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猙玉手上的玉釵在搖搖晃晃, 墜珠碰撞發出細小悅耳的脆響,四臧一來,謝猙玉餘光便已掃了過來,“東西送去了?”


    四臧:“是,季夫人已收。”他頓了頓,肅穆著一張臉,說:“世子既然想見貴女,為何不直接登門去鍾府,還要婉轉托人做局另找機會。”


    他以前在別院,並不太清楚世子和胭雪之間的事,胭雪滑胎的事更是少有人知情,王玄濟那邊都封了口,謝猙玉在汝陵被胭雪所救,他們不知其中發生了什麽,也就以為這次事情後,謝猙玉與胭雪關係已經恢複,實則根本不了解二人之間複雜的感情。


    這次世子讓他去給季同斐的夫人,徐家貴女徐娉送禮,就是為了想通過她邀請胭雪上門做客,好借機去見她一麵。


    四臧不懂世子為何待胭雪的態度小心翼翼,若是真想見,何不直接過去,鍾府如今這種處境,還敢對世子閉門謝客嗎。何必弄得這般束手束腳,著實不像世子從前的作風。


    謝猙玉用奇異的眼神看著四臧:“我早說,大仇得報以後,你同三津不必再像個和尚般對女子退避三舍,若是顥乘在,肯定也希望你們能成家的,也不用到今日,也不懂女人。”


    四臧被唬住了,他同三津上頭還有個兄長,就是謝猙玉的義兄顥乘,謝猙玉的話明顯的彰顯出了他比他們還要了解女人。


    “不,是我更了解鍾胭,我不告而別回到京都,那小娘皮心裏肯定生氣,說不定還怨上了我,但那時她在汝陵。現在,她待的是京都,我也不是之前那個身份一落千丈的謝猙玉,強龍不壓地頭蛇,她一個弱質女流,你說,我冒然上門,她怕不怕?她定然不敢見我,鍾家的人也不會想她見到我。”


    謝猙玉說的沒錯,要叫胭雪現在見他,無亞於是種驚嚇。


    鍾聞朝被關在調查司裏出不來,鍾老夫人還有薄麵,能借著以前的幾分關係找人,隻是這期間關係到聖人太子,基本無人給她回帖表示能伸出手相救。


    她負責找人,沈宣邑負責出麵,因他年輕在京都也不夠有身份地位,有時還得鍾老夫人親自去,胭雪則被留在府裏陪伴沈懷夢。


    “阿胭,這李子脆爽,你不再吃幾個?”沈懷夢因為鍾聞朝的事,一直胃口不好,為了孩子才逼著自己吃下,鍾老夫人一行人一來,有了依靠她才勉強恢複些胃口,尤其是她孕中嗜酸,才會讓人到集市上買來顏色青嫩的李子。


    胭雪搖了搖頭,逼著自己挪開目光,朝沈懷夢笑笑,“舅母吃吧,我已經吃夠了。”


    沈懷夢覺得味道脆爽,胭雪光是聞著就能感受到其中的酸意,她雖然不是很愛,也難免受影響,不由得口齒生津。


    但是她不能讓沈懷夢看出端倪來,她把過脈,再算算日子,她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了,除了含山春月,她還沒有告訴鍾老夫人她們,也命令她們不要開口。


    這個孩子……胭雪很是猶豫到底要不要留下來。


    她這回遠不是以前沒有經驗的胭雪了,那時在謝猙玉身邊她也不懂自己是懷孕了,跟沒有多加照顧自己,現在胭雪已經能察覺出自己同沈懷夢的體質不同。


    孕期沈懷夢什麽都能吃,但胭雪實在是沒有胃口,她倒是想吃,卻是吃不下,並且會時時想要吐唾沫。


    飯菜吃的少,這些果子好吃,性涼,還是不宜多食。


    胭雪也怕被沈懷夢發現她懷孕了,她一個未婚女子,再懷孕名聲可就比做謝猙玉的奴婢時還要差了。


    胭雪隻有喝水,她近來不喜歡吃茶,隻讓人給她煮好的白水,而且喝的很多。


    沈懷夢吃著吃著,便忽然落淚,摸著肚子喃喃道:“也不知道夫君他在那裏頭怎麽樣了,但凡進了調查司,沒有不經曆嚴刑拷打的,我真擔心他遭人毒手……”


    她孕期容易敏感多想,能堅持到今日才哭已經是不易了,胭雪也很容易被她的情緒牽動,她微微心慌起來。


    沈懷夢在她心中是長姐也如長母,她是堅強的,就連她也因為丈夫出事哭了起來,胭雪如何不為之焦心害怕。


    但她也不能順著沈懷夢的話說,加深她此時的傷感,胭雪捏緊了帕子,同沈懷夢道:“早上我收到以前好友的帖子,她們知我回了京都,請我做客,我借此機會也找她們幫幫忙,探探情況。”


    胭雪沒說,她本來是沒有想答應徐娉邀請的,這時家中有難,她又不放心沈懷夢獨自在家,原本沒有打算應邀。現在,見一向堅強的舅母在人前也因思念舅舅落淚,胭雪便改了注意。


    “舅母等我回來,勞煩當歸和黃岐姐姐照看好舅母。”


    這時天色尚早,胭雪沒回的帖子也重新拿出來回了信,再叫人遞到季府上。


    車馬一準備好,她便帶上春月含山出門了。


    胭雪到季府上時還有些緊張,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來了京都,就比在汝陵還要容易緊張。


    這不應該的,她在汝陵大大小小也去過不少的宴會進過不少豪府見過不少人,她又是太守府的小姐,拜訪這件事不說熟能生巧,也應該遊刃有餘才對。


    可是一到京都,就是不一樣些。


    或許是她內心深處,對這個地方始終是不同的,這裏有她的愛也有她的恨,還有她難以麵對的傷害和遺憾。


    這是胭雪到京都這些天以來,第一次出門。


    徐娉已經跟季同斐成婚了,當她意識到站在她麵前一身豐腴散發著生產不久的婦人魅力的徐娉時,竟微微一怔。


    這也是位故人。


    在被徐娉一如既往拉著手落座時,胭雪才回過神來,怔怔的說:“你,你已經生了孩子了。”


    徐娉聽她一提孩子,麵上一陣容光煥發的紅潤,擠眼嬌俏道:“我難道沒有同你說,我成婚不久,就懷了身孕麽。你等等,我叫人把孩子抱過來,給你看看。”


    胭雪是既驚訝又恍惚,從見到徐娉起,這種感覺就有了,隻不過在知道她孩子都生了之後,這種感覺更加加深了恍如隔世的程度。


    她心裏震撼,也更深刻的明白什麽叫光陰如梭,時光是永遠不會為一個人停留的,徐娉在變,舅母在變,她們每個人都在變。


    在等待期間,徐娉親自給她斟茶倒水,往她兩手塞滿了點心,“阿婉說她今日來不了了,要和她夫婿回去看她生病的姑母。我還以為你明日才過來,今天怎麽這麽急匆匆的。”


    趙清婉也已經嫁人了,據說夫婿也是世家裏的才子,頗有名氣。


    胭雪還不能很好遮掩情緒,就像剛才她驚歎於她們變化之大,久久沒回過神來一樣,此時臉上還能看的出她被震驚到的痕跡,而她對鍾聞朝的擔憂也不假,胭雪並不能瞞住事。尤其徐娉雖然性格嬌蠻,但她到底在看人這方麵比胭雪嫻熟老道的多。


    是以,在胭雪說出自己來的目的時也不意外。


    徐娉:“這事,其實你不應該來找我。”


    胭雪:“怎會……季同斐是將軍,這次京都內亂,聽說他也救駕有功,他定然清楚是怎麽回事吧。”


    徐娉眨了眨眼睛,胭雪說的確實沒有錯,她已經和以前一無所知的樣子不同了。“我是說,阿胭,你應該找比我更能幫到你的人,隻要你開口,那人必然會答應。如今,他風頭可盛,季同斐是將軍,他可是要……”


    胭雪滿眼疑惑,還不能意會徐娉說的人是誰,隻針對徐娉後麵漸漸沒了聲音的話,“要什麽?”


    徐娉卻說到這就不說了,對於那件事,她也不過是聽季同斐說的,雖說大有可能,但聖令沒下,就不好外傳。


    徐娉偏頭,越過胭雪,看向她的背後笑著說:“先不提這個,我家阿寶來了。”


    徐娉的兒子阿寶,裹在繈褓中,由奶媽轉手送到胭雪懷裏,教滿身慌張,不知所措的胭雪怎麽抱一個軟弱無骨出生沒多久的孩子。


    徐娉在旁看胭雪抱著自己兒子,因怕弄壞了脆弱的孩子,動作間讓她自己四肢僵硬的像塊木頭,便忍不住笑出聲來。


    胭雪紅著臉,額頭和鼻子都冒汗了,她覺得自己不是在抱一個孩子,而是在抱一個讓她覺得重若千斤,讓人喜歡又害怕的寶物。“我,我不會抱孩子,他太軟了,阿娉,我還是把他還給你吧。”


    徐娉:“怎麽,你不喜歡我孩兒?”


    胭雪當然不是不喜歡,她喜歡的,這也是她頭一回抱這麽小的孩子,肌膚白嫩的好似剛做出來的豆腐,皮非常的薄,剛吃完奶在酣睡,小小的手露在外頭,軟軟的手指還不如她一根指頭大。


    胭雪心裏也跟著軟得一塌糊塗,可是越喜歡就會越害怕,這不免會讓她想起之前死掉的孩子,如果能活下來,也會像她懷裏酣睡的寶貝一般軟綿可愛吧。


    “阿娉,你,還是你來抱會吧。”


    胭雪受不住了,心跟著揪了起來。


    徐娉見她臉色不對,剛才還好好的,現下就像想起什麽事般,眼中閃過痛苦。“罷,給我吧。”


    胭雪把孩子還回去,懷裏一空,又有些悵然若失。她為了不讓自己在緬懷在失去孩子的記憶中,想起徐娉之前未說完的話,問道:“你之前說的,我該去找誰,你不說個姓名,我也不知道他是哪位。”


    徐娉:“那個人你早就認識,甚至比我還熟悉,阿胭,我當你是朋友,這才同你說心裏話。若想要救回你舅舅,有時利益比情愛更重要,你將這兩者分開看待,自能達成所願,切勿為了一時之氣,浪費了救人的機會。”


    胭雪聽的心驚肉跳,“你指的是誰?”


    徐娉說出了那個讓她已經猜想到的名字,“是謝猙玉,他如今就負責查辦參與內亂的案子,沒有他的命令,調查司現在固若金湯,誰也進不去。”


    徐娉說隻要她願意見謝猙玉,就幫她請人到家裏來,知道他們二人有舊情,胭雪不想和他牽扯太深,隻要是在季府見麵,就不用擔心謝猙玉會亂來。


    胭雪能說什麽,為了鍾聞朝,她隻有答應了。


    那日胭雪來的有些晚了,比預定的時辰要晚了一刻鍾的功夫。


    她被季府的下人領到安排好的地方,徐娉和季同斐都不在,水榭旁則已經出現了兩道身影,一道是背對著她的謝猙玉的,一道則是許久未見的四臧的。等胭雪一來,他便離開了這裏,像是藏了起來。


    謝猙玉在她來了以後,也沒有第一時間就看她,姿態很是漫不經心的敲著桌子,等了片刻,似乎是不見胭雪走近,才嘲弄的抬起頭盯著她,“怎麽,很怕我嗎?讓你那兩個婢女都退下。”


    胭雪就是忌憚謝猙玉,才沒有叫春月含山離開她半步的,陡然聽見他這麽一說,再看見他眼裏的不懷好意,汗毛就已經立起來了。


    謝猙玉看上去像是不耐煩了,他欲要起身離去的樣子,“求人辦事,便拿出求人辦事的態度,你現在算什麽,還以為是在汝陵,想在我麵前拿喬嗎?”


    胭雪昨日回去就聽說祖母和表兄又是無功而返,當下見謝猙玉這耐心告罄的模樣心裏也急了,顧不得他會報複自己,出聲阻攔,“等等。謝猙玉,你坐下!”


    謝猙玉頗為意外的看著她,剛才出聲的胭雪用的語氣,和在汝陵沒什麽兩樣。


    他冷眼看著胭雪讓婢女先退下,頓感稀奇和危險的問:“你方才,拿我當什麽呢?”


    胭雪閉上眼,像是發了狠心般,自我安撫一陣後睜開雙眼,朝謝猙玉走過來。


    她步履較慢,看上去是尋常走路,但謝猙玉莫名的就品嚐了別的滋味,他甚至好整以暇的姿態都變了,變的有些許謹慎。


    “你想做什……”他話還沒說完就抓住了胭雪的手,登時話語一轉,沒好氣的冷笑道:“我說你扇爺的臉上癮了?我不動你,你就真當我沒脾氣,你去外頭看看,這世上能有哪個女子能在我臉上動手!”


    汝陵一別,今日才剛見麵,她就想打他,謝猙玉恨不得給她些顏色看看,她不過仗著他的勢,仗著他沒有對她動手罷了。


    他要是讓她在季府打了臉,那他謝猙玉從此就不用再提什麽顏麵了。


    然而胭雪忽然熏紅的眼裏掉出兩顆剔透的淚珠,謝猙玉滿是怒氣的臉上一愣,抓著她手的力道漸漸軟了下來,他目光沒什麽溫度的睨著胭雪,“少跟我使苦肉計,今日我來,是同你算在汝陵那筆賬的。”


    胭雪挺著胸脯湊近他,眼睛還在掉淚,不甘示弱的對謝猙玉道:“那你來打我,你打我,你敢嗎?”


    “是你先對我動手。”謝猙玉似怨似忿道。


    胭雪:“我的狗不告而別,再見到他,我還不能出手教訓了嗎。”


    謝猙玉眼神立馬十分可怖的與胭雪對視,她居然還敢提那件事。


    胭雪知道自己現在勢單力薄,隻能先拿以前的事先發製人,否則讓謝猙玉扯了話頭去,她後麵隻能任謝猙玉擺布了。


    他要是不答應幫忙,大不了,她就拿自己懷孕的事威脅他。


    第92章 無情。


    謝猙玉:“你當以為自己還在汝陵?”


    胭雪盯著謝猙玉抬起來的手, 她也在賭,虛張聲勢的道:“就是在京都又如何,謝猙玉, 你要言而無信,又要騙我嗎?你負我一次, 還要負我第二次?”


    “難道女子都像你這般,打不過罵不過就開始出聲指責。”謝猙玉冷笑一聲, 把驚訝的胭雪拉倒他懷裏坐下,僅僅桎梏住她的腰身,不讓她走, “我跟你算舊賬就是在負你?你個小娘皮好沒道理。”


    他話音裏也隱隱透出一絲責怪委屈, 她一上來沒點求人的樣子, 還要對他動手, 真不知她從哪裏學來的潑婦行徑。


    謝猙玉貼著她的耳朵嚇唬她, “你聽著,我來不是想跟你吵架的,我如今可沒做對不起你的事, 反倒是我知道你還有事想求我, 我不想聽那些叫我覺得不高興的話,你有話好好說,我要是高興了, 說不定會答應你的請求。”


    好好的氣氛都要被胭雪弄糟了,這麽久沒見, 他費心讓徐娉做局,不就是想和她聚聚。


    她躲在鍾府不肯出來,但凡出來一次,都跟防賊逃難一樣, 汝陵多囂張,京都就有多膽怯,謝猙玉不想嚇著她,搶掠她也不是不行。鍾聞朝被關了進去,鍾老太守遠在汝陵,鍾府就隻剩幾個女子,那個沈宣邑,謝猙玉是怎麽都看不慣的,都不將他們放在眼裏,就是真的把她強占了又怎麽樣。


    隻是謝猙玉知道,真這麽做了的話肯定會嚇到她,他是想要她的人,又不是想要和她結成仇家。


    枉費他為她花心思,婉轉尋求機會同她見麵,預想中應當好好敘敘舊情,沒想到剛見麵就吵吵鬧鬧,隻差上演花拳繡腿,謝猙玉也很不高興,說完將胭雪整個攬在懷裏,瞥見她敏感通紅的耳朵,沒忍住上嘴咬了一口。


    疼的胭雪嬌喊一聲,又怨又氣的回頭,“你做什麽?”


    謝猙玉當著她麵,十惡不赦般舔了舔紅潤的嘴皮,“你知不知道我很忙,連見你也是抽空來的,約好的午時過來,你還遲了一刻鍾,我等了你這麽久,滴酒不沾粟米未進。你說,你該不該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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