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黛輕搖著一柄折枝花卉紋緙絲團扇,慢悠悠地答了,玉珠聽得一愣一愣,尤其是聽到雲黛與謝伯縉的事,更是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先前的嫻靜端莊蕩然無存。


    “你和大表兄……你們?怎麽會這樣呢?”玉珠驚愕道,“我還以為你會跟謝……”


    雲黛啊了一聲。


    玉珠一怔,旋即幹巴巴笑道,“沒什麽,呃,我隻是太驚訝了,就是想破腦袋也沒想到你會和大表兄成了一對。”


    雲黛扯了扯嘴角,“是啊,我自己有時也覺得不可思議。”


    說到這,她抬起水眸,盈盈望向玉珠,“別光說我了,玉珠姐姐你這半年來可還好?你好似變了許多,剛開始見到你,我都不敢認了。”


    “我這半年啊,說壞也不算壞,說好也不好,糊裏糊塗過唄。”


    玉珠端起杯放了碎冰的烏梅飲淺啜一口,眼中笑意淡了些,“母親的身體愈發不好了,大夫說病入膏肓,無藥可治,隻能靠湯藥吊著命,能捱一日是一日。冬日裏天氣嚴寒,母親又染了風寒,差點就沒撐過來,壽材和白布都備好了……這會子還在西院放著呢,指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雲黛也看得出孫氏現下是在熬日子過,長睫掩住眸色,她搭上玉珠的手,輕輕捏了捏,“玉珠姐姐,你別太難過了。”


    “這都大半年了,其實我心裏也慢慢接受了這個結果,有時看到母親這樣痛苦度日,我都忍不住去想,與其這樣煎熬,倒不如早些……解脫罷了。”玉珠低下頭,語氣哀戚,“我知道她都是為了我,為了我才強撐著。”


    靜了片刻,雲黛輕聲問,“玉珠姐姐,你可見過那白思齊了?他人怎麽樣?”


    提起這個,玉珠稍稍打起些精神,朝雲黛輕笑,“見到了,斯斯文文的,模樣也算俊俏,個子也挺高的。”


    雲黛見她挺滿意的,也為她高興,“那我先恭喜姐姐尋到如意郎君了。”


    玉珠沒接話,隻懶洋洋靠在雲黛的肩膀,閉著眼睛躺了會兒,半晌才開口道,“我也不知道他算不算如意郎君,我覺著他好似並不十分滿意我。”


    “為何這樣說?”


    “唔,他看我的眼神吧,很平靜。我想他或許是嫌我大大咧咧,不夠斯文有禮?雲黛,你才從長安回來,快與我說說長安的貴女都是什麽模樣,她們都是身段纖細,溫柔矜持,說話溫聲細語的麽?”


    “……倒也不是。”


    雲黛腦中冒出嘉寧、慶寧、許意晴甚至還有丹陽的模樣來,雖說她們身段的確都很窈窕,但除了慶寧算得上溫柔有禮,其他幾人各有個性。


    夏風穿堂而過,雲黛慢慢將她在長安接觸到的幾位貴女都與玉珠說了一遍,末了,她側眸問玉珠,“所以你如今改換裝扮,學著斯文恬靜,都是因著那白思齊的緣故?”


    玉珠懨懨的“嗯”了聲,從雲黛肩上起來,攤手道,“女為悅己者容,我嫂子說了,男人都喜歡溫柔大度的正妻,我從前咋咋呼呼的,不夠穩重不夠端莊,日後去了婆家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還是趁早改了才好。唉,這半年來,我學規矩都要累死了,你又不在肅州,我想找個人說說話都沒地去……”


    雲黛聽著玉珠這話,隱約覺得不對,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沉吟片刻,她拉著玉珠的手,一臉真摯的與她道,“玉珠姐姐,我覺著你從前那樣就很好了。”


    玉珠眨眨眼,“真的麽?你別說好話來哄我。”


    “真的呀!若我覺著你不好,我才不要與你一塊兒玩呢。”雲黛水眸定定看著她,嗓音輕軟而認真,“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整日高高興興,過得快活又肆意,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待人也真誠……”


    她細數著玉珠的缺點,隻把玉珠誇得嘴角咧開,笑得像朵喇叭花似的,“我真有這麽好嗎?”


    “嗯嗯。”雲黛點頭,“就像花園裏的花兒,茉莉清雅,桃花嬌俏,薔薇明豔,牡丹雍容,荷花雅致,桂花馥鬱,梅花孤傲……各有不同,各有其美,做自己就很好啊。”


    玉珠將這話在嘴裏細細咀嚼了兩遍,眸光亮了亮,但很快又黯淡下來。


    做自己固然好,可是白思齊不喜歡啊。


    兩個小姐妹闊別半年,重新聚在一起自有說不完的話,這日直至傍晚時分,雲黛他們才從文慶伯府告辭。


    臨走前,玉珠還依依不舍地拉著雲黛的手,“你這麽快就回烏孫了麽,下次再回肅州是什麽時候?”


    雲黛也給不出個具體答案,隻道,“會回來的,等你出嫁時我肯定會來喝喜酒的。”


    玉珠紅了臉,作勢要撓她,“你這丫頭,我出嫁還早著呢,倒是你——”


    她故意斜了眼謝伯縉,湊到雲黛身邊咬耳朵,“大表兄怕是迫不及待想把你娶回家了吧?”


    這下換做雲黛紅了臉,嬌聲道,“玉珠姐姐!”


    玉珠嘿嘿笑了兩下,又清了清嗓子,對謝伯縉道,“大表兄,今年能喝到你的喜酒麽?”


    謝伯縉掃了眼雲黛泛著淡淡粉色的耳尖,唇角微翹,語調還是一本正經,“我盡量。”


    玉珠挑眉,“那我也可以備起賀禮了。”


    說話間,她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謝叔南的表情,見他側著身子,半邊臉在暖金色陽光下顯得有些模糊,看不出喜怒,心底忽而湧上一陣說不出的滋味來。


    按理說,看到謝南瓜吃癟,她該幸災樂禍才對。可現下瞧見他這模樣,她並不是很高興。


    ***


    肅州城外二十裏的槐樹坡是一片地勢較高的墳場,沈家三口人就葬在此地。


    下葬時一切從簡,五年前晉國公特地選了個黃道吉日翻修一遍,便與周圍的墳墓區別開來,顯得較為富貴氣派。清明才過去不久,墳場上掛著的搖錢樹和紙錢還依稀瞧出幾分樣子,雜草被清理過,墓碑也被擦得幹淨整潔。


    雲黛指著那依次相連的三塊墓碑,與相大祿介紹著,“相大祿,這是我父親的碑,這是我母親,這個是我兄長的……”


    相大祿麵容肅穆地盯著那寫著“沈柳氏”的墓碑,語氣沉重,“公主,臣識得中原文字。”


    雲黛嗯了聲,便不再說話,隻蹲下身,將竹籃裏帶來的祭品一一擺放在三塊墓碑前。


    父親喜歡燒雞配酒,母親喜歡吃桂花糕,哥哥跟前擺著糖葫蘆。


    擺好後,她又點了香燭,分給烏孫使團一行。


    他們並不知漢人祭拜的規矩,紛紛看向相大祿,見相大祿接過那三柱清香,彎腰禮拜時,他們才接過香,有樣學樣。


    謝伯縉走到雲黛身旁,彎下腰,也取了三支香。


    雲黛微詫,抬眼看他。


    謝伯縉輕聲道,“早該前來拜祭嶽父嶽母和舅兄。”


    雲黛一怔,小聲嘟囔著“現在還不是呢”,謝伯縉那邊已然捏著香在燭上燒了起來。


    雲黛便也沒攔他,自己點著自己的香,在三塊墓碑前一一祭拜。


    “父親,母親,哥哥,我來看你們了。”


    她手握著香,筆直站著,眼睛閉起,在心裏默默將此趟去長安的經曆與他們講了一遍。


    想說的話太多,她安靜而虔誠的站著,身旁無人上前打擾。


    相大祿雖對沈忠林沒多少好感,但看在他是長公主丈夫的麵上,還是給他點了三炷香,其餘時間,他就靜靜佇立在沈柳氏的墓碑前,盯著那一捧黃土以及墳前的連理樹若有所思。


    良久,他取出一塊潔白的帕子,拾起一小塊黃土,仔細裝好,放入懷中。


    薩裏拉見狀,不解地問,“相大祿,您這是?”


    相大祿灰綠色的眸中隱隱有淚光,語調肅然,“漢人講究落葉歸根,我也想帶她回家。”


    他不知蘇赫娜是否愛著這個漢人男子,可他想,她應當是想念烏孫的,那片她自小生長的土地,她美麗的家鄉。


    他也很想念她。


    那位明媚如朝陽的小公主。


    夏日的雨總是來得毫無道理,早上還燦爛的陽光到了此刻漸漸陰暗下來,涼風驟起,不遠的天邊是一派黑雲壓城之勢。


    “要下雨了。”謝伯縉看了眼天色,走到雲黛身邊,“先上馬車吧。”


    雲黛從悼念的傷懷中回過神來,對上男人深邃的黑眸,點了下頭,“好。”


    兩人一道往前慢慢走著,烏孫使團等人默默跟在身後,剛上過墳,眾人情緒都不高,沒人說話。


    剛走到馬車邊,豆大的雨點兒就落了下來,砸在馬車上劈裏啪啦作響,一幹人也都亂了起來,忙去拿雨具穿戴。


    謝伯縉抬手拿袍袖遮住雲黛的頭,扶著她上了車。


    兩人來時並未同坐馬車,他正要鬆開她的手,去牽踏雲,雲黛卻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漣漣雨簾下她眉眼清澈,“大哥哥,這雨來勢洶洶,你還是上馬車坐著吧。”


    說著,她飛快瞥了眼烏孫使團那邊,“若相大祿問起,就說雨太大了,要是你淋病了,就要耽誤去烏孫的行程了。”


    謝伯縉深深看了她一眼,“妹妹說的是。”


    便扭頭吩咐了譚信兩句,抬步上了馬車。


    雲黛見他坐進來,往裏讓了讓,又瞧見他發上和肩上沾著的雨水,便遞上帕子給他,“擦一擦,莫要著涼了。”


    謝伯縉沒有接帕子,隻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她。


    這目光叫雲黛有些不大自在,朱唇輕抿,忐忑問道,“哥哥這般瞧我作甚?”


    “妹妹今日對我格外的好。”


    “……有麽?”雲黛微怔。


    “有。”


    謝伯縉往她身旁坐去,闃黑的眸裏一片柔軟,慢聲道,“又叫我進馬車避雨,又給我遞帕子。”


    雲黛心說這就叫好了,難道她平時對他很壞麽?


    她將帕子又往他跟前伸了下,低眸解釋道,“這不是怕你又淋雨生病了,上回你燒成那樣,真是嚇人。”


    原來是這個緣故。


    兩月前在清水鎮她悉心的照顧,倒叫謝伯縉覺著生病也不是全然無益,起碼她知道心疼他了。


    思及此處,他忽的朝她湊去,低下頭道,“那妹妹好人做到底,給我擦一擦?”


    看著這驟然在眼前放大的俊臉,雲黛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身子也往後仰,貼著車壁,羞惱地扭過頭,“哥哥又不是沒有手,自己擦唄。”


    “可我想讓妹妹幫我。”謝伯縉垂眼,見到女孩白嫩細膩的小臉一點點漲紅,聲音也低啞下來,仿佛情人在耳畔呢喃,“妹妹再對我好一些,可好?”


    車廂狹小,他身形又高大偉岸,朝她傾倒時,叫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他的氣息之下,周遭的空氣無端變得稀薄起來,她緊張地快要喘不過氣,心裏不禁後悔,早知道他這般無賴的得寸進尺,就不該叫他上車來!現在好了,引狼入室了!


    “你……你往後退一些,我幫你擦。”雲黛嗓音發緊,小心翼翼覷他一眼。


    “好。”男人很是順從,身子稍坐正了些。


    雲黛嬌靨染上淡淡菡萏色,修長的手指拿著帕子,先替他擦了下額發,草草擦了些臉頰,又去撣著肩上的雨水。


    在男人逐漸變暗的目光中,她飛快收回手,將帕子丟到案幾上,“擦、擦好了……大哥哥,你再坐過去些,我有點悶。”


    也不知是下雨天悶,還是別的什麽原因,總之覺著要喘不過氣了。


    謝伯縉見她恨不得縮成一團的樣子,覺著好笑,伸手拿起案幾上的水囊,倒了杯茶水,遞給雲黛,“悶的話,多喝些水。”


    雲黛接過茶杯,說了聲“多謝”,就小口小口喝起來。


    馬車也開始行駛,雨水嘩啦啦落下,整個車廂裏都是雨落的聲響,光線也漸漸昏暗下來,兩人都沒說話,氣氛莫名變得微妙起來。


    最後還是雲黛受不住這份安靜,沒話找話,“方才我看大哥哥上香時靜思了許久,是在想什麽呢?”


    謝伯縉手執茶杯,悠悠看向她,“想知道?”


    雲黛眨眨眼,“嗯。”


    謝伯縉將茶杯放下,理了下袍袖,“那你坐過來些,我告訴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嬌軟美人和她的三個哥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舟遙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舟遙遙並收藏嬌軟美人和她的三個哥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