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觸感溫溫熱熱,與他冰涼的手心對比明顯,此時被他捏著,竟還隱有幾分滑膩之感。


    謝朝兮也沒料到這紅裙之下竟然並無羅襪,一時開口也不是,鬆手也不是,頓在原地,隻敢那一雙眼朝身上的人看去。


    見到那張臉的一瞬間,他忽然想起了幾年前在大宣城中看見的那枝開的有些靡麗的火瑩花,耀眼奪目,讓人不敢靠近,卻又舍不得移開眼。那花似是將一生的美都綻開,開到荼蘼,灼灼豔色之間,帶著震撼人心的瘋狂與毀滅。


    那容貌竟與他心中所料相差無幾,隻是眉尾處多了一顆小痣,顏色鮮紅,襯得她膚色更白,眉眼更銳利,如一顆星在她的眼眸之中綻開,掀起滔天巨浪,閃爍著的星光璀璨著四散開來,其中一點落在了她的眉邊。


    星火四濺,連這原本了無生機又空曠乏味的太清宗都倏地有了生氣起來。她就像是裹著一層層的華貴衣飾,是藏在那既香又豔的濃霧之中的謎團。


    令他心生好奇,令他──心向往之。


    虞芝這會才看清這人的容貌。


    他的雙眼偏圓,眼尾既不上挑,也不垂下,鼻梁挺直,嘴唇被咬得發白,五官生得倒是端正。


    最厲害的是那雙眼,眸子黑白分明,眼裏的神色也簡單得緊,無愛無恨,一眼望去,盡是虛無,為他添了幾分……神性。


    他分明被人欺負得趴在地上,但這會兒臉色卻平靜如水,既無屈辱,又無痛苦。他的身軀就好像一座沉穩的山,筆直的骨脊將那單薄的脊背撐起,連成山體之上的起伏走勢,其中蘊藏著無盡無窮的力量,卻不噴湧而出,隻在凝聚之後,倏忽間消散在空中。


    虞芝一時之間想不明白他的目的為何。起初她以為是想向自己呼救,可沒等她心中那股不屑升起,這雙眼便告訴了她──她是錯的。


    有這樣一雙眼神的人,有這樣一副脊骨的人,大抵是永遠都不會求救的吧。


    周圍輕輕淺淺的霧氣,時遠時近的花香,與這些弟子加諸在他肉身之上的傷痛,在他眼裏,仿佛並無差別,甚至不會在他的心中留下一絲痕跡。


    不得不說,這樣分明漠然卻又有些堅韌的氣質,多少有點打動她。甚至讓她想到了自己,多年以前,那個被宗門的同齡人欺負,身上沾滿泥土的自己。


    那時的她大抵眼中俱是仇恨吧,恨不得將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撕碎,將他們挫骨揚灰,讓他們萬劫不複。


    所以她有些好奇,好奇為什麽這個人可以這般滿不在乎,可以對這一切外物、一切傷痕、一切苦難都熟視無睹。


    她太想知道了。


    為了那個多年前的自己。


    為了至今仍在耿耿於懷的自己。


    虞芝看了他一會,四目相對,直把謝朝兮看得鬆開了手,她才勾起唇。


    原本已經踩在地麵上的足尖輕抬,勾起這少年的下巴來,她的聲音帶著笑意,尾音揚起:“瞧著這般可憐,模樣倒是不錯。要跟我走嗎?“


    “萬萬不可!”領頭的外門弟子打斷道,急急辯駁,“虞師姐!這謝朝兮才來太清宗,什麽也不明白,如何能服侍好您?不如——”


    他話未說完,就見虞芝指尖微動,繞雪絲順著她的動作纏上了自己的脖子,冰涼而鋒利的觸感甚至讓他感到有溫熱的液體從頸間留下。


    虞芝這才扭頭看向他,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吐出的話卻不如方才那般如沐春風,反倒刺得人三月生寒:“我說話的時候,也有你插嘴的份?”


    不管那弟子是何反應,虞芝放下腳,低頭看著被她籠罩在陰影裏的少年:“你叫謝朝兮?”


    謝朝兮胸口悶痛,正想答話,卻終忍不住喉間癢意。鮮血自他口中咳出,濺在了那雙粉白色的雲絲繡鞋上。


    虞芝在心中暗自稱奇,又睇了地上的少年一眼,眼尾染上幾抹不知從何而來的豔紅之色。


    她打定主意不去記掛的夢境,屢次拒絕不肯救下的人,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誤打誤撞地到了他麵前。


    “嗬。”意味不明的笑自她喉間溢出,“天道……”


    -


    絳霄峰清冷,栽種的奇花異草倒是不少。南邊的雪玉天香草,北邊的紫金凝脂蓮,西邊的火樹紅球花,東邊的翠星墨竹……


    外頭修士們拚盡性命、求而不得的靈藥靈草在她這兒漫山遍野地長著,雖然並無枯萎植株,卻不少顯出衰敗之勢,顯然是太久無人打理。


    這絳霄峰原本是虞芝祖父虞仁屬峰,但老人家即將突破分神期,所需靈氣極大,掌門便將最靠近雲河的天壽峰騰了出來,請虞仁於那處閉關。


    本來祖孫倆一同住著的峰便隻剩下了她一人。


    虞芝倒是樂得自在,祖父不在,這太清宗更是沒人管得住她,一日日地往外頭跑,從不參與宗門例行舉辦的活動。


    這滿峰的花草樹木也是她四處奔走時移植回來的。


    她住在絳霄峰的山腳下。這兒也是太清宗的地界,禁空法陣仍有作用,不能禦空,她自然選了最近的那個院落,不論是下山還是回家都方便得緊。


    身後跟著個走路都不太穩的少年,虞芝心思百轉,帶著他走到一間空屋子門外,隨手推開積滿灰塵的木門。


    屋子空闊,裏頭桌椅床板都落滿了灰,浮塵在透進來的日光下避無可避,飄在空中。


    對虞芝而言,隻是一個清塵訣便能將這屋子煥然一新,但她隻是微抬衣袖,捂住口鼻:“往後你就住這兒,進去看看。”


    謝朝兮身上的傷大抵還痛著,臉色慘白,毫無一絲血色,聞言毫不懷疑地往裏走。


    虞芝立在門邊,眼皮輕抬,打量著他。


    外頭灑落的日光透過她的周身,映在謝朝兮的身軀之上。他的身形稍顯單薄,脊背卻挺直。他走到一張木桌前,以衣擺拂去上麵的灰。低頭的動作讓後頸那一塊肌膚露出來,白皙細膩,又帶著少年特有的脆弱感。


    是她如今隻需要輕輕一捏就能擰斷的脖子。


    若是她的繞雪絲纏上去,想必都不需要用力,鮮血就會沿著銀白的絲線淌下。離得近的話,興許那溫熱的液體還會流到她的指尖,將她的指甲染成紅色,就像塗抹好的丹蔻一般。


    虞芝微眯起眼,目光順著金色的光暈勾勒出對方的身形,像是真的在打量是否要動手。


    所謂的天道,此時竟然這般弱小。


    天道究竟能否被殺死,她還真的有幾分好奇。


    死了的天道,是會轉生投胎變做下一個化身,還是會回去天上?若是有命繼續活著,會來找她這個凶手複仇麽?


    這般想著,她腳步變幻,眨眼間便到了謝朝兮的身側。


    冰涼的手指搭在少年柔軟的後頸之上,觸感如同上好的玉石,溫熱舒適。虞芝以指腹摩挲兩下,眼中狠戾閃過,用力按下。


    謝朝兮猝不及防被她禁錮住,澄澈的眼看向虞芝,似是不懂她在做何事。


    他身量比虞芝高些,但此刻被按著後頸,隻能平視對方。


    他們的距離實在太近,清風拂過,那帶著香氣的發絲便會擦過他的胸膛,像是在他的心上扣下輕響。


    強烈的阻力傳來,如同有一堵銅牆鐵壁鑄在他柔軟的肌膚之下,無論她如何施力,都不可寸進一步。


    虞芝蹙眉,卻又覺得果然如此。


    她的指腹不斷用力,這凶狠的動作卻因為未知的阻礙而變了味,致死的力道變成了曖昧的揉捏,惹得謝朝兮隻覺得頸後一陣酥麻。


    “師姐……”他不由得出聲喊道。


    他的聲音聽起來多了幾分綿軟,如同誤入狼群的羔羊,甚至以為她是什麽好人。


    虞芝忍不住嗤笑一聲,右手放鬆下來,整片掌心都貼在他的頸後,將他帶得離自己更近。


    俶然到來的溫度讓謝朝兮身軀微僵,卻順從著靠近。


    女子身上的香味讓他耳尖通紅,一雙眼卻不躲不避,直直看著虞芝。


    既然殺不死他,虞芝想,那就換個法子吧。


    天道高高在上,憐憫眾生,垂愛世人。


    可若是等到他跌落泥潭、陷入塵埃、永墜地獄之時,他還願意庇佑這個世間麽?


    隻是這麽想一想,她的指尖都興奮到顫抖了呢。


    -


    在峰內沒待兩日,虞芝得了水中月的消息,匆匆離開,直接將峰內住著的另一個人拋在腦後。


    水中月乃南洲至寶,聽聞服下可讓人修為瞬息突破一個大境界,世所罕見,但知曉其具體是何物之人寥寥無幾。虞芝也是偶然從藏書閣內得知此物長於水底,且無法脫離水中,隻能在撈起之時立刻服下,方可見效。


    她常年在外,原因之一便是尋這些寶物。


    宗門地處東洲,與消息上所說的南洲落霞池不算近,她趕過去足足耗了兩日。


    到了之後才知曉,這消息不過是誤傳——有修士在夜色之下誤將池內倒影看作是池中月,甚至下水去撈,果真撈著個潤澤物什,狀似彎月,服下翌日也確實修煉突破了。


    落霞池景色極美,聽聞池水映日,有霞光染於其上,宛如仙境——若是沒有這滿目的修士的話。


    虞芝在路上花費兩日,這傳言自然已經傳遍南洲,不少修士為奪水中月而來,這會正將池子塞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站滿了每一處。


    這場麵甫一入眼,虞芝便知曉傳言為虛,再望望飄著淺淡靈氣的池水與偶然被修士撈至手心的東西,一眼便認出在水底映著的是緗碎球的果子。正如其名,這緗碎球色澤淡黃,結成後呈球狀,而那彎月似的東西是它未長成便碎裂的果實罷了。


    此物確實不算常見,服下亦能於修煉有益,隻是與之伴隨而來的是不時碎裂的肌膚,與偶有消減的靈力。


    與水中月比起來,實在是相去甚遠,宛如雞肋。


    虞芝眯了眯眼,取了枚緗碎球的種子扔進儲物鐲子,對著這些平日裏素衣廣袖、高傲至極,這會卻醜態畢露的的修士們露出一個幾不可見的微笑,柔和著音量,像是淺唱低吟一般勸說到:“聽聞水中月離水變散,隻怕是經不得諸位這般打撈。”


    她的聲音夾雜著靈力送到在場修士的耳邊。有聽了她話的人,尚來不及思考便信了,竟真的彎低了腰,勾著腦袋去夠手中剛撈起的東西,將之吞服,生怕這等寶物被他一不小心弄壞了,與送上門來的修為失之交臂,可謂滑稽至極。


    這般場景令虞芝忍不住笑出聲來,她腰間的瓔珞隨著身體的動作發出清脆的響聲,惹來不少修士側目。


    她容色奪目異常,此時霞光滿天,映在她身上,當真如九天玄女一般,頓時便有修士看呆了去,呆滯地維持著彎腰的姿勢,眼中閃過驚豔與癡迷。


    隻是虞芝接下來的話卻打碎了他們不切實際的幻想。


    “水中月乃此界至寶,諸位莫不是以為唾手可得吧。”


    看著離她最近的那名修士麵容已經有輕微破損,細碎的肌膚像是粉塵一般自他的臉上掉落,其間隱隱滲出鮮血,那人卻仍然沒有察覺,虞芝話語中的惡意已不做掩飾。眼前修士的慘狀讓她大笑出聲,好一會才停下:“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蠢人!”


    說完便踏上她的墜雲舟,打道回府。


    離得近的修士聽清了她的前半句話,低頭看向自己已經撈到腰際、卻仍未損毀的“水中月”,麵色驟變,靈力自掌心溢出,直接將那彎月狀的果實捏碎。


    淺黃色的汁液順著他的指縫流下,將池水染上清淡的霞色。


    第3章 接著炸。


    此行平白浪費幾日光陰,又一無所獲,哪怕是戲弄了一群愚人,虞芝仍是心情不佳。


    她麵無表情地把玩著那枚種子,那聲音卻又來煩她。


    【你想提升修為,謝朝兮便能幫你。】


    她想找水中月的事顯然被這東西看出來,又要威逼利誘讓她按他說的做。虞芝不勝其煩,並不搭理,知曉他不會輕易閉嘴。


    【謝朝兮身為天道化身,豈是你能殺了的,真是孩子心性!】


    【你若是願意助他,將來仙途定然坦蕩。】


    【隻要你將儲物袋中的聚靈丹交給謝朝兮,他便能帶你一道突破。】


    “用聚靈丹修煉,堆積靈力,根基不穩,進益極難。修士之間更是相互鄙夷此法。”虞芝將腕上的絲帶取下,重新係緊,“你是想幫他,還是想害他?”


    【我自然是想幫他!他本就是天道,如何會懼這些?你隻需助他恢複修為便是,法子無需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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