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欒皺緊的眉頭終於舒展開。


    他把手帕濕水,俯身替姚星潼擦去嘴邊殘留的藥汁。


    “多謝冉姑娘。”


    冉樹遲疑了一瞬,還是開口了:“另有一事想要告知顧公子。小夫人是不是,服用過絕經藥或者類似的東西?”


    顧欒才放下來的眉頭再度皺起:“絕經藥?”


    看樣子,他是不知道這回事兒的。


    冉樹斟酌著措辭,想著怎麽能把這件事說的更容易接受些:“小夫人既是女扮男裝,月事方麵肯定會比較麻煩,想必會從這方麵費點心思。”


    “是藥三分毒,如果沒有其他訴求,還是停止服用為好。”


    “那她現在到什麽程度了?身體有沒有受到大損傷?”顧欒急急問。


    是他疏忽了。他平日還是更習慣於從男子的角度考慮問題,從沒擔心過女子月事一說。直到冉樹說到他臉上,他才知道姚星潼曾經偷偷服過絕經藥。


    “發現的早,隻有些小損傷,比如多夢、體虛之類。隻要日後不再服用,會恢複的。”


    冉樹看了姚星潼一眼,覺得自己現在在這兒也沒別的事情,就囑咐顧欒讓姚星潼好好休息,間隔多久要喂一次水,轉身出去照看韓子賦了。


    韓子賦每天拄著拐杖哎呦哎呦叫喚,她還得去給他紮幾針。


    ***


    顧欒坐在姚星潼床邊,執起她一隻手,窩在手心,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發涼的手。


    他實在是對她疏於照顧。以為兩人互相掀開秘密心心相印就已稱得上神仙眷侶,現在才發現遠遠不夠。


    姚星潼朝他要的太少。好像他平時從指縫間漏出一滴兩滴的關心,她都會對此報以莫大的感激,當成稀世珍寶一樣珍藏。


    她太容易滿足。旁人對她好一分,她馬上恨不能還十分回去。就像韓子賦不過對她盡了份內的關心,生命攸關的時候她就舍得以命去報答。


    後來聽韓子賦的描述,他們才知道當時的場景有多驚心動魄。


    他們衝出來之後已經有山匪在放火了。山匪們依靠這個山洞過了太久的安逸生活,又與官府勾結,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被別的勢力的人發現。


    如若剿匪,也應該是本地的官府來做。這次竟是鄰居桑斐郡把手伸了過來。


    段飛那兒指望不上,他自己都泥菩薩過江了。山匪們慌不擇路,先是放信號找盤踞其他山頭的山匪援助,然後放火,能逃的就從山頂密道逃,逃不了的就能拉一個墊背的就拉一個,黃泉路上不寂寞。


    所以山洞裏異常混亂。男子背著韓子賦,還要注意護著姚星潼,雖然後來遇到來幫忙的同夥,但這種情況下集體行動並不方便,幾個人都險些受傷。


    韓子賦覺得自己拖累了他們,如果不背著他的話速度會大大提升,提出要自己斷後他們先走。姚星潼自然是不同意,說什麽也不讓韓子賦下來,大有你死我也死的決絕。


    “唉,我就不理解了,她的親相公還在裏頭生死未卜,她著急著跟我同生同死幹嘛,跟殉情似的。”


    韓子賦很是愧疚地看著顧欒,那表情,仿佛自己無形間給他戴了綠帽,看的顧欒一個頭兩個大。


    韓子賦隻得滿懷內疚四處觀察,給他們報個點喊個方位什麽的,結果發現不少山匪都朝裏跑。失火了不往外反往裏,他可不會覺得山匪要給這洞陪葬,所以猜測這洞裏有密道。山洞離山頂更近,所以洞八成也是通往山頂的。


    下繩的時候,擔心一根繩子承受不住三個人的重量,便由男子背著韓子賦從左邊下,姚星潼從右邊下。當時右邊繩子尚有人往上爬,姚星潼就等了一會兒。


    韓子賦怕山匪跑了,雙腳一著地,先把密道這事兒跟步煙那邊的人說了。然後一瘸一拐轉身去接姚星潼,卻發現她人根本沒下來,正在洞口跟一個山匪奮力掙紮。


    一個拉鐵弓的在下麵射出一箭,洞穿了正與姚星潼糾纏的山匪。姚星潼伸手握住繩索,意圖往上爬,可洞中突然噴出一條火舌,她往前挪了一寸,還是沒力氣再自己下繩,頭一歪,在洞口暈死過去。


    唯一慶幸的是,她暈倒的時候是頭朝外的,要是腦袋在裏,恐怕等不到別人救援就在裏頭憋死了。


    等火舌退去,下頭要派人上去背她,裹的活像跳大神的顧欒出現在洞口。


    “你要是想殉情,也得跟我殉,跟韓大人那個老頭兒幹什麽。”顧欒輕聲在姚星潼耳邊絮叨,半開玩笑的,臉上笑著,眼眶卻一陣陣發酸。


    “你說你,到現在還不醒。明明摔的是我,怎麽我醒的比你還早呢,肯定是我皮糙肉厚,經摔。”


    繩子被割斷,他們像綁在一起的石頭一樣往下快速墜落。顧欒來不及想別的,在身體觸到地麵前,把姚星潼整個摟進懷裏,先用自己的後背迎接了猛烈的撞擊。


    他抱著姚星潼在地上滾了幾圈。造化弄人,下墜時他的衣服被一根斜伸出來的枝丫勾了一下,起到了緩衝作用,否則從這麽高的地方自由落體,結果怎樣還真不好說。


    “我們回去,我跟你祖母爹爹說,潼潼不是男孩子,是漂亮可愛的寶貝女孩兒,然後重新辦一場,風風光光把你娶進門好不好?這回不用你走這麽遠去接轎子了,你隻要戴著蓋頭好好坐著……”


    “我給你畫了一幅畫像了,傻乎乎的,連自己的畫像都看不出來。那塊墨痕,被我改成了一團黑色的羽毛掛鏈,好看的。”


    “以後,我再也不讓你卷進這些事兒了……咱們辭官,不給那狗皇帝賣命……”


    冉樹一會兒讓姚星潼安靜休息,一會兒又讓顧欒多跟她說話,把她要飄遠的魂兒喊住。大夫都如此矛盾,顧欒更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隻能盡最大努力陪著,想起來說什麽就絮叨一陣。


    他真的太怕失去姚星潼了。


    但他現在也很忙,一邊要上書皇帝、書信顧連成,一邊要與公儀明交接,一邊要審段飛、剿盡山匪餘黨,搜尋逃跑的巫女防止她再禍害別人,不能時時刻刻寸步不離。


    他在姚星潼手背上落下一吻。


    夢裏,姚星潼眼睜睜看著蜘蛛精的一大團內髒黏糊糊地飛濺到自己手上。


    那好像是蜘蛛精的心髒,黏糊糊一大片,激的她渾身一個激靈,把手啪啪一陣亂甩,邊甩邊叫:“離我遠點!別過來啊!!”


    可那灘心髒化成粘稠的液體,慢慢將她的手包了起來,還是熱熱的……


    光線猛地照亮樹林。


    姚星潼驚恐地睜眼。沒有蜘蛛精,沒有骷髏頭,沒有迷宮森林。


    隻有柔軟大床和苦澀藥汁,還有兩手保持著握住虛空姿勢的顧欒。


    顧欒半邊臉紅著,滿頭黑線,見她醒了,陰惻惻磨牙,“離你遠點?”


    第49章 .  49噩夢醒   得像他們這樣,才能過的長……


    “相, 相公……”


    姚星潼看看顧欒臉上慢慢浮起的手掌印,再看看自己懸在半空的手,合理懷疑那巴掌是自己的傑作。


    她不光打了顧欒。還打了他的臉。不光打了臉, 還打的這麽重,留了五指山在那張美人臉上。


    沒記錯的話, 她可是使了吃奶的勁兒甩的……


    “我,蜘蛛……相公……做夢……”


    她腦袋有點昏沉,說話不利索,隻能吐出單個詞語, 一時間串不成話。


    顧欒佯裝生氣, 瞪她,瞪著瞪著眼裏竟是隱隱泛著水光, 一個虎撲把姚星潼卷進懷裏,又怕碰到她身上未痊愈的傷口, 隻能虛虛地保持著擁抱的姿勢。


    他的嗓音沙啞,帶著些許顫抖, 卻像發狠似的一字一句:


    “想都別想!你是我娘子, 我就要賴著你,憑什麽要離你遠點!”


    姚星潼動動僵硬的胳膊, 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聲音幹澀:“做夢……”


    顧欒趕緊給她端了水過來。


    扶著坐起來的時候姚星潼才發現自己一點力氣也沒有, 可能都在剛剛那一巴掌上用完了。顧欒的臉在她麵前晃來晃去, 讓她不禁十分愧疚。喝完水, 等嗓子潤了,小聲道:“噩夢,別生氣……”


    小模樣讓人心疼。


    顧欒歎息般地說:“生什麽氣。你要是能早醒一天,再多打我幾巴掌也行。”


    他這幾天心都要揪成一塊小坨坨了。


    姚星潼外傷不嚴重, 隻有幾道利器劃破的淺層傷口,敷了藥養養就行。


    讓人擔心的是她喉嚨和腦袋上的傷。喉嚨被死命掐過,喉管聲帶受損,未來一段時間說話都會受影響;在洞口暈倒時腦袋磕到附近石柱,鼓起一塊銅錢大小的包,冉樹也不敢貿然下手,隻說能醒來就沒事。


    “說話,疼。”姚星潼說不了太多話,忍痛吐出幾個字,又用手指指自己的喉嚨,表示自己不是不想跟顧欒解釋,而是不能。


    “我知道,再養幾天就好了。疼就不說話,你想要什麽,想幹什麽,給我比劃就成,再不濟寫下來。”


    顧欒坐在床沿,微微側身,讓姚星潼靠在自己懷裏。


    把溫暖的大活人抱在懷中,可比在床邊孤零零守著昏迷之人舒服多了。


    姚星潼心安地閉了嘴。


    她伸手比劃著:“你有沒有受傷?”


    “一點點。”顧欒把吊起的一條胳膊給她看,手是被流星錘劃的,小臂是掉下來摔的,“過兩天就能拆了。”


    他又把臉湊到姚星潼眼前,“看看,你相公還是帥的,一點相也沒破。之前是第一美人,現在拿出去是第一病美人。”


    姚星潼咧嘴笑,發出細細的謔謔聲。她用鼻尖蹭蹭顧欒的臉,溫柔的,像是帶著無限眷戀。


    當時她摔在洞口,不是一下暈過去的,而是一點點沒了知覺。活下來的道路就在她眼前不到一尺的地方,她卻擠不出一點力氣去夠繩索,隻能眼睜睜看著它在眼前晃,耳邊有火焰燃燒的呼呼聲,有南嶺方言的咒罵聲,有急切的呼救聲。


    她還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遠遠的,傳過來已經不甚清晰了。那聲音是韓子賦的,他肯定已經逃出去了。


    姚星潼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又往前挪了一點,指尖碰到石柱上的繩索。她在混沌中想,火要是燒過來,會把繩子燒斷的。顧欒還要用這根繩子逃出去。


    所以她要護住繩子最脆弱的地方。


    都說人死之前,會把自己的一生快速重溯一遍。姚星潼腦袋裏走馬觀花似的,從愛拿棍子敲打她的祖母開始,到每天無數遍叫她小心翼翼的李氏,到跟她一塊兒看唱戲的杜堃,再到大紅花轎,最終定格在洞房夜顧欒的紅妝上。


    顧欒真好看,隻是脾氣不大好。不過不要緊,她脾氣好就可以了。老人說過,夫妻一塊兒搭夥過日子,講究的就是一個互補。兩人都針尖對麥芒,不行;都悶的三腳踹不出一個屁來,也不行。得像他們這樣,才能過的長久。


    再回憶起來,也覺得天緣湊巧,她慫唧唧的女扮男裝,碰上了風風火火的男扮女裝。這一個月的坦誠相待,竟比之前近二十年的生活還讓人留戀。


    她有很好的婢女,遇到很好的長官,還有喜歡她的相公。她父母身體安好,妹妹有了好夫婿,沒什麽要她再擔心的了。


    睡前,她再一次聽到顧欒喚她的聲音,一聲一聲,就在耳邊。她費力的睜開眼,發現顧欒近在眼前,想到在離開前還能近距離多看他幾眼,便覺得上天待她不薄。


    如今她還穩穩當當醒了過來,四肢健全,頭腦清醒,心心念念的人在身邊陪伴,更要倍感珍惜。


    她又問起韓子賦和段飛山匪的情況。得知都是好消息,嘴角露出安詳的笑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顧欒。


    “你現在要多休息。其他的事兒都別想了,有我在這兒呢,公儀大人也來了。”見她打起哈欠,眼睛裏罩上層水霧,知道她是又乏了。顧欒捧著她的肩膀送回被窩,蓋好被子,柔聲哄她:“餓了吧?再忍一小會兒,冉姑娘說你醒之後過半天才能進食,晚上給你做好吃的。睡一覺就到晚上了。”


    姚星潼低低地“嗯”了聲。雖然很舍不得顧欒,但她明白他現在肯定有好多事要處理,所以乖乖閉上了眼睛。本來是想假寐,誰知困意襲來,很快她便真的睡著了。


    顧欒俯身親了親她的眼皮,聽她小貓般綿長平穩的呼吸聲,心髒被盛的滿滿的。


    ***


    說來也怪,自從他們捅了山匪窩,南嶺的雨竟奇跡般的停了。


    韓子賦的傷主要在腿上,就給他做了個輪椅,由王巡撫親自推著,到處巡視大壩的修繕進度。不知是受神靈保佑還是本身過於結實,那大壩中段頑強地挺立到現在,一直沒有倒塌 。


    顧欒過去的時候,王巡撫正兩手拿著大壩結構圖,彎腰舉到韓子賦麵前,聽他老神在在地講解。因為是朝廷命官,王巡撫平日恨不能拿鼻孔看人,回了京也敢直接登門找京兆尹和定康侯的茬,何時見他如此謙卑過,活像個端茶送水的小童。


    韓子賦在朝中也不過是個從五品。可見這段時間被迫接起修繕大壩的重任對王巡撫的心靈造成了多大的傷害,終於讓他明白什麽叫術業有專攻,見到韓子賦跟嗷嗷待哺的小狼崽見了母狼,眼含熱淚地就衝了過去,把圖紙這塊燙手山芋按在他懷裏,說什麽也不願意再接過去。


    “小姚醒了嗎?”一見顧欒,韓子賦圖紙也不講了,轉頭急切地問顧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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