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深向導說完就此離開,顯然去找其他人商議之後該怎麽辦,陸燼朝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整個人癱進座椅裏,閉上雙眼。


    顯而易見,他被軟禁了。


    問題不大,起碼人身安全有所保證,塔再怎麽生氣,也不會對他做什麽的。


    白隼的身影出現在窗邊,望著外麵首都星的天空,比起戰場上的激光和爆炸交織,每時每刻都有人受傷或死去,一切都是那麽安寧祥和,人們仍然悠哉行走在大街上,似乎根本不在乎聯邦正在和多貢人進行的戰爭。


    因為無論如何,多貢人也不可能直接攻到首都星上,他們身處在最為安全的地方。


    通過雲津的眼睛看到這些,饒是陸燼朝也忍不住產生一種悲涼的錯位感。


    他知道這對於聯邦來說相當正常,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什麽感同身受,那些身居高位的權貴滿腦子都是如何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斷內耗,哪裏顧得上前線浴血奮戰的戰士們呢?


    唯一讓陸燼朝擔心的隻有林嘯鳴,在那些不同意他們結合的人眼中,嘯鳴會是徹頭徹尾的罪人。


    就算不久之前才為聯邦掃除了斯嘎爾星係上的重大隱患又怎樣?拚死拿到特等功又怎樣?這次戰鬥中以身犯險,獲得足夠扭轉戰局的重要情報又怎樣?


    所有的這些功勳,都抵不上他出身貧寒,且自私和首席向導結合的罪過。


    嘯鳴肯定也被關押在了某個地方,好在有精神鏈接存在,無論距離相隔多遠,他們都能感知到對方的狀態。


    哨兵很平靜,甚至還在通過精神鏈接安撫他。


    陸燼朝忍不住笑了,心情一下子變好。


    他認真感受著林嘯鳴傳遞而來的那些安撫,睜開雙眼,起身去倒了杯熱茶。


    這幾天裏就當做在辦公室裏好好休息,正好也仔細思索一下與穆爾商議的計劃。


    和林嘯鳴再度見麵,是在五天後的軍事法庭上。


    這幾天陸燼朝和林嘯鳴一直在通過精神鏈接交流,剛一結合就和自己的哨兵被迫分開,放在哪個向導身上都會難受,好在陸燼朝早就習慣了,林嘯鳴離開的三年他都熬過來了,又有什麽是不能忍受的呢?


    精神鏈接的存在著實奇妙,它讓陸燼朝確定他和林嘯鳴的靈魂因此緊密融合著,就算相距甚遠,也能感受到對方確切的存在。


    陸燼朝沉浸在這種新奇的感覺中,他被軟禁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卻也不覺得無聊,每天和雲津一起探索一些好玩的事情,分享給不知道正關在首都星哪裏的林嘯鳴。


    老師溫榮兮,維多利亞,張汲陽,還有路德維希他們提出申請想要看望陸燼朝,全都被塔拒絕了,在審判之前,陸燼朝不允許見任何人。


    所以也就沒辦法和沙彌婭聯絡,無從知曉她的身體蘇醒得如何。


    大清早門被敲響的那刻,陸燼朝知道他終於能和林嘯鳴見麵了。


    他被押送上車,送往聯邦最高軍事法庭。


    被人引導著坐在中央的空椅子上,陸燼朝還有心思調整成舒服的姿勢,默不作聲地觀察著四周。


    他身為備受崇敬的首席向導,再怎麽也算不上犯人,沒有被帶上精神力限製裝置,還是能夠進行感知的。


    軍事法庭中央是圓形空地,四周階梯一層層抬高組成旁聽席,此時此刻已經坐著不少人,全都是位居高位者,不乏陸燼朝熟悉的麵孔。


    看到三公主的那刻,陸燼朝眯了眯眼睛,那張和沙彌婭相似的麵容上帶著某種掩不住的倨傲和幸災樂禍的快意,和曾經的皇女比起來,她果然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皇室也參合進來了啊,很明顯,二皇子和三公主想要趁此機會打壓他,阻止沙彌婭的複生。


    旁聽席上還有一些宮川家族的人,陸燼朝默不作聲地看在眼裏,心下有了數。


    幾分鍾後,林嘯鳴出現在了陸燼朝的視線中。


    哨兵麵容平靜,身著簡單的襯衣和長褲,精神狀態不錯,但陸燼朝知道,被關押起來的這幾天嘯鳴過的可能並不好。


    他雙手被精神力限製裝置銬住,由兩名持槍哨兵押送著來到另一張空座椅上,遭受的對待和態度與陸燼朝截然不同。


    誰能想到這是一位多次拯救聯邦於水火之中的無名英雄呢?


    陸燼朝深吸口氣,忍不住替林嘯鳴感到委屈。


    林嘯鳴看了他一眼,顯然通過精神鏈接感受到了陸燼朝的情緒,哨兵眼中流露出淺淡的笑意,輕輕搖了搖頭。


    眾目睽睽之下的小動作無疑讓那群老家夥更加生氣,陸燼朝清楚聽到塔內資深向導們所在的方向傳來不滿的低語聲,那些傷人的話盡數傳入聽覺更加靈敏的哨兵耳中。


    “看那副有恃無恐的樣子,真把和首席結合當成籌碼了?”


    “心裏沒點數,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


    “拿過特等功又怎麽樣,比他厲害的哨兵滿首都星都是,沙伊米耶夫家族前一陣還問我呢,說瓦蓮京娜小姐到了適婚年紀。”


    “克雷德家族也打聽過,倆姐妹都和小陸在相親的時候見過,從那之後就天天掛念著,這下可好,便宜他了。”


    “真是的,要是沒出現意外,哪裏輪得到他這個從耗子窩出來的?”


    帶著氣憤的竊竊私語聲清晰傳入林嘯鳴耳中,每個字都聽得那麽清楚。


    格勒尼蘇在眾多權貴口中被稱作耗子窩已經很久了,潛伏在聯邦各處進行著情報工作的特務們是見不得光的耗子,他們竊取私人信息,監視人們的生活,無孔不入,在輿論不斷抨擊格勒尼蘇職能時變得愈發臭名昭著。


    陸燼朝和林嘯鳴坐在中央的兩張椅子上,中間隔了很寬的距離,持槍哨兵站在林嘯鳴身後進行看守。


    白發蒼蒼的大法官走後台走出,來到最前方的審判席。


    法槌敲下,整個軍事法庭瞬間安靜下來。


    前麵的話陸燼朝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無非就是一些流程,說明這場審判的用意。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上軍事法庭的一天,隻因為和自己的戀人結合。


    縱然低垂眼眸,一言不發,陸燼朝也仍然能通過精神鏈接和林嘯鳴進行直接交談,林嘯鳴被手銬壓製住精神力,陸燼朝的精神力就主動湊上去,直接貼在哨兵身上。


    他順便去林嘯鳴的精神圖景裏轉了一圈,機械城市中一切如常,看來嘯鳴沒有遭受虐待或者埋伏什麽的。


    陸燼朝巨細無遺的檢查像極了某種護犢子,林嘯鳴的身影出現在他旁邊,眼中含笑:“不用這麽擔心我。”


    “那幫老家夥陰險得很,謹慎點總不會錯的。”


    兩人幾天來終於有了第一次接觸,雖然是在精神圖景中以投影的形式。剛結合沒多久就被迫分開的思念一下子湧上心頭,陸燼朝也不矯情,直截了當地張開雙臂,抱住林嘯鳴。


    精神力相互融合,帶來靈魂深處的酣暢和溫暖,無數交錯的管道中流淌著哨兵和向導的精神力,運輸向城市的每一處角落。


    陸燼朝把臉埋在林嘯鳴肩窩裏,默默享受著片刻的安寧,此時此刻,外麵的所有都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心寒嗎?當然心寒,也是在這一次,陸燼朝徹底確定了他的做法沒錯,當一個國家忘卻功勳,把他們的英雄當做罪人的時候,就沒有什麽繼續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而這樣的寒意,前世的林嘯鳴又經受過多少?


    “我會處理好的。”林嘯鳴摸摸陸燼朝的後腦勺,“放心交給我吧。”


    外界法槌敲響的聲音響在耳邊,陸燼朝悶悶地嗯了聲,他當然相信林嘯鳴,從真正結合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對哨兵托付了全部的信任。


    意識抽離,重新回到身體之中,大法官正在宣讀林嘯鳴的罪名:在不被允許的情況下,私自和首席向導進行結合。


    旁聽席上無數雙眼睛居高臨下地望著林嘯鳴,審視的目光似要將哨兵整個剝離,直接看進他靈魂裏去,其中不乏記恨和憤憤。


    因為他們當中的很多人,原本是有和陸燼朝結合機會的。


    卻被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哨兵搶了去。


    能不恨嗎?恨不得把林嘯鳴抽筋剝骨,從他手中把原本應該屬於自己的向導奪回來。


    林嘯鳴脊背挺得筆直,至始至終都坦然且平靜,猶如那些尖刺般的目光根本不是落在他身上的,或者說,他習慣了。


    前世無數雙眼睛藏在暗處,緊盯著他的每一個舉動,試圖找到足以將他一把按死的破綻,時隔數年,他再一次體會到了這種久違的感覺。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就算很多事情發生了天翻地覆的不同,那些人的本性還是沒有絲毫改變。


    既然無論做什麽都會被謾罵指責,就代表著什麽都可以做。


    大法官從文書中抬起頭,望著眼前雙手被銬住,卻仍舊挺拔的年輕哨兵,沉聲道:“林嘯鳴,你認罪嗎?”


    “我沒罪。”


    林嘯鳴的聲音回蕩在碩大的軍事法庭上。


    “真不知好歹啊。”


    “現在還嘴硬,也不撒泡尿看看……”


    旁聽席上漸起的噓聲中,林嘯鳴無動於衷,他直視著前方眉頭皺起的大法官,黑眸沉沉。


    下一刻,他的精神力竟是直接衝破了手銬的禁錮,驟然席卷了整個法庭!


    哨兵的精神力完全不同於向導,它強悍,鋒利,充滿著見血封喉般的攻擊性和殺意,打了在場所有人一個猝不及防。


    誰能想到一個被精神力限製器困住的哨兵,竟然能爆發出如此磅礴的精神力?!


    一時間所有的噓聲都被活生生壓在喉嚨中,如同死亡逐步逼近的巨大脅迫感中,在場的所有人徹底失去了發聲的能力,隻能驚駭地瞪大眼睛。


    這,這是?!


    黑色的金屬城市,海市蜃樓般降臨,精神圖景以具象化的形式,出現在了每個人眼前。


    前所未有的精純力量席卷每一寸空間,攜帶著遠古時期第一個哨兵誕生時宇宙發出的沉鳴,震動耳膜,激起血脈深處裏的崇拜和臣服。


    無論哨兵還是向導,霎時間每個人腦海中都浮現出了一句話,仿佛某位至高無上的存在早已在冥冥之中,於他們靈魂深處埋下了一顆種子。


    ——那是以超強敏銳的五感監察著世界,以非人的強健體魄奪得一切,擺脫狂暴和神遊的深淵,最完美的哨兵。


    冠以黑暗之名。


    城市運轉,徹底模糊了現實和精神的邊界,黑暗如同實質,肆意張揚著那令人膽戰心驚的能量。


    貴族,政要,財閥,軍官……無論多麽強大多麽高貴的哨兵,都在這股力量麵前情不自禁顫抖,咬緊牙關才能勉強忍住跪地臣服的衝動。


    雨落了下來。


    頃刻間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被溶解,終於能拚命從窒息感中掙脫出來,死亡的威脅仍圍繞身邊,卻不再如鐮刀般冰冷架在脖子上。


    向導的精神力彌漫,兩股截然不同的能量相觸,卻未引發激烈的爭執,反而親昵地糾纏在一起。


    是殘缺靈魂對彼此的呼喚,永不分離。


    手銬被生生震斷,一塊塊地掉落在腳下,發出當啷聲響。


    林嘯鳴站起身,活動著手腕,一片死寂之中,哨兵坦然麵對著眾多驚駭目光,沉聲道:


    “如果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具有和陸燼朝結合的資格,那必然是我。”


    第200章


    百年未有的黑暗哨兵再一次出現了。


    消息一出,立刻轟動了整個聯邦。


    所有人都知道“黑暗哨兵”這個名稱代表著什麽:不會受五感侵擾,不需要進行精神疏導,足以以一人之軀抵擋千萬敵人的最強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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