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眸像是清澈的湖水裏倒映著星星。顧欒想,怪不得要起“星潼”為字,蒼宇之辰,雲起之水,自成一番美景。


    越來越可愛了。顧欒不忍心再逗她,找塊帕子墊住碗,遞到姚星潼攤開的掌心。還故意用手指勾了勾她的手腕,癢癢的,帶有別的意味。


    姚星潼假裝不知道,埋頭吃飯。耳根卻紅的要滴血。


    顧欒坐在床沿,看著她一口口吃粥,咬酥餅,時不時伸手替她擦掉唇角的酥餅渣。


    斟酌一會兒,見她快把小碗吃空了,顧欒開口說:“冉樹剛剛給韓大人換了藥,他現在已經休息了。段飛黨羽同意一致指認段飛,證據也已經全部吐出來。按照本朝律法,段飛被梟首是跑不了了。山匪在那晚就被剿獲的差不多了,剩餘幾個跟段飛他們單獨隔開,這樣他就不能指認我們倆女扮男裝男扮女裝來反咬一口。”


    他又指指碗:“知道你沒吃飽,但是不能再多吃了,少食多餐,不然傷胃。”


    姚星潼覺得他有哪裏不對勁,往常都是要油嘴滑舌調戲她一番,不讓她麵紅耳赤不肯罷手,今日猛地乖了,倒讓人不習慣。


    她把碗放到桌上,比著手勢:“相公,你是不是有什麽事兒呀。”


    顧欒抱歉地笑笑:“是有一件事兒。”


    他握住姚星潼的手,在掌心細細摩梭,弄得姚星潼癢癢的。“是這樣,墨無硯想見見你,問問關於林繡娘的……”他略略整理了一下措辭,“身世。想著你與她同鄉,能知道的多一些。”


    不等姚星潼回答,他又接著道:“你不想去就不去。問一個人而已,你告訴我,我再轉告他也行。”


    她明白顧欒在歉疚什麽。


    顧欒總覺得,姚星潼是因為他才卷入一場又一場的風波。如果不是他要銼皇後的風頭,就算姚星潼拉一車臘梅花經過,皇後也不會多看她一眼;如果不是他跟陸許明有情仇糾葛,姚星潼也不會有理由到南嶺來,綁架縱火不會發生,她也不會躺在床上難以動彈……


    他表麵上不說,整日吊兒郎當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實則心裏背負的最多。


    她寧願要一個沒心沒肺風風火火的顧欒,也不想看他這樣因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來小心翼翼地征求她的意見。


    她不是也麻煩了顧欒很多嗎?


    “墨老爺是你的朋友,也是我們這次的救命恩人。”姚星潼反握住顧欒的手,捏住他的拇指,有節奏地按壓,眼睛笑成月牙,連做表情帶用手比劃:“知恩圖報,我本就應該登門道謝的。隻是我與林小針很熟,但關於林繡娘,我是聽我娘說的比較多。”


    她比劃的毫無章法,但顧欒就是能知曉她的意思。


    顧欒鬆了口氣。


    其實林繡娘這事兒由他代為傳話,完全足夠。隻是墨無硯於他既是朋友又是長輩,提出要見姚星潼,更多是出於對後輩的關心,人家落鳳館的掌印木牌都在姚星潼脖子上掛著呢。隻是他最近太過敏感,一點也不想讓姚星潼沾上和他報仇有關的事,才不自覺地鋪墊了這麽多。


    “那好,明天——不好,後天吧——還是等你能說話了。你再休息休息,那時候我陪你去。“


    “嗯。”


    姚星潼點頭應下,忽然朝顧欒張開雙臂,聲音依然是沙啞撕裂的,卻像裹了一層蜜般,“相公,要抱抱。”


    顧欒一愣。印象中,這麽光明正大的求抱抱,還是第一次。


    他俯下身,把姚星潼整個摟入懷裏。


    她傷口沒完全好,顧欒兩臂虛虛地環著,依然不敢用力。


    姚星潼的下巴剛好卡在他肩窩上。


    她吻了吻他的耳垂,忍著疼,輕輕地、一字一句地說:“你是我的相公。對我,你不用怕麻煩的。”


    第51章 .  51小孩子   顧欒眼睛亮亮地看著她,表……


    按照約定的時間, 顧欒帶著姚星潼,躲過他人視線,悄悄叩響了墨宅的大門。


    院子裏, 步煙正帶著兩個小孩兒玩。


    為了掩蓋她傳聲筒的身份,她以做工的名義, 定時到墨宅來。不光是墨宅,南嶺城裏其他老爺家她也去。


    在蘇府裏她是大小姐的貼身婢女,有眼頭,做事利索, 不愁找不到事情做。


    自從她男人意外死後, 她一個人有時候帶不過來兩個孩子,會把他們帶到墨宅裏寄放, 等做完工了再回來領他們。


    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子大一點, 五六歲的樣子,捧著一根烤熟的苞穀, 邊唱童謠邊吃;另一個小一些, 還不會走路,被步煙抱在懷裏輕聲哄著。兩個孩子都不怕生, 大孩子摳下玉米粒遞給姚星潼, 小孩子則是睜著烏亮的眼睛, 滴溜溜地瞅著兩人。忽然, 咧開沒牙的小嘴, 發出咯咯的清脆笑聲。


    步煙用腳尖輕輕踢了踢大孩子:“手髒呢,哥哥不吃。”


    擔心童言無忌,被有心人聽了去,步煙在自己的孩子麵前保持了兩人的偽裝性別。


    “沒事。”姚星潼接過小男孩兒捧給她的玉米, 放進口中,眯起眼睛,“甜的。謝謝你啦。”


    步煙懷裏的小孩兒見哥哥得寵,連忙向姚星潼張開手,發出急切的嗚咽聲。


    姚星潼連忙接手過來。


    小丫頭乖巧地趴在她肩頭,渾身上下一股奶香味兒,用軟軟嫩嫩的臉蛋去蹭姚星潼。


    步煙無奈道:“一個兩個的,都這樣。您身上還有傷吧,真是對不住。”


    她去訓斥小丫頭:“快點兒下來,不然阿娘要打你屁股了。”


    姚星潼樂嗬嗬的,抱著小孩兒顛了顛,“沒事兒,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孩子攏共沒幾斤幾兩重,抱的時間長一點也沒關係。她身上的外傷已經好的差不多,現在主要是養,隻要不做過分劇烈的運動就行。問題還是出在喉嚨上。雖然能連成句地說話,但聲線還是免不了偏啞,像是含了一口沙子。


    而且需得慢慢說,說快了嗓子會有血腥味兒。


    “你還挺招小孩子喜歡嘛,又是送玉米又是求抱抱的。”顧欒在一旁打趣道。


    姚星潼有些得意:“那是。我那些妹妹們出生的時候,誰抱都哭,單單我抱著不哭,所以很多時候都是我帶著一群小丫頭們。我祖母看了生氣,說我小時候混妹妹堆,長大了就要混女人堆,好的不學,淨跟花花公子們學風流。”


    “胡說,明明是你招人喜歡,他們才黏你。”


    顧欒到底是擔心姚星潼傷沒好透。孩子再小,畢竟也是有重量的,硌著哪地方加重傷勢就不好了。


    他從姚星潼懷裏接過孩子。


    誰知,他才剛剛碰上小孩兒的咯吱窩,準備要把她挪到自己懷裏,小孩兒撇撇嘴,眼睛裏瞬間罩上霧氣,“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嚇得顧欒手忙腳亂,又把孩子塞回給姚星潼。


    難得見他出醜,姚星潼幸災樂禍地笑出聲。


    顧欒憤憤不平地看著小孩兒。他是胳膊上有刺還是怎麽的,誰抱不一樣啊,姚星潼懷裏就比他的更香更軟更舒服嗎。


    好像確實是這樣。


    不過不管怎樣,他感覺自己遭到了歧視。


    又跟倆小孩兒鬧了一會兒。怕墨無硯等急了,步煙把孩子抱了回來,交給墨宅裏的老媽媽,說等把大事商議解決了再一起玩也不遲。


    他們三人一前兩後,去書房找墨無硯。步煙在他們前麵一丈左右的地方走著。


    顧欒用手肘戳戳姚星潼,低聲問:“這麽喜歡小孩兒啊。”


    “喜歡呀,多可愛。”


    “喜歡的話咱們就生一個。”他俯身,在姚星潼耳邊啄了一下,不自覺地帶了點色氣。


    聞言,姚星潼頓住腳,仰起頭,認真地看著顧欒。


    “不要。”


    “嗯?”她表情很嚴肅,顧欒一時以為自己說錯話了。


    姚星潼比出兩根手指,一本正經地說:“要兩個。”


    顧欒愣了一瞬,失笑。


    躺了幾日,姚星潼本事見長,都學會主動逗他了。


    ***


    墨無硯如往常一樣,陷在黃花梨木椅裏,眼睛一錯不錯地注視著牆上的美人像。


    盡管早已聽說過蘇貴妃如出水芙蓉。真正見到她畫像時,姚星潼還是結結實實吃了一驚。


    她知道為何京城總是愛封這樣的做“第一美人”了。


    第一眼要足夠驚豔,時間長了要足夠耐看,還要有由內而外散發出的獨特氣質,讓他們從眾多美人中脫穎而出,是世間獨一無二,成為眾人乃至皇帝心頭抹不去的朱砂痣。


    蘇慕菱生著端正的三庭五眼,眼眸最是純淨,鼻頭偏圓,顯出嬌憨的體態,渾身上下透出從小備受寵愛、不含心機的純良,像一頭在森林間奔跑跳躍的小鹿,永遠是安寧快樂的。


    姚星潼想了許久,才想出一個詞來形容她:輕盈。


    樣貌,性格,氣質,心態。各方麵都很輕盈,一如陽光下的泡泡。


    想來內裏外在都是一等一的好,才能讓薄情皇帝都對她念念不忘,世家公子為她孤苦終生,隻為替她複仇。


    她心裏劃過幾個字。


    紅顏薄命。


    墨無硯清清嗓子,先照例寒暄一陣。


    “傷養的如何?”


    “已經快痊愈了。承蒙墨老爺關照,此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如有機會報答,定全力以赴,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是姚星潼在路上打好的腹稿。她對墨無硯又敬又怕,敬他救自己於危難之中,怕他幾十年積累


    下來在暗中潛伏的勢力。


    “赴湯蹈火不至於。你沒事,顧公子就沒事,我在京城的眼睛就沒事。一部分出於交情,一部分是為了自己,所以你不用太過掛懷。”


    “聽說,你們縣上有位姓林的繡娘?”


    “是。她有一個女兒,和我關係很好,叫林小針。”


    因為顧欒提前跟她說了墨無硯想要問的事。這兩天,姚星潼一直仔細回想從小到大她跟林繡娘有關的記憶。


    不想不知道,一想嚇一跳。逃難、雙女、繡工、溫軟、粗野……許多矛盾的點被發現,林繡娘身上仿佛裹挾許多秘密。


    林繡娘轉變的太快,在她有對比意識之前就將自己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導致她以為她生來就這樣。


    步煙顫抖著聲音道:“還有呢?”


    姚星潼緩緩地,娓娓道來,將自己回憶起的事和盤托出。


    林繡娘是從外地逃難來的。來時帶著兩個女兒,一個養大了,就是林小針。另一個才來沒多久就丟了,比林小針小上幾歲,還是個隻會哇哇哭的奶娃娃。因為那個丟掉的孩子,林繡娘差點瘋掉,縣裏人怕刺激她,以後就不再提這事兒了。


    她剛來時氣質很好。雖然蓬托垢麵衣著破爛,但舉手投足很優雅,吃糠菜時不像是在吃粗爛食物,而是像在品山珍海味。她說她是農夫的遺孀,一開始大家都還不信呢,都說她像大戶人家流落出來的小姐。不過後來她手拿砍刀追著雞滿街跑,邊跑邊罵,大家又覺得她真是農婦了。


    因為繡活好,靠這個為生,所以大家叫她林繡娘。她也會修琴弦,縣裏誰的琴斷了鏽了都找她。一開始不要錢,後來大約是迫於生計,收點料工費,不過也不貴。


    洛鶴縣裏女子是不上學堂的,家裏會覺得費錢。但林繡娘省吃儉用,一塊銅錢掰兩半花,硬是供小針上了學,說她得識字,不然對不起她……


    “哦對,她右手上有塊疤痕,因為皮膚白,那塊疤其實挺顯眼的。我小時候去找小針玩,還問過她,她說是殺雞時不小心砍的。當時沒多想,後來回憶回憶,那印兒和刀刃留下的好像又不太一樣。是橢圓形。”


    從她開口,步煙眼裏就開始積蓄淚水。直到聽到這兒,她再也忍不住,驚呼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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