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忘記了方才的芥蒂。


    花懿歡自然也不是個生事的姑娘,見她有心示好,當即道,“煮一些薑湯,你要喝嗎?”


    江晴搖搖頭,“是,給你家兄長煮的嗎?”


    “是。”花懿歡繼續忙活著手頭的事情。


    江晴忽然道,“你和你家兄長感情真好啊。”


    花懿歡笑了一下,她和景奚哥哥的感情,自然是好的,但她隻是這麽在心中想想,沒再繼續搭話。


    薑湯熬得差不多之後,花懿歡便往灶台裏添了幾把小柴,用小火慢慢溫著。


    眼看天色差不多,院門忽然傳來響動,花懿歡心中一喜,朝外頭瞧了一眼,正是景奚。


    花懿歡心中欣喜,飛快舀好一碗薑湯,想拿去給景奚哥哥喝下。


    隻是她才走到院中,卻忽然聽見身後,一個難以置信的嗓音響起:“師兄?”


    花懿歡走向景奚的步子一頓,她下意識回首,瞧見身後,江晴的視線,正死死盯著院門口的景奚。


    第三十五章 毫無瓜葛


    幾乎是下意識地, 花懿歡開了口,“江姑娘,你是不是……是不是認錯人了?”


    那是她的景奚哥哥啊。


    江晴幾乎想都想想, 迅速開口, 卻是十分篤定的音色,“不可能, 我同師兄,自小一起長大, 怎麽可能會認錯他?”


    她是那樣熟悉他的一切,她知道他性子冷淡, 對誰都是這樣,她萬萬沒想到,他會和一個女人住在一起。


    花懿歡下意識抬眼望向景奚, 隻見那薄唇緊緊抿著,他一言不發。


    景奚哥哥, 你為什麽, 不開口反駁她的話呢?


    江晴越過花懿歡走向景奚,花懿歡被她撞了一下,滾燙的薑湯飛濺出來,落到了她的手背上, 真痛啊, 她想。


    明明隻是被濺了一下,怎麽就這麽痛呢?


    她抬起眼,江晴很快走到景奚的麵前, “師兄,你怎麽在這兒?你為什麽不回去?我很……我和師父還有別的師弟師妹,都很擔心你啊……”


    “江晴。”景奚忽然開口道, “你走吧。”


    江晴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師兄,你……”


    景奚沒給她留繼續說話的餘地,他一言不發越過江晴,走向花懿歡,低聲問道,“方才怎麽了?”


    他在院子口,似乎聽見了一聲淺淺的吸氣聲。


    那吸氣聲,是花懿歡方才被燙到發出來的。


    但她不想叫景奚哥哥擔心,剛想說沒事,隻聽院門處,江晴不死心地問道,“師兄,你不願意回去,難道是為了她嗎?”


    明知不該聽江晴的話,但花懿歡還是頓了一下,她忽然抬起眼望著麵前的男人。


    她也想知道,他會為了她留下來嗎?


    景奚淡淡開口,嗓音不帶任何的情緒,“江晴,不要妄自揣測我。”


    花懿歡垂下眼,他沒有承認是為了她。


    她知道,她不是景奚哥哥的全部,一直都知道,就像她根本不知道他的過去,甚至不知道,他是一個聽起來那樣縹緲的修道之人,更不知道的是,他還有那麽多師兄師妹,都是他的親人。


    他不是隻有她一個。


    這些,這些……花懿歡垂下眼,可是,他是她生命中的全部啊。


    “我不會再回去,你也不必告訴師父見過我。”


    景奚淡漠的嗓音忽然自頭頂響起。


    江晴的眼眶有些濕潤,她決然道,“師兄,你今日說過的話,我就當從沒聽過。”


    她頓了頓,又道,“師父他老人家,也一直在幫你找治眼睛的辦法,我還是那句話,我們大家,都在等你回去。”


    江晴說完,轉身離開,周遭再一次恢複了寂靜。


    花懿歡抬眼望了麵前的男人一眼,他的神色不辯喜怒,但花懿歡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定是不怎麽好的。


    他忽然伸出手拉住花懿歡的腕子,花懿歡一個沒拿穩,那碗薑湯又灑出來些,落到他的手背上。


    花懿歡慶幸地想,還好這溫度,沒有方才那麽燙了。


    景奚感受到手上的濕潤,遂開口問道,“手裏端得什麽?”


    叫她這麽寶貝地一直捧著。


    花懿歡道,“是薑湯。”


    她想了想又解釋道,“方才下雨,我怕你淋了雨,會受寒,所以……”


    她還沒說完,景奚忽然伸出手,結果那碗薑湯一飲而盡,花懿歡望著他修長的脖頸和滾動的喉結,再一次覺得,景奚哥哥生得真是好看,如果他的眼睛能看見就好了。


    景奚喝完,依舊自己拿著碗,低聲問她,“方才就是被這湯燙著了?”


    花懿歡下意識點點頭,想到他看不見,又“嗯”了一聲。


    “可嚴重?”


    “不嚴重的,已經……已經沒有感覺了。”


    花懿歡說這話的時候,下意識摸了摸紅著一小片的手背。


    景奚這才放下心來,她最是怕疼,若真傷著了,定是要對他嚶嚀撒嬌的。


    這樣說,想是真的沒事了。


    傍晚用膳時候,素來活潑的花懿歡此刻也有些安靜非常,她不開口,景奚也不是個會談天說地的人。


    於是席間,隻有景奚問,“我要盛湯,湯夠喝嗎?”


    花懿歡默默地將碗遞給了他。


    過須臾,方才的對話又重現,“我要去盛湯,你的湯……”


    “我夠喝了,景奚哥哥。”


    景奚點點頭,也沒起身。


    盛湯隻是個借口,他不過是,想聽聽她的聲音罷了。


    他這樣想著,忽然聽見少女的嗓音響起,她的聲音中帶著猶豫,“景奚哥哥,你真的……不打算回去嗎?”


    景奚動作一頓,“小蘭花,你希望我回去嗎?”


    過須臾,花懿歡再次開口,情緒染上幾分迷茫,“我不知道……”


    她頓了頓,又道,“但我想,景奚哥哥這麽厲害,你的師父一定更厲害,如果你回去,那說不定……”


    說不定可以治好你的眼睛。


    景奚沉默地聽罷她的回答,忽然開口道,“小蘭花,你知道我的眼睛,是怎麽瞎的嗎?”


    她不知曉,他從來沒和她說過,她又礙於他的情緒,怕他難過,也從不怎麽主動開口提起這件事。


    “我一直是師父最得意的大弟子,師父收了許多無家可歸的孩童教導,他對我們每一個人都很好,慈愛非常,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


    他說起以往的時候,雙頰的輪廓不自覺地,沾上點兒柔和意味。


    “他教我們練功修道,既嚴苛又慈愛,師門上下,沒有一個弟子不敬他,不愛他,他把我們當孩子,我們也都把他當成父親一樣。”


    聽著他的話,花懿歡的腦海中勾勒出一個其樂融融的師門。


    她有些羨慕,如果,如果她也是人類就好了,那樣就能和他一起練人類的功法,一起參禪悟道。


    “後來有一次,他帶我們外出除妖,那妖怪的道行,比我們預計得還要高深不少,師父受了重傷,關鍵時候,他拉過一個弟子,擋在他身前,替他……”


    “替他擋下妖物一掌……”


    花懿歡心中驚駭,她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展開,她下意識攥住景奚的手,發現他的掌心冰冷一片。


    “而我的眼睛,也被妖物放出的瘴氣所傷。”


    他微微抬起頭,好似想要感受一下庭前月光,可最終,什麽也感受不到,他的世界之中,隻有一片黑暗。


    親眼看著師弟死在自己的麵前,而最終的劊子手,其實是一直疼他愛他的師父,他那時,才真切的感受到人性的複雜。


    “景奚哥哥,對不起,我……”


    我不知道你曾經,竟然經曆過這些,難怪他也一直同她說,不要看一個人的表麵,這世界上有許多表裏如一的好人,但有時,也不能被一個人和善的表麵所欺騙。


    聽她這樣說,景奚搖搖頭,“都過去了。”


    他原以為他都忘掉了,江晴的忽然出現,叫他明白,原來,他一直,一直都沒有釋然,他這輩子,恐怕也無法釋然。


    桌角忽然發出細小的響動,花懿歡垂下眼,發現是雪球在扒拉著桌子,它正用兩個爪爪十分努力地扒拉著桌腿往上爬。


    隻是動作太笨拙,怎麽也不能成功,稍微往上爬一下,沒停住一刻,便又滑了下去,可小家夥依舊不知疲倦。


    花懿歡看它這勁頭,勢必是吃不到一口糧不罷休,遂伸手將它抱起來,盛了一碗湯喂給它喝。


    兩人之間本已安靜下來的氣氛,又被雪球此起彼伏努力幹飯的聲音打破。


    *


    接下來的幾日,依舊和往常沒什麽區別,今日的花沒往日那般好賣,故而她歸家的時候,比之往常,也稍稍晚些。


    拐過一個小巷口,巷內站著一人,花懿歡下意識抬眼,定睛一瞧,發現竟是那日走掉的江晴。


    花懿歡的步子下意識一頓,她又回來找景奚哥哥的嗎?


    景奚哥哥已經說了他不回去,她還想來勸他回去嗎?


    她轉而想起景奚那夜同她說起的那些事情,她相信,這位江姑娘應當是不知道的,可景奚哥哥沒有同他們講,她自然也不會說出去。


    花懿歡正想著,江晴的視線忽然望了過來,她瞧見花懿歡,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花懿歡站在原地沒有動,既然認識,又打了個照麵,她還是道,“江姑娘。”


    江晴趾高氣昂地在她麵前站定,嘴唇一張,一句“妖孽”便吐了出來。


    花懿歡一怔,她是,何時瞧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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