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人小夫人的,在外頭喊喊就行了,在家也端個官腔,怎地不見你在家叫我縣老爺呢。再說了,顧家就是我們老姚家燒高香盼來的貴人,金子似的,可不就是得叫金貴麽。要是星潼爭點氣,像我一樣,讓顧金貴肚子大起來,生個帶把兒的,顧老爺不得樂死,到時候我們就裝著去賀喜,順便提上一嘴我官職的事兒,嘖,咱說不定也能到京城裏過下半輩子。”


    姚東樺心裏美滋滋地想,仿佛康莊大道、白鷳官服馬上就在他眼前。


    “你這是賣孩子呐!”


    李氏氣地想一巴掌打他臉上。


    她在姚東樺背後站著,手抬起,在空中抖索半天,最終垂下了。她要是打下去,姚東樺保準要去找老太婆告狀,老太婆這些年身體越來越不好,拿拐杖抽她是小事兒,萬一給氣蹬腿兒了,街坊鄰居都得戳她脊梁骨。


    在梁朝,家裏有老人是福氣,老太婆在全縣年齡數一數二,不少人羨慕他們家。


    李氏不止一次腹誹,這福氣給你們要不要。反正她是快受夠了。


    “你瞧瞧你說的,賣孩子?我這是賣孩子麽,我是委屈咱們有限的兒子,為老姚家在官場的未來創造無限的價值!我們老姚家一代一代摸爬滾打,好不容易到我太爺爺那代,在縣裏混出點名頭,可一連四代下來,一直止步於此,我心裏不甘呐。好在星潼爭氣,搭上顧家的順風車——顧家在京城名堂不小,結個婚皇上都得派人出動,找準時機,請親家公美言幾句,嘿嘿……”


    跟這種人沒法講道理。這會兒開始把姚星潼當寶了,仿佛當時因為姚星潼鄉試沒過嫌她給姚家丟臉的不是一個人似的。


    隻知道怎麽從自己孩子上榨好處,一點也不擔心她作為贅婿,在顧家吃不吃的好,睡不睡的香,會不會叫人欺負了去。


    李氏在心裏啐了聲,隻覺再與姚東樺共處一室會窒息而亡,喊上二姨娘生的丫頭福鯉陪她上街逛逛。


    因為後來姚東樺納的小妾們生的清一色全是丫頭,也斷了一群女人宅鬥的心思,相互間竟是保持了長期的相安無事。李氏瞧著丫頭們的細眉杏眼,老是覺得像是看到姚星潼,身為主母,總是下意識多照顧照顧。


    福鯉便是家裏除了姚星潼外最大的女孩,前不久許配給杜堃表哥,家裏做酒生意的,人挺老實。


    抬頭看看天,整個頭頂陰沉沉的,透著點灰蒙蒙的亮,八成是要落雪。福鯉拿了兩把油紙傘備著,默不作聲跟在李氏旁邊,跟她錯開半個肩膀的距離。


    她不喜說話,愛埋頭幹事,四姨娘的兩個小閨女老是搶她的衣服首飾,也不知道吭聲。李氏起初嫌她,現在再看,倒是已經許配出去的幾個姐妹中嫁的最好的,不得不承認,有時候確實是傻人有傻福,不聲不響撈了個好男人。


    李氏嘮叨的毛病又犯了:“福鯉啊,以後嫁過去了,畢竟就不是在自己家,是到別人家生活,離得也不算近,娘家人不好給你撐腰,嘴頭上還是得學著毒一點。也不怕你笑話,就看我跟你祖母——婆婆們一個個的,都是人精變的。”


    “主母,福鯉嘴笨,不會說話。”福鯉憨厚地笑笑。


    “不會你學呀。她要是叫你掃地,你就偏不接掃把,轉頭上街給她捏個掃帚樣的糖人孝敬她,看她吃還是不吃。”


    福鯉覺得好笑,捂嘴發出細細的笑聲。


    “你現在聽著好玩兒,真攤上了,比什麽都有用。”李氏在她後背輕輕拍了一巴掌,嗔怒道。


    “福鯉記下了。主母,兄長到現在也沒回個信兒,聽杜家公子說,今年是不回來了?”


    她觀摩著李氏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


    一幹妹妹裏,就數福鯉跟姚星潼關係最好。自打入京,姚星潼就沒回過家,林家妹子結婚都沒回,好幾個月了,她心裏挺想的。


    眼見著她也要跟別的男人走了,不一定能在出嫁前看跟哥哥見一麵,杜家表兄家業在南方,日後能不能再見也是未定之數,想來入京前送別竟是最後一麵。


    “不回便不回,我進京裏瞧她。”


    福鯉想問能不能把她一塊兒帶上,話在舌尖上滾了幾滾,給咽回去了。


    兩人一道兒走上集市。快過年加上快下雪,街上搶年貨的人烏烏泱泱,兩人順著擺攤後麵的小路走才不至於被人撞翻。


    “鯉魚咯!現打現凍的鯉魚咯!”


    “糖糕黏,黏福氣入肚嘍!”


    “新逮的老母雞,天天早晨一個雙黃蛋,準的很!要不要,給你便宜,這個數。”


    ……


    李氏見那隻母雞長得挺好看,珠圓玉潤,脖子上的毛蓬鬆柔順,掛一圈白點,乍一看像串珍珠,瞪著兩隻滴溜溜的圓眼睛偏頭看她。


    不知怎的,三目相對,竟對上眼了。


    “福鯉,別家養貓養狗的,咱們養隻雞怎麽樣?”


    福鯉會意:“主母要是喜歡,我去把它買來。”


    “回去叫人來買吧,你好歹是咱家小姐,哪有小姐上手捉雞的。”李氏不讓她去。


    “不礙事,之前林家嬸嬸跑了雞,是我幫忙捉回來的呢。”


    說罷,福鯉上前找小販買雞。


    那是雞籠裏剩下的最後一隻,小販怕下雨,急著回家,把價壓的挺低。


    李氏付了錢。小販幫忙把雞腳綁到一起,把翅膀掰到背後遞給福鯉。


    福鯉接過來,手法異常熟練,一看就是幫忙捉了不少隻作案潛逃的雞。


    在外頭逛了一會兒,李氏心裏憋著的氣漸消。出來采買隻是借口,這會兒拎了隻雞回去算是交差。問福鯉有沒有什麽想買的,福鯉搖頭,兩人就準備打道回府。


    誰知,避著人群走了沒多遠,異變突生。


    那隻雞跟抽風了似的,忽然開始拚命掙紮,兩條捆一起的腳和腦袋相互配合,一掙一掙的,翅膀在福鯉手中亂抖,還意圖偏過腦袋去啄福鯉的手。


    福鯉嚇了一跳,手上勁兒一鬆,母雞掙脫束縛,撲棱撲棱連飛帶跑往集市裏頭竄。


    一隻雞而已,跑進混亂集市上哪兒捉,白費力氣。李氏心道今天真不走運,喝口水都能塞牙縫。福鯉卻已經衝出去,目光緊隨母雞,左躲右閃地張著手捉。


    怕她一個弱女子被別人衝撞了,李氏“嗨呀”一聲,抬腳跟上。


    雞在集市裏亂飛一氣,從這頭兒快要跑到那頭,兩人到底是比不上有翅膀的,追的氣喘籲籲,母雞還是在她們前麵一丈遠的地方晃悠。


    堂堂縣令夫人帶著女兒當街追雞,李氏恨不能當場掘地三尺把自己給埋了。


    終於,母雞沒想到兩個女人有如此驚人的耐力,先跑累了,在一處小攤兒邊蹲下。


    李氏對這隻雞的好感全無,抬腿在它肥肥的雞屁股上踹了腳。她叉著腰,大喘氣抬頭,對上一雙渾濁老眼。


    她心裏一驚。


    已經到了集市的另一頭,通往郊外方向,人流量最少,除了進城出城的一天也見不到幾個上街采買之人。甚至不能叫做“攤兒”,因為實在太過簡陋。


    地上一片布做的八卦陣,用石子兒壓住四角防止刮走,一支髒不拉幾的竹筒,零零散散落著幾枚銅錢,上頭刻著的符籙已經模糊不清。老頭身著一身破衣爛衫,好幾處露著棉花,一頂瓜皮帽扣在頭頂,寫兩個大字:算命。


    最令人震驚的不是這番叫花子似的打扮,而是那雙眼睛。眼球上布滿棉絮一樣的東西,疙疙瘩瘩,把瞳仁全部遮住了,乍一看上去,像是隻有眼白。


    福鯉已經重新將雞虜獲,在一旁歇氣兒。


    出於某種私人原因,李氏對算命的都沒太有好感。這老頭大概是新來的,她第一次在縣裏見到。


    “夫人可知我為何瞎了一雙眼?”老頭忽然開口。


    李氏一直以為他看不清,冷不丁叫他喊對性別,還知道她是夫人,本來想捉了雞就走的腳頓住,被下蠱了似的,下意識順著他的話問:“為何?”


    “因為泄露天機,老天爺不想讓我再看,瞎啦。大事兒看不了,不過給人看看命數還是準的。”


    這句話一出口,李氏竟真從老頭身上看出一副仙人模樣。


    她見過不少算命大仙,這種範兒的還是頭一遭。


    鬼使神差的,她在老頭麵前蹲下,“冒昧問一下,您是因為看了什麽大事兒,才……”


    老頭也不忌諱別人提他的瞎眼,可能是把這當成了一種榮耀,“也不算什麽秘密,說來都知道。前些年跟北邊兒打仗的時候,顧將軍帶兵被困忘魂嶺。”


    嗬,還是跟自己親家有關的。李氏趕緊豎起耳朵,生怕漏掉一個字。


    “中間的彎彎繞繞將才謀略就不說了,說了你也不懂,反正當時是成敗在此一舉,皇上叫去的八卦先生們算來算去,連占星台的人都說此戰無望,顧將軍勢運衰弱。到最後就剩我啦,兩方征戰可是大事兒,哪能隨便亂看。”


    “但人家那邊兒還在苦苦堅持,要是戰敗的命數傳到他們耳朵裏,士氣不就落了麽。我一咬牙,想著說不定能看出點兒別的,就睜眼了。”


    “果然,顧將軍不是死到臨頭,而是枯木逢春啊!但那之後,我這眼,就不行嘍。”


    好家夥,為國捐眼。


    接下來就水到渠成了,皇帝大喜,派人傳信兒,說此仗必勝,將士們心底憋著一股勁兒,衝出重圍,絕地反擊,甚至一舉將仇敵逼退到尋仙關外。


    這一戰十分有名,李氏都七七八八聽了不少,隻是不知道其中還有這麽多蜿蜒曲折。


    他說的煞有介事,李氏頓時肅然起敬,不由自主地信了他的話。


    “高人,您剛才說,現在看不了大事兒,但還能看命數?”


    老頭一臉嚴肅地點頭。


    李氏忙不迭取出荷包裏的碎銀放進竹筒,一列銅錢中,亮閃閃的碎銀格外誘人。


    “高人,我想請您算一卦。”


    “給誰?”


    李氏用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小女姚桉。”


    ***


    “小姐呢?”


    姚星潼裹上厚厚外衣,問小芮。


    “阿林剛剛陪小姐去書房了。姑爺可是要同去讀書?”


    “嗯,現在就去。”


    兩人穿過小院,到書房。書房中原本隻有一張書案,後來姚星潼也時常到這兒讀書,便將書案旁的文案挪出一寸,當作小型桌子,和書案依然是挨在一起的。文案上攤著一摞書和筆墨紙硯,最中央的一本打開倒扣在桌麵上,是姚星潼昨天看到的頁數。


    顧欒把長發束的規規矩矩,在腦後盤成漂亮的髻,正垂眸懸腕,細細描摹一張仕女圖。


    姚星潼怕驚了他,輕手輕腳拖出小凳,溫聲道:“娘子畫的真是好看。”


    聞言,顧欒手腕頓住,筆尖距紙麵不到一寸距離,吸飽了染料,一顆紅色朱墨滴掛在筆尖搖搖欲墜,看的人懸起一顆心,生怕落下來毀了一張畫。


    “喜歡你就拿去。你好生念書,我去街上逛逛”


    說罷,隨意將筆扔在案上,招呼走阿林大步出去。


    顧欒這幾天不知道抽什麽風,大過節的不在家呆著,天天往街上跑,搬回一堆一堆無用的東西。


    奇怪的是,高氏好像對此也無動於衷,似乎很支持顧欒出去亂花錢。


    姚星潼盤腿坐下,將書翻過來,低頭看書。


    書是顧欒曾經用過的,空白處稀稀拉拉記者幾個字的隨筆,龍飛鳳舞的,有的書頁上直接標上“胡扯”。


    對比之下書上的方塊字都變得可愛了許多。


    她曾經以為自己不是讀書的料,不然也不會三番四次過不了鄉試,連秀才考核都差點不合格。


    現在才發現,不是她學不會,是沒被逼到那份兒上。


    春闈在即,屆時會有一批新人入朝,原有官吏順帶著調整,會舉行吏考。顧連成就是瞅著吏考的便利,跟官員們打了招呼,讓姚星潼破格參加吏考。


    每年像這樣借用家庭之便花錢直接參加吏考的人不少,多為科舉不過的世家子弟。但為了防止什麽阿貓阿狗都能往朝廷裏插一腳,搞得到處烏煙瘴氣,朝廷有規定,通關係參加吏考可以,但考過後能被分到哪兒就不是能人為操縱的了,得在卷子上亮真章。


    有些能力的,可以擔任譬如水部九品、祠部八品等有實權、幹實事、長經驗的官職;不行的,去幫著整理書架、謄抄典籍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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