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悉風看戲看得入迷,哪料到又有自己的事了,過了兩秒,她不情不願地應:“幹嘛?”


    鍾爾像個做不出題的學生,當著老師的麵跟同學索要參考答案,儼然一副破罐破摔的無賴樣:“你打給你老公,是想跟他說什麽?”


    說到這個盛悉風就來氣,她咬牙切齒:“離婚。”


    完蛋,這個答案鍾爾完全沒法參考啊。


    她動著歪腦筋,抬眸看許聽廊,他一雙眼睛仍不避不讓地膠在她臉上,宛如鎖定獵物的狼,窮追不舍。


    她更缺氧了。


    “有人嗎?下麵有人嗎?”百口莫辯之際,頂上傳來呼聲。


    地上的施救工作一直在爭分奪秒地進行,搶救人員穿過層層阻礙,下到了附近,扯著嗓子往裏喊。


    幾人和上麵的搶救人員取得聯係並說明了大致的情況,懸著的一顆心落下來。


    救援器械的運作聲震耳欲聾,許聽廊眼神從鍾爾臉上挪開,轉而閉目養神,他頭上的傷口大概是很深,溫熱的血液還在汩汩往下流淌。


    他不追究那個問題了,鍾爾卻自己送上門去,在器械短暫的停歇中,悠悠然開了口:“我是想問你。”


    許聽廊睜眼看她,她的麵目隱匿在光源背後模糊不清,隻有一個大致的輪廓,和多年前最後的印象漸漸重疊。


    鍾爾舔舔幹燥的嘴唇,鎮定自若道:“你還養著中中嗎?”


    她沒有聽到許聽廊的回答,因為上頭的機器重新開始運作了,覆蓋掉所有聲音。


    *


    又經過半個小時的等待,鍾爾被救援人員從車窗拖拽出去,得以重見天日。


    塌方很嚴重,麵積少說有一兩百個平方,舉目望去一片廢墟。


    三人中,許聽廊距離破口最近,是最先獲救的人,盛悉風最後,因為救她得先把鍾爾的車吊開。


    盛悉風上去以後,發現鍾爾居然還沒有離開。


    “你在等我?”盛悉風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鍾爾頷首。


    怎麽說也是生死與共的難友,總要確認對方安全無虞才放心。


    盛悉風環顧四周,已經不見許聽廊的身影。


    鍾爾看出其心裏所想:“他早走了。”


    語氣裏聽不出半分情緒,像描述著一件最普通不過的事。


    “他不等你啊?”盛悉風迷惑了。


    因為狼耳沒發糖,她黯然神傷。


    事實上,鍾爾登上地麵的時候許聽廊的擔架還沒走出太遠,倆人灰頭土臉地對視一眼,彼此眼神都有些晦暗。


    照理來說等她出來的這點時間他早該走得沒影了,既然他還在這,鍾爾難免多想,想他會不會是為了確認她的平安。


    但他那眼神大老遠都辨得出冷淡,在她身上微不可察地一頓,便漠不關心地挪開了。鍾爾一觸及,就清醒地製止了自己的自作多情。


    此次塌方波及到的車輛和行人不止他們三個,鍾爾沒受什麽傷,沒有浪費人力資源,選擇陪著盛悉風的擔架,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外走。


    塌方的警戒線外,停滿了警車救護車和各種工程機械車,各家媒體電視台的記者都來了,群眾被疏散,隻能待在老遠的地方觀望。


    盛悉風一出現,好幾個人不顧警察的阻止,叫著她的名字跑了過來,將她團團圍住。


    鍾爾被擠開,站在人群外圍,透過縫隙,她看到兩個四十來歲的女人淚水漣漣,一個捧住盛悉風的臉,一個拉著她的手,滿是心疼,“痛不痛”“餓不餓”地關心個不停。


    她聽到盛悉風訴苦:“我的車才開不到一個禮拜,這下肯定廢了。”也聽到兩道中年男聲爭先恐後地說:“人沒事就好。”“爸爸再給你買輛更好的,你想要幾輛就幾輛。”


    襯得她越發形單影隻。


    不知道如果她今天真的把命交代在這裏,有沒有人會這樣難過。


    *


    鍾爾沒有打擾那一大家子的團圓,和警方簡單登記了信息之後,她悄悄離開。


    因為身上有一些輕微的擦傷和掛彩,需要處理傷口,她跟小方約了到私人醫院見麵。


    醫院裏,倆人一路跟著護士前往清創室,其中一間房間外頭站了個年輕男人在打電話:“醫生也說不好會不會留疤,得看他體質了……”


    留意到她走過,那人多看了她好幾眼。


    鍾爾好歹是個女明星,哪能不注重形象,此時蓬頭垢麵,當然不想被人盯著看,她不悅地蹙眉,微微撇過臉避開對方視線。


    小方剛得知她出事,這會正是最緊張她的時候,見狀立即老母雞護雛似的伸出雙臂將她護住,衝那人怒目而視。


    惹不起惹不起,那人連忙別開目光。


    鍾爾身上細碎傷口不少,臉上和頸側都有,醫生很小心地為她處理完,細致地交代了注意事項。


    道過謝,小方攙扶著鍾爾起身離開。


    一開門,腳步頓住了。


    外頭一站一坐兩個人。坐的是許聽廊,頭上繞了繃帶,大概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人顯得很虛弱,腦袋側靠在牆壁上;站的是剛才看她的年輕男人,見她出來,他扭頭詢問許聽廊:“那,我到大廳等你?”


    許聽廊頷首。


    那人走出幾步,見小方還寸步不離地守在鍾爾身邊,他皺起眉頭,一臉“你怎麽這麽沒眼力見”的責備表情,說:“你也過來啊。”


    鍾爾的助理憑什麽要聽許聽廊的助理的話?小方斜眼一橫,巋然不動。


    “你也去大廳等我。”鍾爾趕人。


    好吧,鍾爾的助理可以不聽許聽廊助理的話,但必須聽鍾爾的話,小方遷怒地瞪了許聽廊的助理一眼,帶著滿腹的疑慮,一步三回頭地跟了上去。


    沒了旁人,鍾爾垂眸,迎上許聽廊肆無忌憚的目光。


    他的臉已經清洗過,灰塵和血跡都被揩去,這家私人醫院把隱私保護做得很好,他沒有佩戴口罩,五官一覽無餘地展露在燈光下,眉眼清雋,鼻梁英挺,時隔八年她第一次親眼見到,比過去成熟,比熒屏上真實。


    這會不是她自作多情了,他真的在等她。


    “中中很好。”對視片刻,他說。


    鍾爾“哦”了一聲,慢吞吞說:“那就好。它也8歲了,是隻老貓了吧。”


    許聽廊拒絕配合著粉飾太平,他懶得跟她聊貓,一舉揭穿:“但你那個時候不是想和我聊中中。”


    “啊,對,不是。”鍾爾坦誠承認。


    許聽廊抱著臂打量她,靜待下文。


    他坐著,海拔不占優勢,人也虛弱到蒼白,但氣場完全不輸她,強勢地將她包圍,無形之中施加沉甸甸的壓力,似乎打定了主意,今天一定要從她嘴裏撬出點有分量的東西才肯罷休。


    “其實我是想跟你商量啊。”鍾爾把一綹頭發撥到耳後,氣定神閑道,“那個《白首相離》,讓我一起演唄。”


    第4章


    想演《白首相離》,完全無法解釋她為什麽脫口而出他的號碼。


    這顯然不是個完美的理由,難以糊弄許聽廊,他眸光溫度驟降,在她臉上審視。


    鍾爾端著【老子就胡說八道了,怎麽著吧】的架勢直視他,不慌不亂,沒皮沒臉。


    “怎麽了,不滿意?”她壓低的嗓音頓生曖昧,“那……是不是要我告訴你我這麽多年對你念念不忘,死前想再聽聽你聲音,你就高興了?”


    好一尾狡詐的魚,渾身滑溜溜沒有任何著力點,哪怕天羅地網,她都有法子掙脫。


    明明說著情-潮湧動的言論,隻是輕描淡寫換個語境,嫌疑就丟回到他頭上。


    她戲謔的笑容裏麵幾乎有點嘲弄的意味了:“奇怪,你幹嘛要這麽不依不饒地追問?”


    許聽廊對她的情感類挑釁無動於衷,不同於她,他把嘲諷明晃晃擺到了臉上:“你有種打,沒種聽我問?”


    “嗯呐,我是沒有。”鍾爾不介意被他說沒種,“你有就行哈。”


    她半點不知羞,眼神別有深意地往他上衣下擺附近掃去,眼鋒如刀般,好似能割開他的衣料往裏一探究竟。


    她敢看,他一個男人有什麽不敢被看,許聽廊眉梢眼角都沒動一下,任憑她無禮放肆的冒犯。


    鍾爾唱了出獨角戲,並不覺得尷尬,依然沒心沒肺地激他:“你有種接《白首》,就有種讓我一起演唄?”


    剛才處理傷口的時候丁瓦給她答複了,說《白首》片方的態度含糊其辭,不知道是顧忌她的負麵新聞,還是許聽廊那邊的意思。


    “他們奇奇怪怪的,一會讓我覺得在拚命暗示我再去爭取,一會又讓我覺得在委婉拒絕,不知道是不是許聽廊那邊的意思……”丁瓦在電話裏很困惑,“不想炒冷飯也不至於這樣啊,你是不是跟他有過節?”


    “不應該吧。”鍾爾裝傻充愣,“我那麽善良可愛,誰會討厭我呢?”


    丁瓦:“……”就他媽沒法和她交流,他真是不長記性,才會一次次好了傷疤忘了痛,試圖和她推心置腹,“算了,我再去談談。”


    聽鍾爾再度表露出演《不是白首》的企圖,這回許聽廊給了反應,神色淡淡的:“都不知道有沒有明天了,還想著拍戲,你可真敬業。”


    看起來,他已經不想追究她打那通電話的真相。


    “我畢竟是個演員嘛。”鍾爾大言不慚,“那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我肯定好好演,不會拖你後腿。”


    鍾爾這人,沒鬧過什麽工作態度上的負麵新聞,但除了同事商業互誇和粉絲閉眼亂吹,從沒什麽人說過她敬業,正如她複出後的演技,中規中矩,隻辦分內事。


    再多的?不行。


    許聽廊不買她的賬,不鹹不淡道:“我不是投資方也不是製片人,你跟我表忠心沒用。”


    這就屬於睜眼說瞎話了。


    他的票房號召力、粉絲基礎和實力都擺在那裏,投資方都得供著他看他臉色,這也意味著他對合作夥伴的選擇擁有不小的話語權,即便不至於到指誰是誰的地步,但區區一個一票否決權,絕對不在話下。


    否則狼耳也不會遲遲沒能二搭。


    這下鍾爾確定了,《白首相離》片方的推諉又是許聽廊的意思。


    許聽廊不再看她,肢體語言和口吻都在單方麵宣布這場談話進入尾聲。


    “那你找別人演吧。”鍾爾沒強求,作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柔情蜜意地詛咒他,“撲死你們拉倒唄。”


    她頻頻提及電影,仿佛在不動聲色地暗示著她打電話給他真的隻是為了討角色。許聽廊慢慢將腦袋從牆壁上挪開,點直了,而後他站了起來。


    期間眼神一直沒有離開她。


    從仰視,完成俯視的轉換,居高臨下身形落成一道微暗的陰影,將她籠住。


    “什麽時候起,你這麽敬業了,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明天,還在惦記《白首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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