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雪膝蓋一軟,直接跪了下去。


    她先是對鍾老夫人說:“祖母,孫女有錯,瞞了您這件事,我與謝世子曾有段過往……”


    她將怎麽從段府到的王府,又與謝猙玉怎麽糾纏在一起的事簡單的說了一遍,流產的事她實在不敢說出來,怕這時嚇到鍾老夫人,更怕她說了,太後那裏會讓她留在謝猙玉身邊。


    然後她才對著太後道:“太後問小女,是否對謝世子一片真心,小女可以千真萬確的告訴太後,曾經是的。”


    曾經胭雪是一片心意,都掛在謝猙玉身上,初時想攀附他,得個機會,在他身邊有一席之地,求個安穩。兩人睡過之後,知道自己也是個玩意,聽他厭惡訓教,後來懂了如何讓自己顯得有用有價值。


    其實謝猙玉算是她磨煉心境的啟蒙,他又不是空有花架子的紈絝,地位尊貴,有能耐有才幹,同他交好的子弟都聽他的,甚至連謝修宜都懼他謹慎對待,他有領袖魅力,區區一個婢女,怎會不為之傾倒沉迷。


    再來他肯給她一點寵愛,好吃好喝,穿金戴銀,又允她讀書識字,會在特殊的日子同她說幾句自己親人的事,算是分享了彼此的心境情緒,也是一種交心之舉。


    到最後她數次落難,謝猙玉還幫忙把她從段鴻跟劉氏手裏救了出來,她怎麽會不喜歡他不愛慕他呢?


    她日想夜想,想到要是謝猙玉娶了正妻,迎了別人進門,或是又給院裏添了新人,她怎麽辦。她抓心又撓肺,吃醋善妒,提心吊膽,患得患失,無理取鬧,明知自己不配,不該有多餘的心思,可就是控製不住。


    自從心悅他,對謝猙玉的每一個笑每一個眼神都是真心,床笫之間廝混纏綿,她討好她主動,給他所有他想要的,哪樣不是她也在表達自己的情意。甚至每每在想,如果她不是奴婢,從小像段淑旖一般安穩長大,身份有高貴也有學識也有,是不是就能配得上他,名正言順的嫁給他為妻?


    在他說要將自己送回鍾家恢複身份時,她都想過放棄這一切隻為留在他身邊,這些如果都不算真心,那到底什麽是真心?


    胭雪低頭,眼睫抖落幾顆淚珠,暗自平定激動的心緒,直到喉嚨不再哽咽,才繼續說:“小女雖然已經恢複身份,可是卻沒想過要再嫁給世子。一是小女好不容易與家人團聚,不想離開祖母身邊,想代早忘的母親到祖父祖母跟前盡孝;二是我……我與謝世子早已一刀兩斷,許諾過再無瓜葛,他既已同薑貴女定親,小女便不願破壞他與貴女婚事,隻願世子和薑貴女喜結良緣,恩愛圓滿,我與他這一世情意,就到此為止。這也是小女目前唯一的心願,但求太後成全。”


    在飛鳥花團的屏風後麵,手抱寵物的薑明芳再度朝身旁氣勢冷凝的謝猙玉看去,他一雙眼睛都長在跪在地上的胭雪身上,漆黑的眼珠中仿佛有暗潮湧動,嘴角立馬垮了下去,手上包紮好的傷又崩出了血。


    懷裏的小狗受氣氛影響不安的叫喚一聲,裏麵的人都朝屏風看來。


    謝猙玉從後麵慢慢走出,他來到胭雪身旁,不顧屋內的人都下意識都忌憚的看著他,怕他作出什麽事來,隻站定後質問胭雪,“既然曾經對我一片真心,為何現在就不能繼續了?”


    胭雪默默的抬起頭,看著謝猙玉回答他,“因為我給你時,你不要,我要的,你不肯給,而我已經不再奢想了。”


    謝猙玉:“就因為我不肯讓你做正妻?”


    胭雪:“因為你不懂如何愛人,而隻有我離開你,世子你看我才是平等的。”


    此時屋內,靜的像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鍾聞朝等在出宮的路上,過了一會,才看見一頂轎子將鍾老夫人和胭雪送出來。


    鍾聞朝關心的問:“母親受累了,可有哪裏不舒服的,回去好讓懷夢替你看看。”今日之事鬧的,就是鍾聞朝也感覺心有疲累,他更擔心上了年紀滿頭白發的老夫人。


    鍾老夫人牽著胭雪的手,搖了搖頭,“我沒事,走吧,回去,我要帶阿胭回南地去。”


    鍾聞朝愣住,不知道怎麽從太後那裏出來一趟後,就逼得母親這般急切的說要帶走阿胭。


    太後跟前,謝猙玉還看著剛才胭雪待過的地方,屋裏隻剩下他們二人,在沒有外人的麵前,麵對最親近的親人,謝猙玉冰冷陰唳的眼裏才流瀉出一縷疑惑,“我不懂,她本就不堪為正妻,讓她後宅持家,像她那樣的性子,哪裏鬥得過別人,難道我這般想,也是錯的?她既然心悅我,為何就不肯留下來,說走就走。我難道沒有為她著想,她還想從我這裏要什麽?我說她是我的婢女又有什麽過錯,我與她相識,她本就是一個低賤的奴婢,在我心中,她就該徹徹底底屬於我,我給她的哪一樣是一個奴婢會得到的,我那麽說她是奴婢,卻也不代表就真的將她當做那些奴婢似的磋磨。我待她與其他人不同,她難道就不知道?我做錯了?又錯在何處?究竟哪裏不對?”


    回去之後,鍾老夫人便吩咐親眷都收拾東西,擇日就回南地去。


    其他人到不驚訝,原本老夫人就計劃著,在解決了與段家的事情後,帶著胭雪返回南地,去見鍾老太守,隻是大家略有些意外,會這麽快就走。


    胭雪也是,她坐在房中看著春月整理她的衣物,等到鍾老夫人和沈懷夢進來,才問:“祖母,舅母,我若去了南地,還會回來嗎?”


    “這是自然,你同祖母去南地住一段日子,若是還想回京都城,我就派人接你過來。”


    胭雪也不是一定要回來,她隻是在麵對即將去到的陌生地方感到好奇不安而已,畢竟京都她待了多年,還是熟悉一些,問這個也是求個安穩。


    而且她也知道,祖母是替她擔心,防止謝猙玉再過來糾纏,才急著帶她回南地的。


    等以後,她在祖母祖父跟前盡孝,怕是也沒多少機會回來了。


    一隻手搭在她肩上,鍾老夫人捧起她的臉,充滿憐惜的道:“跟祖母回南地不好嗎,在那裏,阿胭所求的,祖母和你祖父都會為你達成所願。”


    胭雪:“祖母不怪我,為奴時太輕賤自己……”


    她的嘴被鍾老夫人擋住,“求生本能,皆為活著,阿胭,你勇氣可嘉,我該誇你有這股勁兒。”


    胭雪刹那紅了雙眼。


    得知胭雪要走了,離別前,趙清婉和徐娉特意到府上為她送行,二人都帶了不少禮物登門,讓胭雪收到箱子裏帶回去。


    趙清婉感歎,“當真是世事難料,變化無常,這世上竟然還有那樣惡毒的人,這些年你受苦了,好在這回終於苦盡甘來,證明了自己清白。”


    宮中發生的事,在胭雪他們回鍾府後,上頭就昭告了段鴻與劉氏的罪名,消息也不知道是先從誰那裏傳出來的,總之現下京都無人不知段家與鍾家從姻親變成仇家的事。


    趙清婉同徐娉聽說之後也是瞠目結舌,之前並不清楚其中緣由,現在明白後,對胭雪的感情更加複雜,同情憐憫有之,佩服更有之,尤其是她們之前看她是怎麽做奴婢過來的,是真的想不到她原來還有這樣坎坷的身世。


    徐娉更是跟著氣罵了好一堆話,胭雪不覺莞然,趙清婉和徐娉都霎時安靜的看著她。


    胭雪疑惑,“怎麽了?”


    徐娉撐著臉道:“你方才笑了。”


    趙清婉:“你可是好久不曾笑過了,果然這事一了,撥雲見日,你心情也大好。”


    在送她們離開時,鍾府門口,管事一臉為難的對著外麵的人道:“大人莫要為難小人了,實在是郎君交代過,凡是端王府的人,一律不得入內,還有這,這……”


    胭雪眼皮一跳,管事的回頭,朝她叫了聲,“小姐。”


    鍾府門外的三津早已經看見她了,主動走過來,隻是在一腳要跨過門檻時,被管事的攔住,幹脆退了回去,“我有事要與你家小姐說。”


    胭雪在趙清婉和徐娉的陪伴下,這才走近,隻是還是隔著距離問:“殷護衛是有什麽事嗎。”


    胭雪以為會在他身旁或者附近看見謝猙玉的身影,結果發現被管事攔下的,確實隻有三津一個人。


    第76章 送還。


    三津遞了樣東西給胭雪, 他說:“世子說這些以後都用不上了,會有別人給他做,讓我把它拿來還給你。 ”


    他手上是整理好的香包, 各種樣式都有,統共三十幾個, 都是以前胭雪閑來無事給謝猙玉做的,裏麵用的都是精心調配好的藥草藥材, 凝神靜氣,驅蟲辟邪,好叫他日日換著戴。


    如今, 他都讓三津送了回來。


    胭雪一口氣壓在喉嚨處, 過了片刻才道:“好, 拿過來吧。”


    春月上前, 拿了就站在一旁。


    結果三津還不走, 徐娉忍不住道:“謝世子怎麽回事,既已分開,怎麽還不依不饒的。”


    然而, 三津卻旁若無人的對胭雪說:“知道貴女如今要去南地, 此去不知何時會回,好歹曾經主仆一場,看在彼此曾經的情分上, 特意送來禮品,請貴女收下。”


    這下連趙清婉都皺起了眉。


    胭雪:“若我不收呢?”


    三津:“東西就放在這裏, 既已送給貴女,但憑貴女處置。”他一揮手,底下的人早已準備好,動作迅速整齊的將東西搬到鍾府門前。


    由於東西太多, 眼看著門口都要無處落腳,胭雪才道:“夠了,知道世子不缺金銀珠寶,我也不需要這些,還是讓他送去做聘禮吧。”


    三津對她沉默不語,反叫其他人加快速度,東西都抬過來後,他幹脆利落的拋下最後一句話。


    “祝貴女此去一路平安,告辭。”


    迅速離開的背影,讓留下胭雪等人一陣靜默。


    看著堵在鍾府門口的東西,胭雪隻要叫管事都收起來,挪開位置讓出一條路來,好方便趙清婉與徐娉歸家。


    臨走前,徐娉同胭雪說:“我那日,想告訴你的兩個消息,其中就是有關謝世子的婚事的消息,現在你與他不相幹了,想必另外一個,也就不想知道,我也就不說出來打擾你了。”


    他們一走,春月拿著一堆香包,為難的問:“小姐,這些都怎麽處置?”


    都是自己一針一線繡的,記得當時心懷歡喜,用了心思,胭雪再看它們,有的還是新的,沒有用過,這些謝猙玉都沒留下,於是說:“都燒了吧。”


    舊物傷情,看一次回憶一遍,折磨的是自己,既然已經打算拋開過往,她還留著幹什麽呢,也不能轉送給他人。


    謝猙玉送來的禮,胭雪一個也沒帶走,由沈懷夢吩咐下人,都鎖進庫房裏,等胭雪一走,就找個時日給他送回去。


    啟程那日,鍾家一行人在城門口等待過關,後有滾滾馬蹄聲響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春月打開簾子看了一會,對胭雪說:“小姐,外頭好多騎兵出城。”


    她剛說完,就好像聽見了從遠到近的交流聲,春月麵露驚訝,“那些少將軍……謝世子也在裏頭,莫非是來追咱們的?”


    胭雪被她說的心下一驚,她想謝猙玉那性子,也是極有可能,難道他又要反悔。


    然而很快一群人騎著馬從鍾家的車隊旁路過,騎兵開道,重兵也都令人讓開不得擋路。


    謝猙玉夾在其中,隻是在經過時回頭看了一眼,胭雪沒有同他視線對上,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自己,又或者,他看的是後麵的情況,不是她這裏。


    原來也不是來追她的,胭雪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她定了定神,將剛才看見的那一幕從腦海中抹去,就當方才無事發生。


    南地路遠,胭雪自己和她的婢女一輛馬車,怕她心結鬱悶,每在一段路程停下休息時,沈宣邑都會過來同她聊一會,解解乏。


    胭雪:“阿兄方才看見了嗎,這路上多了一些無家可歸的,我們往南地走,他們卻往北地去。”


    離了京都,與胭雪說的話最多的人是沈宣邑,其次才是鍾老夫人,祖母舟車勞頓,平日都在車內養足精神,胭雪每日休息會過去陪一會,不過說不了太久的話。


    沈宣邑比一直坐在馬車中的胭雪要自在的多,他不累時還能騎馬,累了便能回馬車去,看到的自然比胭雪還要多。


    沈宣邑點頭,眸色深重的道:“我們從南地過來時,路上也不見幾個,就是乞丐也會在城裏落腳,難道是汝陵發生了什麽事。”


    再過幾日,他們還遇到一支五人的飛騎小隊,急匆匆的路過。


    打聽到消息的沈宣邑從鍾老夫人馬車上下來後,便吩咐了隊伍,加快速度趕回南地汝陵城。


    胭雪被這樣的氣氛弄的有些不安,沈宣邑安慰她,“不必擔心,是我家中傳信,有言有急事讓我早些回去。”


    於是還剩半個月的路程,直接縮短到了十日。


    南地汝陵城也是一座富裕廣闊的城池,胭雪探頭看著外麵與京都城大有不同的風土人情,來往行人的衣著相貌,說話方式為之新奇,連帶的,將遠離了京都的那股積累在心頭的傷感也揮散不少。


    她走後,京都內開始風雲湧變。


    段鴻被關押在大牢,他等著有姻親又私底下有來往交情的禁衛統領高斌來救他,聖人沒下斬首令,他便還活著,官職沒了,家世還在,還有東山再起的可能。隻要有人替他到聖人跟前說好話,或是想其他辦法救他,吏部不能一直群龍無首,他哪怕複不了官,也能被放出去繼續為聖人做事,將功抵罪。


    如果這都不行,也好讓高斌為他找個替罪羊,偷天換日讓他從大牢裏出去,隻要不被關在裏麵,總能有成事的機會,或是逃到其他地方,改頭換麵換個身份來過。


    這已經是最壞的打算,功夫不負有心人,段鴻收到了高斌派人傳來的消息,要他等待時機,會有人將他換出去。其中自然是有代價的,段鴻經營多年的人脈都要為高斌所用,還有段府的一半財富。


    剩下的不是說要留給段鴻,而是會被拿去充公。


    這天夜裏段鴻已經做好準備,被偷梁換柱,也成功出了大牢,高斌的人要將他送往一處隱秘的宅子,然而在路上,一行騎兵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段鴻驚駭之間走出來,就看見領頭坐在馬上微帶嘲諷,掛著冷笑的年輕男子。


    謝猙玉幽幽道:“段大人想去哪兒,地府去不去?我送你一程。”


    段鴻強自鎮定的說:“世子定然是在說笑,這可不合時宜,連聖人都沒說要我去地府,世子不能做聖人的主吧。”


    謝猙玉反問:“為什麽不能?”


    在段鴻心生畏懼,忌憚的瞪著他時,謝猙玉勾起唇角,眼中卻流露出嗜殺之意,“不讓他知道不就好了。”


    待段鴻被裝在專門為他準備的囚籠裏,丟到暗室中後,他搖著囚籠驚懼的喊道:“謝猙玉,你怎敢對我動用私刑!好歹我是你長輩,我與你並無私仇,你快放了我,我答應予你一些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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