老師是《紅玉》裏演韓世忠的演員?”


    語氣這回正常多了。


    “嗯,”秦黛點頭,眼裏帶了一絲詫異,“你還能認出來?”


    “這有什麽認不出來的。”


    秦黛便說:“因為舞劇演員上台時都會化比較濃的舞台妝,我們去劇場裏,除非是對我們很熟悉,或者看過幾遍的觀眾,普通的第一次來看的人,基本都是分不清是哪個演員的。”


    謝斯白牙關抵著奶糖的動作一頓,抬手下意識揉了揉後頸,才說:“啊,是嗎。”


    秦黛評價:“你觀察力好厲害。”


    謝斯白謙虛道:“還可以吧。”


    他應該算,比看過幾遍的觀眾還多幾遍的那一批。


    不過這話他沒告訴秦黛。


    秦黛選了個沒什麽人用的練習室,帶著謝斯白進去。


    她想再跳一遍當初在七中的舞蹈教室跳過的那段獨舞,讓謝斯白從觀眾視角,比較這兩次她的表現。


    表達了這個訴求之後,謝斯白一口答應。


    秦黛笑了下:“那我去換衣服。”


    她真的很少會笑,高中時就是。謝斯白看得愣了一下,以至於喉嚨裏那句“換什麽衣服”都忘了說,隻幹巴巴地吐出來一個字:“好。”


    等人轉身背對過去,他低歎著也笑了下。


    他轉身去拉開了垂地的白色窗紗,日暮的昏昏光線從大片的落地窗照進來。


    這房間朝西。


    此刻,日暮殘陽,晚風流雲,樹影被金色的光籠罩,半邊天都變成了橘色。


    整個世界,好像都變成了一幀充滿了氛圍感的電影畫麵。


    謝斯白忽然想起修遠樓的天台。


    那幢老樓年久失修,通往天台的門鎖不知道多少年前被哪一屆的學生弄壞了,也沒老師發現。


    謝斯白總去,那個天台上的日落好像都比別的地方好看。


    他忘了是哪天,但應該高二剛開學沒多久。


    晚自習前的時間,他沒去食堂,兜裏揣著一盒才買的創可貼,一個人爬上了修遠樓的天台。


    手上有新添的傷口,他有點煩躁,也沒清理,皺著眉胡亂貼了個創可貼。


    從空了一半的煙盒裏抖出一根,剛咬進齒間,傳來陣人踏上樓梯的腳步聲。


    剛開學教導主任抓紀律抓得緊,聽說經常神不知鬼不覺地竄入男生廁所。


    難道現在範圍已經擴大到這棟樓了?


    他動作一頓,在堆放著廢舊桌椅的背後躲起來。


    等了半分鍾不到,生鏽的鐵門被人推開。


    鏽到螺絲釘都幾乎長在了裏麵,那扇門發出沉悶的吱啞聲,在無聲靜謐的天台被無限拉長。


    他察覺到,那人的動作很輕。


    顯然不是頂著啤酒肚,會一腳踢開男生廁所門的教導主任。


    他人沒出去,但偏了偏頭,然後就看見,一個紮著馬尾的少女。


    是秦黛。


    她穿著才從後勤部領來的嶄新夏季校服,略顯寬鬆的製服襯衫被風吹得鼓動,


    應該是第一次發現這個地方。


    動作還帶著幾分謹慎小心。


    謝斯白瞧見,看見遠處天邊的晚霞時,那張從插班進來就沒露過笑的臉,在此時終於彎了眉眼。


    她幾乎是雀躍地跑去天台邊,趴在欄杆傍,盯著霞光萬道的天地。


    裙擺因為她跑動戴起來的風,被吹得蕩起來個弧度。


    謝斯白飛快收回視線。


    她盯著那天的日落,看了好久。


    謝斯白也在破舊的桌椅後,待了那麽久。


    在太陽徹底沉下去,隻剩下幾片橘色的雲朵時,秦黛自己數著拍子,在一角還堆著雜物的天台上,跳起了舞。


    直到晚自習鈴聲快響起時,她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臨走之前,她用紙巾包著,撿走了牆角下的一隻煙頭。


    謝斯白這才注意到,自己指間的那根煙,那麽久了,都沒有點燃。


    ……


    秦黛推門進來的時候,就看到謝斯白,孑然地立在窗前。


    暮光好像在他周身都鍍了一層金色的光,那光是亮的,可她竟然覺得,此刻謝斯白的背影,像一棵孤獨的樹。


    秦黛想喊他一聲。


    想見他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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