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虞芝難以為繼,他掌心聚氣,雙手覆於她的手背之上,與她一並將靈寶攏在手心。


    他體內的一半力量送入了虞芝體內,為她修複著斷裂的經脈,抵禦著衝刷其肉身的靈氣。另一半注入靈寶之中,將被它們蘊含其內的靈氣悉數化去。


    兩相衝撞之下,那些靈氣變作毫無力量的淡薄空氣,從兩人的指縫之中飄逸而出。


    謝朝兮的身軀愈發淺淡,晨曦灑落在他的身上,如同穿透了他的肌膚,照進了後邊的無垠天地之間。


    他的身軀一點點散開,帶著靈寶之力,化作千萬片,隨風而去,吹落七洲各地。


    雲根之水如自天而降。


    南洲的草木繁花失了靈氣,卻又幸逢甘霖,得了濃鬱的生命力,令它們枯木逢春,複又迎風十裏,欣欣向榮了起來。


    縱然其內靈氣不再,許多逆天之能亦不複存焉,然終究得了一線生機,尚能存於世間。


    ……


    九轉仙蓮之力降下。


    於魔界之中受到傷害的萬千凡人沐浴著金光,肉身一寸寸修複。呻.吟嚎叫變成了鼓舞人心的口號,他們各自拿好了武器,朝著之前壓迫自己的數百魔修衝去,讓他們殺人償命,以血洗血!


    ……


    荒漠之中。


    段清一步一個腳印,跋涉千裏,仍往魔界而去。


    她的氣海之內空空如也,甚至連氣海亦感受不到。但多年來的習劍令她並非如那些依賴修為的修士一般,此刻尚有一戰之力。


    欲往之地尚未到達,她便不會止步途中!


    ……


    荒漠之炎熊熊燃燒。


    北洲寒涼,失了靈力護體,修士身著單薄衣裳在外,四肢僵硬不能動。


    但這火光卻暖了他們的身軀,驅散了大片陰寒。


    ……


    天上星與水中月懸於雲洲之上。


    光亮無盡,從未感受過日月變換的天凰族眾人驚歎於星月奇詭,茫然仰頭望天。唯有鍾離雅高舉羽片,試圖令其吸收日月精華。


    ……


    佛舍利帶著金光普照,出現在大雄寶殿之中。


    誦經聲並未因此而止,音調平和而滿是慈悲,澤潤大地,為益蒼生。


    ……


    惡骨石鏈仍被兩人握在手中,虞芝眼見謝朝兮的身軀寸寸消失,她的掌心攥得死緊,不願讓他舍身赴死,毀去這條石鏈。


    暖陽灑在她的身上,她卻隻覺得寒涼。


    耳邊風聲掠過,從不停滯。


    “停下來……”她聲音壓抑著,“停下來——!”


    讓謝朝兮停下來,讓這風停下來。


    不要再讓他消失,不要再帶走他!


    謝朝兮鬆開覆在她手背之上的手,轉而抱住了她。他的身軀隻餘下部分,手臂之下已然不見。


    但哪怕如此,這雙手臂也將對方緊錮在懷中。


    “風不會停,芝芝。”他的聲音溫柔,不似赴死,反倒深情,“如我對你的愛,永不止息……至死不休。”


    最後的力量流進虞芝的指間,將那條石鏈化作湮粉,帶著無盡的惡念與殺意,洋洋灑灑,埋進了人世間。


    “不——!”虞芝的掌心驟然一空。她十指攥緊,痛呼出聲,身形搖搖欲墜,險些從高塔之上滑落。


    但身側的風輕柔,如同托住她的身軀一般,將她安置於尖端之上。


    “謝朝兮——!!!”她的音調淒厲,到了最後甚至有幾分啞意。


    霎那間,她的眼前驀然間閃過江海傾翻,掠過星辰巨變,飄過萬千彩蝶,最終停在那潑天的焰火之上。


    她體內的靈力被靈寶吸了個幹淨,若非謝朝兮在最後關頭將自己的力量給了她,她定然心脈已斷。


    可也正是因此,她此刻倒仿若絲毫無恙,隻是有些發虛。


    手腕上的繞雪絲不再有半點靈氣,此刻變作了頗有韌性的裝飾物件。虞芝麵容愣怔,腦海之中一片空白。


    她身形停滯,卻驀然感到左手指根處一陣冰涼。


    她抬起手,五指張開於眼前。


    身後的日光更加刺目,恰巧落在她的指環之上,映出流光溢彩。


    這是同心環。


    這是謝朝兮為她戴上的那枚日環。


    這天地之間靈氣都沒了,所謂的同心環,又如何能有何作用?


    虞芝心頭發涼,右手握住那枚環戒,想要將之取下。


    但這日環如同卡在了她的指根處,竟然不論如何,都無法摘下!


    同心環的確不能摘下,但那是因為尚有法則之力存在。若她果真摘不下,是否……是否能靠著這東西尋到謝朝兮?


    況且他本已化作萬千碎片,手指之上的月環應當也會墜下。她卻尚未見到。


    本已心灰意冷,但在此時,虞芝心中卻又燃起一絲希冀。


    若這是他留下的、僅存的力量,那定然是在指引她。


    這曾被她看作牽絲線般的玩意,到了此時此刻,卻變作了她與謝朝兮之間唯一的聯係。


    虞芝闔上雙眸,全心感受著日環所指明的方向。


    ——東方。


    她稍稍側身,望向日出之地。


    刺眼的金光之中,她不閃不避,想著,若要說起東洲,那又有哪一處,會比太清宗還要令人熟稔呢?


    -


    要上太清山,從沒有第二條路。


    這條路坎坷崎嶇,是當年無數孩童求仙問道之路。


    虞芝曾等在山巔,見過難以計數的人往上爬。她亦走過一回,在家破人亡之時。


    如今,她不再有飛行法寶,不再有禦風法訣,隻有一雙腿,就好像是在讓她重蹈多年前的覆轍。但虞芝知曉,有人在盡頭等她。


    她從未數過這兒有多少階,但不會比九轉鎏金塔少。


    山峰高聳入雲,直插雲霄。


    她無心去數。


    沿途飄渺的雲,陰幽的林,都不能令她駐足。


    她隻希望能快一些,再快一些,回到這山巔之上,尋到那欲見之人。


    ……


    青巒疊翠被她拋在身後,無盡雲海被她踩在腳下。


    虞芝的雙目隻看向前方,隻能看得見一個人。


    靈氣不複存,太清宗自然一片混亂,稱得上是雞飛狗跳。


    不論是長老或是弟子,都在忙碌著自己的事,甚至沒人會有閑情逸致走出來看上哪怕一眼。


    這條路空空蕩蕩,乃是她曾取道回絳霄峰的那條小路。


    指根處的日環發著熱,如她此刻的心一般,有幾分慌亂,卻又兀自有些許篤定。


    走上太清山,她的足底都開始疼痛,但腳步仍然輕快,甚至急促。


    繞過彎,她走進了外門弟子的院落之中。


    身上的瓔珞因為她的旋身而輕響起來,清脆悅耳,在這不算寬敞的地方清晰可聞。


    在這扇通往前路的門邊,有人身著青衣,坐在地上。


    他眉目清俊,雙眸清澈,嘴角染血,卻笑意溫柔。


    眼瞼自下而上,被他抬起,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望向虞芝。


    在他的注視之中,虞芝感到眼眶發熱,身軀也不再受控,而是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這條路不遠,她卻覺得,仿佛比從太清山腳下走上來還要辛苦。


    站定在青衣人的身前,虞芝輕聲道:“瞧著這般可憐,模樣倒是不錯。”


    本該是放肆勾人的語調,但她的音色有些沙啞,反而顯出了幾分自心間而起的情意。


    她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水光盈盈,盛滿了瀲灩光彩。


    虞芝伸出手,遞到他的麵前,緩慢而鄭重地問道:“要跟我走嗎?”


    他們目光交匯,穿過千百日,越過朝與暮。


    謝朝兮眉眼帶笑,抬起手,將虞芝緊緊扣住。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將虞芝的手牢牢包裹起來,相牽相連,永不分離。


    微風從他們身側而過,輕柔,卻永不止息。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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