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麵一晃,她眼前匆匆閃過一串情景,一陣頭暈目眩之感隨之而來,慕容芝的記憶也逐漸被塞進她的腦中。


    等到這波動終於靜止,她見到慕容芝正在一方小廚房中,熬著什麽東西,熱氣蒸騰。屋外四處披紅掛彩,像是要辦什麽喜事。


    她不能離慕容芝太遠,但站在廚房門邊,也能聽見些許下人之間的議論聲。她聽了一會,才推斷出,是慕容家在給女兒招婿。


    據她觀察,慕容芝靈根頗差,不是個修煉的苗子。慕容家雖然在修真界排不上號,也算是有點家業,可此時卻陷入了青黃不接的窘境。


    慕容芝的爹娘僅這一個女兒,不願委屈了她,又不願她為了慕容家苦苦支撐,便幹脆辦了個比武招親,尋個靠得住的人將慕容家接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不敢欺負女兒。


    雖說這樣也是個法子,但虞芝卻望著慕容芝皺起眉頭,心知這女子定然不會聽從她爹娘的安排。


    畢竟她已有了心上人。


    慕容芝熬好藥,端著碗走進了一處偏僻的院落。


    她沒做過這事,手腳難免生疏。那藥汁滾燙,將她指腹燙得發紅,差點兒摔在地上,卻被她堪堪捏住。


    虞芝跟著飄進去。


    這是一間普通的屋子,與慕容芝寬敞無比,細紗層層的少女閨房不同,這兒隻有一床一桌兩椅,樸素得甚至沒有一點裝飾。


    慕容芝正坐在床邊,手中拿著一碗黑褐色的湯藥,一勺勺往靠在床榻之上的男子口中喂去。


    “阿朝,你也太不在乎自己身子了,就是為了……為了我,也不能這般拚命啊。”


    “今日那人……若是真打不過,輸了便輸了,總歸我不會嫁給他。”她臉上的憂愁之色難以散去,想了又想,對顧朝說道,“過幾日還有一場,不如我們不打了。若是爹娘不同意,我們就遠走高飛!”


    顧朝一口口喝著藥:“小姐,我定拚盡全力,絕不負你。”


    “我不用你拚盡全力,我要你好好活著!”慕容芝不高興地看向他,“也不許叫我小姐!說了這麽多次,阿朝就是不願改。”


    “我知道了。”顧朝抿抿唇,苦澀的藥味充斥著口腔,“芝兒。”


    聽到他終於改口,慕容芝忍不住笑起來,一時之間,滿室生輝。


    兩人此刻如蜜裏調油,容不得外人打擾。


    虞芝想到方才慕容芝在熬藥之時放進去的那片花瓣,分明是九轉仙蓮的花瓣,竟被她拿來救這麽一個負心人。


    她不像慕容芝那般當局者迷,何況在一開始她便知曉顧朝對九轉仙蓮有別的心思,口中還有一個名叫“暮兒”的人受他記掛,對兩人並不多麽看好。


    甚至顧朝此刻的傷,她都懷疑是這人在用苦肉計。


    就依著慕容芝對顧朝予取予求的態度,隻怕是顧朝直接開口討要,她也不會不給。


    ……


    這幾日,虞芝始終伴在慕容芝身側。她看到她一顆心撲到那顧朝身上,整日除了養花便是關心顧朝,也不知究竟誰是誰的主子。


    那顧朝不過是個奴仆,可全憑著主人的喜愛,連著旁人也對他尊重幾分。


    顧朝的傷是因為與他人在擂台上鬥法而來,他天賦不錯,但畢竟隻是慕容家一個下人,功法典籍都是胡亂看的,能學到什麽東西,拚命也隻能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罷了。


    聽聞明日便是比武招親的最後一場,贏家便要抱得美人歸,入贅慕容家。顧朝的對手是一名築基後期的修士,與顧朝這個築基中期比起來還是強了不少。


    終身大事當前,慕容芝卻毫不憂心。顧朝的傷被她那九轉仙蓮調養,這會功力不退反進,許是當真有了一敵之力。


    不負所望,翌日的比試顧朝果然取勝,但越階對敵,他傷勢頗重,有性命之憂。


    虞芝力排眾議,懇求爹娘將九轉仙蓮拿給顧朝療傷。她跪倒在二老麵前懇求道:“爹、娘,若是你們不願救阿朝,女兒便隨他去了,也好過為他守寡!”


    “胡鬧!”慕容震一拍桌子,“我們修仙世家,何來守寡一說。他若是真死了,爹在為你找一個良婿!”


    慕容芝以死相逼:“我隻要阿朝一個!”


    “芝兒!”慕容夫人眼含淚水,終是拗不過女兒,看向自己的夫君,“老爺,你就應了她吧!”


    慕容震的手背青筋爆出,看著自己眼前跪著的妻女,終是鬆了口,點了頭。


    這天夜裏,慕容芝將九轉仙蓮拿給了顧朝,讓他直接吞服花瓣,調養靈息。顧朝鄭重地接過這盆花,放在床頭,深深地看了一眼慕容芝,然後伸出雙臂,抱住了她。


    屋內的香漸漸燃盡,慕容芝感到一陣疲憊之意,竟沉沉睡了過去。


    虞芝一直看著一切,心知大事不好,卻也無能為力。


    她眼見著顧朝將慕容芝放在床上,蓋好被褥,將燈熄滅,接著便抱著九轉仙蓮走出了房門。


    暈眩感再次湧上來,她被一股看不見也無法抗拒的力,拉近了慕容芝的體內。


    之後的事情猶如走馬燈一般在虞芝眼前翻過。


    慕容芝醒過來後以為顧朝已經將九轉仙蓮服下,滿心歡喜等待著與他成親。


    而後有奇怪的女子找上門來,說是顧朝舊識,自稱“宋暮”。


    再往後,慕容芝隱約感到顧朝傷勢並未痊愈,心中有了不解,但仍未想過是顧朝將仙蓮偷了出去,並未給自己服用。


    直到他們成親的那日。


    慕容芝歡欣雀躍地想著要嫁與他,卻沒想到等來的不是新郎官,而是找上門來的魔修。


    那男人一身黑衣,將自己裹得密不透風,一柄血紅長刀握在手中,上麵正滴著慕容家上下的鮮血。


    慕容芝被爹娘藏在密道之中,一切都不知曉,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之時,她才破鎖而出。


    腳下是一具具屍體,斷氣了的,還有一口氣的……慕容芝顧不上看,她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爹娘的身邊,將他們扶起,失聲道:“爹……娘……這是怎麽了,這是怎麽了啊?!”


    她的黑發披散在身後,頭上點翠的鳳冠已經歪斜,頰邊幾縷碎發被粘稠的血沾在臉上。她身上的嫁衣如火,卻在這樣的背景映襯下顯得更加慘烈。


    慕容震艱難抬手,滿是鮮血的手掌搭在她的手上:“芝兒,不能信……顧朝,九轉仙蓮……氣運,他……盜走……不能信啊……”


    慕容芝呆呆怔怔,她的腦海之中是爹爹留下的一串話,可字詞拚湊在一起,卻這般難懂。


    隻是再無多的時間讓她去懂了,慕容震的手失了力,自她手背之上滑落。


    心間的悲痛令她感到麻木而難以呼吸。


    “顧朝……顧朝……”她喃喃道一個名字,而後音調變得淒厲,“都是你,都是你!你害我好慘啊!我恨你……我恨你!!!”


    天地變色,狂風將血腥味卷起,撲麵而來,舞亂慕容芝的長發,將她變得如同來自陰間的厲鬼,正要向負心漢奪命。


    畫麵俶而化作點點碎片,消失在虞芝眼前。


    她的麵前出現了一道鬼魂——是慕容芝。


    她仍穿著方才畫麵之中的那身紅色嫁衣,臉上卻平靜極了,唯有眼底的恨意暴露她不甘的心。


    “顧朝哄騙我,將九轉仙蓮轉贈宋暮,為我慕容家惹來殺身之禍。我要你代替我,為我報仇,否則,你永遠也得不到九轉仙蓮。”


    “你有沒有想過,你爹娘對你這般好,為何不願按你的意願,選一個自幼伴著你長大的顧朝做你的夫君?”虞芝沒有答應她,反而對她的魂魄發出詢問。


    “為什麽?”慕容芝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一時被問得愣住。


    從沒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


    以往那些人,見到她出現,要麽是痛罵,要麽是跪倒在地,承諾定為她手刃仇人。這是第一次有人與她聊起往事,聊起逝去的爹娘。


    虞芝的臉上頭一回露出憐憫之色,銳氣都淡了些:“因為他們都能看出來,顧朝並不愛你。”


    哪怕是她,陪著慕容芝度過這些日子,都能看出顧朝的心,何況是時刻關心著她的親生爹娘


    顧朝是關心慕容芝的,可這樣的關心卻不及他心中的其他東西。縱然不知曉顧朝為何會為了宋暮背叛慕容芝,但無論如何,他都不值得托付終身。


    見她動怒,虞芝歎息一聲,宛如見到破碎的美玉一般可惜:“我會為你報仇,但並不是為了九轉仙蓮。我隻是……實在見不得你這般癡傻的人,連轉世都不得。”


    她聰慧至極,早已發現自己是被九轉仙蓮帶來此地。慕容芝養了九轉仙蓮那般久,之後不得善終,怨恨滔天,想來她的魂魄也是被九轉仙蓮困在此處,隻能在其中“輪轉”,卻掙脫不開心間枷鎖,逃不出去。


    好歹相伴一場,權當是為了已死之人了個心願。


    虞芝在一陣紅光大盛中從容閉眼,再睜開時,原本躺在床上的慕容芝周身氣息倏然一變。


    沒有半點溫暖可言。


    第32章 便教小姐我看看你的真心……


    屋內充斥著甜膩的香氣。


    虞芝知曉這並不是慕容芝慣用的香, 她偏好輕柔淺淡的,喜歡如絲如雨地滲入屋裏的香氣,是唯有貼近了才能聞得出來的味道。


    身上的薄被滑落, 她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十指軟嫩, 粉色的指甲在窗外透進來的月光之下瑩瑩泛光, 是一雙毫無力度的手。


    是握不穩刀劍, 從未受過傷的手。


    可在她所見到的記憶之中,這雙手侍弄過花草,熬煮過藥湯, 也在後來埋葬過自己的家人。


    這般看著,虞芝忍不住為之歎氣。


    若是她幼時家中未遭變故,是否也會被爹娘嬌養成這副樣子,長成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


    慕容芝的前半生如此幸福美滿,有姣好的容貌、寵愛她的爹娘、照顧她的“哥哥”,可這都不是被她握在手中的。隻要一陣風吹過,那一切美好就如同失了堅實的根基一般,墜落一地。


    等到一切都失去的時候,她再想奪回, 卻再來不及了。


    就如她自己一般,等到她知曉自己失去了什麽的時候, 那東西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虞芝攥緊雙手,修剪整齊的指甲在掌心留下一排月牙形的紅色印記。這身軀絲毫疼痛都受不住, 隻是用力一點兒力, 虞芝便感到細密的疼自掌心傳來。


    疼痛中,她忽然明白過來之前在洞穴之中看到的紅光,那是積聚在九轉仙蓮之上的深重恨意。許是因為她的血澆上去, 打開了某種未知的禁錮,令她被裹進這段無法消散的記憶之中。


    可這股怨恨究竟如何才能化解?


    若是她遇上這樣的事,定要將所有仇人手刃,讓所有人付出代價,陷入地獄,以解心頭隻恨。但這是慕容芝所想的嗎?虞芝不能確定。


    慕容芝被困在九轉仙蓮之中,而她被困在慕容芝的怨恨中。她甚少為旁人考慮,可此時卻由不得她。


    謝朝兮的臉突然出現在她的腦海中。碰到這種勸人放下仇恨的事,他想必能說出一堆話來。那血是她與謝朝兮一同滴落在九轉仙蓮之上,但在這兒待了不知多少日子,始終隻有她一人。不知曉謝朝兮究竟是又受到了庇護,逃過一劫,還是也被拉進了這段記憶之中,無法離開。


    屋內昏暗,她的身上還有自昏睡中強行清醒過來的不適,連頭腦也是渾渾噩噩,胡亂的記憶錯亂交雜在一處,梳理不開。


    纖細的手指覆上額頭,冰涼的觸感讓她冷靜了些。將一切雜思拋在腦後,虞芝望了眼緊閉著的屋門,猜測今夜便是顧朝將九轉仙蓮偷去給宋暮的那一夜。


    這時的兩人會在哪兒碰頭,總不至於是顧朝的房內吧。


    虞芝輕勾唇角,雖心中想著顧朝不會這般囂張,但腳下仍是朝著他的屋子走去。


    好在跟著慕容芝這麽許久,每日往返兩處院落不下數次,虞芝此刻便是閉著眼都能認出路來。


    隻有一掬皎潔月色照亮她的前路,鋪上一層輕薄且銀白如水的綢緞,靜靜地送她前行。樹影爬上她的雪白衣襟,畫出點點暗紋,張牙舞爪地將她往黑暗處拖去。


    在月光與暗影之中,她如同遊離世間的魂,疏離而詭譎。


    顧朝的屋子離慕容芝的有些遠,後者提起多次想要住得近些,但都被回絕。虞芝真不知曉慕容芝為何這般好說話,她隻要命令顧朝就好了,容不得他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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