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這一天的傍晚


    斜陽的餘輝,在天上照映出五色彩霞,也照亮了沿著信陽官道放轡徐行的一老一少,父子二人臉上的笑容。


    父親,年約六十開外,長得方麵大耳,相貌堂堂,偉岸的身軀,騎在一匹千中難見其一的高頭大馬之上,更見精神抖擻,威猛不凡。


    兒子,看去年紀隻有十七八歲,騎在一匹雪白駿駒之上,劍眉斜飛,腰幹挺直,儀態軒昂,白晰的麵孔上。隱隱透出一股英俊挺拔之氣,令人不敢小視。


    父子二人,一路上都是笑口常開,滿懷興奮。


    這時,他們已來到信陽近郊,隻見那老者遙指數裏外一座占地極廣的莊院,含笑朗聲道:“龍兒,你朝夕夢想一見的三位叔叔,就住在前麵那座三義莊內,你可知道為父這次帶你參加我們十年一聚之會的用心麽?”


    那英俊少年笑吟吟地道:“中原四皓名震天下,二叔金風叟柯正雄三十六式金背刀法,宇內無敵;三叔流霞叟邱永信七十二招流霞劍法,號稱武林快劍之首,四叔飛雲叟李守義一十八手飛雲落花散手,神鬼莫測,奧妙無方,爸爸之意,莫非是要孩兒向他們有所請益?”


    那老者捋須而笑道:“你三位叔叔一身功夫,各有專精,你有這個拜謁的機會,自然少不得要向他們請求教益,隻是這並不是為父帶你跋涉千裏而來的主要原因……”


    那英俊少年截口笑道:“中原四皓,以爸爸日月叟功力最高,掌中鐵劍中原獨步,冠冕群倫,孩兒得傳爸爸一身絕學,隻要精益求精,練到火候,自有出人頭地的一天,何庸外求……”


    這少年人從來沒有出門走過江湖,心目中隻知自己爸爸乃是天下第一高人,目空四海,高傲幼稚得既可愛又可笑,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父親笑罵著打斷了。


    隻見那老者含笑喝罵道:“無知蠢才!憑為父這點點武功算得什麽;為父不是常常對你說過“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話麽!這兩句名言,在練武的人來說,尤其是不移的至理,普天之下,幾曾出過真正天下無敵的人?”接著,又輕輕一歎道:“你這目中無人的脾氣,要是不改,將來行道江湖時有的苦頭吃哩!”


    那俊朗少年笑道:“爸爸,照您這樣說來,難道你們四位老人家,號稱‘中原四皓’,都是浪得虛名的了!”他們父子之間,平日就極為隨便,更因老者太珍愛這晚年得來的獨子,以致親情之中,似乎還有些友情的成份,養成了這少年人,有話就敢說的習慣。


    那老者被自己愛子一句話,激得豪情勃發,朗聲大笑道:“中原四皓,出生入死,豈是盜名欺世者流,為父掌中鐵劍,三十年前,力挫七大門派掌門,又豈是偶然之事!”


    少年俊目一朗道:“孩兒就是這個意思,決心將來要憑家傳絕學,與天下群英,一爭雄長!”


    老者見自己這個獨生愛子,不知天高地厚,狂得又可愛又可笑,正是自己年輕時候的化身,內心之中,不禁深以有此一克家令子為慰,但為期愛子有成,卻不得不抑製愛子的驕狂之氣,使他有所警惕,力爭上遊,於是,臉色一正道:“少年人立誌不患其大,做人則應力戒其狂,你有這種誌氣,為父自是高興得很,不過你要隨時記住‘滿則招損’的名訓,不但在武功方麵,要抱著‘人外有人’的態度,力求精進;在為人處事方麵,更要把基礎打在立信,立義,修德,修性之上。”老人略為吸了一口氣,又道:“為父帶你來見三位叔叔,主要的目的,就是要你學學他們英雄肝膽,俠義胸懷和君子風度,再配合你一身所學,將來闖行江湖為父便可放心了。”


    少年見父親說得嚴正,神色一肅道:“孩兒謹受教誨,待會一定認真體會三位叔叔的品德風範,絕不使你老人家失望就是!”


    老者喜歡就喜歡這孩子人雖狂傲,卻非常明理識體,心中大是高興,又是一聲大笑道:


    “人龍,你看?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我們快走吧!”言罷,雙腿一夾,座下赤兔追風寶馬,立時揚起一片沙塵,風馳電掣般向前奔去。


    少年也連忙催動跨下銀五飛霜龍駒,銜尾疾追。


    這條官道,既平且直,二騎急奔之下,不過片刻時間,便已到達三義莊門前,落鞍下馬。


    看門的莊漢一見來人是中原四皓之首的日月叟駱一飛,慌得三腳並作二步迎了上來,一麵回首向莊內揚聲報道:“黃山駱老爺子駕到!”


    一麵已跑到日月叟駱一飛麵前,行禮道:“柯發叩見駱老爺子!”禮畢,伸手接過二人手中絲韁。


    日月叟駱一飛滿麵含笑道:“柯發,十年不見,你也長得像個人物了,哈哈!哈哈!”駱老對人半點架子也沒有,人與相對,倍覺親切。


    這時,莊門內已經傳出一陣步履之聲,接著,使見三個年約六十左右的老人,飛步迎了出來,晃眼間就到了日月叟麵前,異口同聲道:“小弟們參見大哥!”就要下跪。


    日月叟駱一飛顧盼之下,見三位拜弟要對他行參見之禮,連忙雙袖齊揮,發出一股暗勁,阻住三老下拜之勢,爽朗地笑道:“各位賢弟!我們都是六七十歲的人了,免了這些俗禮吧!”


    三老身子被暗勁阻住,拜不下去,借勢退至兩旁肅立,眼光卻落到駱人龍身上。


    日月叟一臉得色地向三老道:“這是你們侄兒人龍,心儀三位賢弟的氣概風範,纏著愚兄,非跟來瞻仰請益不可,愚兄拿他沒法,隻好把他帶來了。”


    三老聞言,又打量了駱人龍一眼,又互望了一瞥,臉上微顯錯愕之色。


    日月叟駱一飛在高興頭上,也沒注意三位數十年深交的拜弟神色有異。


    這時,駱人龍不待老父招呼,已自搶前一步,拜了下去道:“小侄駱人龍,叩見三位叔叔,以後還請三位叔叔多多教誨。”


    飛雲叟李守義一把攙起駱人龍笑道:“賢侄遠道而來,旅途勞頓,不用客氣了?”


    駱人龍道了一聲謝,跟在四老之後,入莊進入客廳,略事休息,便有莊丁擺上一桌盛宴,三老請日月叟坐了首席,駱人龍則坐在飛雲叟李守義下手。


    日月叟駱一飛向四下環顧一眼,忽然問道:“弟妹們和各位小侄兒呢?


    原來,自日月叟駱一飛進入莊院,就未見三老的眷屬,象以往一樣,前來相見問好,這時,又見廳中,隻是冷清清的五個人,故而有此一問。


    三老似乎料不及此,神情微愕,答不上話來。


    日月叟駱一飛不疑有它,隻以為弟媳侄兒們正有事在裏麵忙著,遂不再問,卻轉對駱人龍道:“人龍,等會飯後,你應到內宅去叩見三位嬸嬸,她們都是當年巾幗英雄,對你一定有很多指教。”


    三老這才暗中籲了一口氣,金風叟柯正雄接口道:“大哥明察,她們都因事出門去了,大約明天就可以回來,到時候,再叫她們向大哥請罪吧!”


    日月叟駱一飛朗聲豪笑道:“請罪?大哥又不是外人!有什麽罪可請!哈哈!哈哈!”


    三老於是乘機各敬了日月叟駱一飛一杯酒。


    酒後,三老更顯得有些神不守舍,落寂寂地很少開口說話。


    日月叟駱一飛長眉一蹙,道:“各位賢弟!你們可是有什麽為難之事,盡管向大哥說好了,大哥別的沒有,一腔熱血,還是可以像往常一樣,隨時可灑的!”


    金風叟柯正雄迅疾應了一聲:“小弟們沒有什麽需要大哥煩心之事!”


    飛雲叟李守義神情間顯得非常不自然,看他那樣子,似是要說什麽話。可是沒有等到他開口,流霞叟邱永信已是先他一步,離座而起笑道:“大哥,小弟最近把流霞劍法,從七十二招,化繁為簡,精改為四十九手,現在即席演練二遍,請大哥教正!”


    日月叟駱一飛笑顧駱人龍道:“人龍,你三叔叔的流霞劍法,原有神鬼莫測之機,再經改進,自必更加非凡,你要注意著看了!”


    流霞叟邱永信笑道:“小弟的流霞劍法,乃是小乘之學,難登大雅之堂,那能及得上大哥朝陽劍法的開闊磅礴,具有君臨天下之威,允為劍法中之正宗絕藝。”


    日月叟駱一飛捋須笑道:“賢弟,廢話少說!你人龍侄兒等著見識你的流霞劍法哩!”


    流霞叟邱永信就在客廳壁上,取下一柄斑斕古劍,隻見他右手一按卡簧,“嗆!”的一聲輕響,一柄霞光萬道的寶劍,已自出鞘,在燈照耀之二f,光芒閃射,眩人眼目。


    駱氏父子出身劍術世家,自是識貨之人,不由同聲喝了一聲:“好劍!”


    流霞叟也就在這“好劍”二字聲中,,展開了他精研改進的流霞劍法,隻見一團霞光,在廳內滾來滾去,那裏還看得清人影,真是輕靈巧妙到了極點。


    日月叟駱一飛大聲讚道:“三弟,愚兄看了你流霞劍法的新作,可真為我的朝陽劍法耽心哩!”


    話聲甫落,忽見流霞驟湧,流霞叟已帶著劍光滾到近前,劍勢一展,竟將劍鋒抵在日月叟駱一飛的胸口,顫聲道:“大哥,你不覺得今日之會,有點鴻門宴的味道麽!”


    日月叟駱一飛先是一怔,旋即放聲大笑道:“三弟,你什麽麽時候也學會了開玩笑!”


    流霞叟邱永信聲色俱厲道:“大哥,小弟不是開什麽玩笑,而是為了整個武林安危,不得不預著先鞭!”


    日月叟駱一飛神色坦然,開口發出一聲:“啊-一”


    顯然有話接著要說,可是“啊”聲未了,流霞叟右腕一震,手中青鋒,已是穿心而入,日月叟駱一飛雙目一翻,登時氣絕。


    這事發生得太突然,太快,駱人龍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心儀已久的三位盟叔,會用這種暗殺的手段,對付自己的老父,所以當時竟驚訝得神智全失,忘了出手搶救父親。


    其實,駱人龍真要撲救,也一定不會成功,因為坐在他身側的飛雲叟李守義正全神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那會讓他有施展的餘地。


    大廳中像死一般地窒息了片刻。


    摹地,駱人龍雙目盡赤,大吼一聲:“惡賊!小爺和你拚了!”雙手一按桌麵,人如飛箭般向流霞叟邱永信撲去。


    流霞叟邱永信猛回頭,厲聲道:“人龍,你想找死不成!”


    隻一彈指,便點了駱人龍的穴道,駱人龍空有一身不俗的工夫,卻因驟遭慘變,心神失常,一招都沒有用上,便受製於人,動彈不得。


    這時,他除了大罵哭號之外,恐怕再沒有別的方法可以排除心中的憤怒和悲痛了。


    但是,這時的駱人龍,卻有超人的氣概,他並沒有哭,隻是不言不語地把滿腔的憤怒和哀痛,由雙目之中,化成二道寒芒,死死地盯在三老身上。


    三老的目光和駱人龍憤怒的目光一接,不由都是全身一凜,打了一個冷噤,不敢再和他正眼相對。


    流霞叟邱永信心驚肉跳地問金風叟道:“二哥,對這孩子我們怎麽辦?”


    金風叟柯正雄正色道:“我們此舉,是對事不對人,孺子無知,是沒有罪的,我們不能傷害他!”


    駱人龍恨聲道:“你們今天要不殺了我,我縱是敵不過你們,也要用盡各種手段討還這筆血債!”


    三老聽了,不由寒到了心底,駱人龍能夠這樣鎮靜地說話,可見這個孩子有著非凡的心誌和毅力,委實令人可怕。


    三老無言沉默了半天,金風叟柯正雄忽然發出一聲豪笑道:“孩子,叔叔們要是因為怕你複仇,做出那斬草除根的事,那裏還配列身俠義道,為萬人所景仰?現在,你好好的走罷,我們等著那一天就是了!”伸手解開了駱人龍被製的穴道。


    駱人龍真不愧是人中之龍,小小年紀,就有超人的定力,忍得住人所不能忍的哀傷,冷靜地看清了當前的事實,以及要報仇必須化悲憤為堅忍的道理,打消了與三老拚命的念頭,厲聲道:“你們這些偽君子,可敢把暗算我爸爸的原因說出來?”


    金風叟柯正雄一歎道:“這事我們不能對你說,就是說了,你也不會相信,我這裏寫給你三個武林奇人的住址,你可以去去找他們,讓他們告訴你吧!”


    說罷當下取來紙筆寫了一張字條,甩手丟給駱人龍,駱人龍接住字條,冷哼一聲,道:


    “什麽武林奇人!不過是與你們串通好了的一丘之貉罷了!”看也不看地把那字條放入懷中。


    接著,他以堅定而淩厲怨毒的眼光,向三老臉上一掃,恨聲道:“小爺去了,你們不要以為我今天是貪生怕死.不敢和你們舍命一拚,等到我們下次再見麵的時候,我必會揭示你們今天此舉的罪惡,使你們這批偽君子羞愧得無地自容,然後再泄小爺心頭之恨!”


    駱人龍對自己的父親,有著不可搖撼的信心,所以敢說這種硬話和狠話。他說完大步走到日月叟駱一飛屍前,拜泣道:“爸爸!你一生為人正直,可是沒有知人之明,才落得今日失陷小人之手的下場!”


    泣畢起身,抱起亡父的屍體,回頭又向三老瞪了一眼,含恨出門而去。


    得!得!得!得!


    一輛白馬素幃的靈車,正沿著大別山區邊緣,由西北向東南,揚塵急馳。


    趕車的,是一個又瘦又黑的小老頭子,寬邊草帽低低地壓到眉額下,遮住了他大半截麵孔。


    靈車後緣上,係著一匹神駿盡失的空鞍赤兔馬,那匹赤兔馬隨在靈車之後,不時發出陣陣低鳴哀嘶。


    再後麵,又分匹白馬,馬上騎著一個身穿重孝,劍眉深鎖,麵容含戚的俊秀少年,-他就是驟遭慘變、痛失慈父的駱尬。


    駱人龍為人至孝,雖已把為父雪恥複仇,作為今後一生努力的目標,卻認為護送慈父遺體歸葬祖墳,乃是當前應盡的孝道。所以,他暫抑滿腔悲憤,決定先扶柩歸裏,然後再專心報仇。


    他自安置父親的靈車,上路以後,便極少開口說話,甚至連那趕車的小老頭子有著一雙精光炯炯的巨目,他都沒有留心到。他隻是低頭默默的想著自己的事,到底想了些什麽,他自己一時也無法說得清楚。


    就在他們人車將要進入一片叢林起伏地帶時,驀地,前麵不遠處;驟起一陣人喊馬嘶之聲。


    一忽兒,便見有一馬馱著一位精壯背劍漢子,象一陣風般地繞過靈車,飛越到前麵。


    那漢子經過靈車時,鼻中發出一聲冷哼,向車內黑漆大棺材死死地盯了一眼;這些情形,都沒有引起駱人龍的注意。


    駱人龍毫無江湖經驗,即使他看到了這精壯漢子的舉態有異,也不會感到有什麽不對。


    倒是那前麵趕車的小老頭子,衝著那超越而前的精壯漢子背影,“呸!”了一聲,低聲罵道:“這算是什麽名門大派!”


    他突然將靈車速度緩了下來,轉身向駱人龍叫道:“少爺,你的心事想完了麽?”


    駱人龍正想得癡癡呆呆,聞呼一怔道:“老丈,有什麽事?”催動銀玉飛霜龍駒,趕上前來。


    那車夫待駱人龍攏近了些,猛將寬邊草帽向上-掀,露出兩道精光逼射的眸子,望著駱人龍臉上道:“趕車的有一句話相問,請你直言告知!”


    駱人龍一觸那車夫有如冷電的眼神,暗道一聲慚愧:“我真是看走眼了,想不到他竟是-位高人。”他因不知道車夫存的什麽心?答話之前未免猶豫了-下。


    那車夫聲音一揚道:“請少爺相信,趕車的絕無惡意!”


    駱人龍雖無江湖經驗,卻不是對人情世故一無所知的人,人家既然降身來當自己的車夫,必是有因而來,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當時麵容一肅道:“老丈有什麽話,請問吧!”


    那趕車的毫不浪費話語,直統統問道:“這棺材之內,除了令尊遺體外還有什麽東西?”


    駱人龍以為這趕車的人存心要中途劫掠,一肚子氣正沒地方發泄,不由冷笑道:“隻要你勝得小爺掌中鐵劍,還怕所有的東西不都是你的;何必多問!”嗆的一聲,長劍出鞘,作勢以對。那車夫見駱人龍會錯了意,搖頭苦笑道:“少爺不要心生猜忌,趕車的不是欺孤淩寡之人,你快快實言相告,以便合力應付馬上就要發生的事情!”駱人龍見他不象說假話,還劍歸鞘,道:“棺中除先父遺體外,別無他物。”


    那車夫一陣沉思道:“你身上可帶有什麽重要的東西?”


    駱人龍道:“有五十兩黃金。”


    那車夫加問一句道:“你再想想看,是否還有別的東西?”


    駱人龍大聲道:“再有就是在下的一條命!”


    那車夫“嗬!”一聲,道:“可能人家要的,就是你的命!”


    駱人龍一怔道:“老丈!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那車夫唉聲道:“少爺,你真是什麽都不知道麽?”卻不再多說,長鞭一揚,“嘟!”


    的一聲,靈車又恢複了原先的速度,向那叢林之內馳去。


    駱人龍縱騎緊隨車後,心中一片茫然,如果說中原四皓中的三老要他的命,他早就沒有命了,此外,他再也想不出還就會饒不過他。


    轉念之間,人車進入那片小叢林。


    茂密的樹木,把內外隔成了兩個世界,正是攔路劫掠的理想所在。


    那車夫冷笑了一聲,停住靈車,棱芒四掃道:“老夫接了的生意,誰敢出來惹是生非!”


    話聲甫落,颼!颼!颼!一連縱出八個蒙麵大漢,一字排開,擋在靈車前麵。


    站在最左的一個漢子,似是八人之首,昂然道:“今天這件事,你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了,快少在少俠麵前賣狂!”


    那車夫把寬邊草帽一掀,露出整個顏麵來,嘿嘿笑道:“無知之徒,就是你們堡主親自見了老夫,也不敢如此狂傲無禮,還不給老夫讓開!”就用手中趕馬的鞭子,向阻在前麵的八人掄去。


    也不知他用的是什麽手法,隻見那八個蒙麵大漢,被他鞭梢一卷,竟象斷了線的風箏似的,淩空飛起,跌回他們原來藏身的地方。


    他又哈哈一笑道:“我逆天翁專愛逆天行事,藏在後麵的老的,為什麽還不出采,難道還要老夫親自相請麽?”


    逆天翁乃是江湖上有名的怪物,一生行事正邪不分,專門愛管一些別人認為難管的事,其實他並不知道駱一飛被殺的事,隻因駱人龍雇了他的車,又對了他的胃口,於是他就不問情由地插上了一手。


    駱人龍從老父口中知道逆天翁這號人物。乃在逆天翁報出名號,叢林之內尚無反應的時候,催騎走到車前,就馬上抱拳一揖,道:“晚輩駱人龍有眼不識泰山,多謝老前輩賜助!”


    逆天翁露齒一笑道:“小子你到底是什麽來頭?為什麽和三堡中的舒家堡結上了梁子?”


    駱人龍一時不願說出自己父親的名號,搖頭道:“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找我的麻煩?”


    一語剛了,樹林深處,又走出一群人來,為首是三個老年之人,剛才被扔回去的八個漢子,也跟在這三個老人身後。


    個過這時他們八個人,都取下了蒙麵手巾,現出了本來麵目,竟都是儀表不俗,氣慨非凡的年輕小夥子。


    駱人龍根本就不認識他們,不由一陣納悶,暗自奇怪。


    那三個老人,移步間,眨眼便到了靈車前麵,打量了逆天翁一眼,中間那個老人哈哈大笑道:“怪不得目中無人,原來是逆天翁任兄!小弟舒倫現在出來了,不知任兄有何賜教!”


    逆天翁任性嘿嘿笑道:“原來是舒家堡的二堡主大駕親征!不知我老頭子有講個情的麵於沒有?”


    二堡主舒倫笑道:“以任兄的名頭,舒家堡敢不買帳,隻是這次的事情,舒家堡僅是三堡四派的代表人,不便擅專,尚請任兄見諒。”


    逆天翁聞言一驚,暗忖道:“這小子連三堡四派都惹上了,那這個子會是什麽樣的人物?”正思忖間,忽見二堡主舒倫一指車中棺木道:“任兄可知棺中死者是誰?”


    逆天翁任性一愕道:“小老兒做事,從來沒有耐心去調查人家的根底!”


    二堡主舒倫道:“這麽說起來,任兄是不知道棺中的人是誰了!”


    逆天翁不悅地道:“難道會是小老兒的仇人不成!”


    二堡主舒倫哈哈大笑道:“不錯!棺中之人便是中原四皓之首的日月叟駱老兒,任兄,你與他該不會有過命的交情吧!”


    逆天翁愕了一愕,忽然仰天大笑道:“駱老兒呀!駱老兒!想不到我任性反而成了你護靈之人!豈不可笑得很!”他自艾自歎一陣,忽然,麵色一正道:“人死不記仇,老頭兒與他恩仇了了,現在我是受駱小友之雇趕車的,吃人之祿,忠人之事,一切就事論事,小老兒的脾氣就是這樣,這件事還是管定了!”果然不愧逆天翁之名,脾氣真怪,人家隻說他正邪不分,現在似乎連敵友也不分了。


    二堡主舒倫苦笑道:“那麽小弟兄好得罪任兄了!”。


    逆天翁任性忽然長眉一揚,大聲道:“老夫先問你一句話,再動手也不遲!”


    二堡主舒倫道:“任兄有什麽話隻管請問,在動手之前,小弟都會好好答覆。”


    逆天翁任性道:“日月叟駱老兒在世之時,你們奉承他唯恐不及,為什麽人剛剛一死,你們就反臉不認人了?這難道就是你們正大門派的作風麽?”


    二堡主舒倫被說得臉一紅,道:“此事說來話長,百日之後,自有三堡四派共同出麵公布此事的內情,目前恕小弟不便奉告!”


    逆天翁冷笑道:“你們大概是還沒有想出十分有利的說法,難以自圓其說,不說也罷!”說到這裏,朗目一掃,又道:“今天的事,你們是單打獨鬥,還是群毆群上?”


    二堡主舒倫道:“本堡主身受三堡四派重托,誌在必得,非一般江湖過節可比,各憑手段好了!”


    逆天翁任性狂笑道:“好一個各憑手段!照打!”他看清對方人多勢眾,如果不先下煞手,自己功力再高,也難討得好去,好在他是天下出名的任性逆天之人,素來不在乎人家對。他的好惡批評,所以一抓著機會,就毫不客氣的先下手為強。”身形一挫,向二堡主舒倫斜斜劈出一掌。


    二堡主舒倫真沒想到逆天翁說打就打,倉促間使出一招“順風掠翼”,迎向逆天翁的掌勢,無奈逆天翁是存心要一招卻敵,用上了十二成真力。二堡主舒倫的功力,原非逆天翁之敵,這樣一來,自然更不是逆天翁的對手。雙方掌力一接,一聲暴響起處,二堡主舒倫頓時被震得退了五步,隻覺一陣血氣翻湧,張口吐出一口鮮血,髒腑已經受了不重不輕的內傷。


    就在二堡主舒倫受傷的同時,另兩個老人,已是左右同上,向逆天翁撲去。


    這兩個老人,功力不弱於二堡主舒倫,逆天翁任性雖有先下手為強的打算,可是一經動手起來,便知道今天這件事情是失敗定了。因為,這兩個老人功力之高,憑他個人之力,至多也隻能戰個平手,那裏還抽得出去幫助駱人龍?他關心之下,掠目望去,果見駱人龍已和兩個精壯漢子動上了手。


    另外又有一個漢子,縱身躍上靈車,揚鞭打馬,駕著靈車如飛而去。


    逆天翁任性被兩個老人纏住脫身不得,眼看日月叟駱一飛的靈車被人劫去,隻有暗中著急而無可奈何。


    倒是駱人龍一見父親靈車被劫,奮起神勇,一連三劍,逼退了與他動手的兩個漢子,縱身向那靈車追去。


    這時,忽起一片暴喝之聲,駱人龍不過才追出三四丈遠,便被由林中竄出的數人阻住,動起手來。


    駱人龍家傳絕學原極不俗,隻因年紀太輕,火候不足,又加和他動手的人,都是舒家堡挑選出來的好手,他一對二能夠打成平手,已足可在年輕一輩中稱雄露臉。可是在一敵三四之下,走不了十個回合,他便有點力不從心,敗象畢露。時間一久,更是手忙腳亂,完全處於被動了。


    突然,一聲金鐵交鳴起處,一個漢子猛喝一聲:“撒手!”


    隻見一道寒芒,從駱人龍手中飛出,他手中的長劍,已在那漢子的長劍一絞一震之下,飛上了半空之中。


    駱人龍形同瘋狗,長劍脫手,不退反進,雙掌一搓,向那漢子腰部劈去。


    那漢子一劍震脫駱人龍長劍,正滿心高興,那料到駱人龍會奮不顧身,不退反進地劈上一掌,一時閃身不及,“唉喲!”一聲,被震出五步之外。


    同時,駱人龍也是一聲厲叫,仰身栽倒。


    原來,另一個漢子,由左側一劍刺來,刺中了駱人龍的大腿,再一掌,把他打倒地上。


    第三個漢子,反手一劍,疾向駱人龍心口紮下。


    這時的駱人龍已是痛得昏死過去,根本不知閃讓退避,眼看這一劍就要刺入他的心口。


    驀地有人大喝一聲:“劍下留情。”


    一道青光,直向那即將刺入駱人龍心口的劍鋒射去,把劍身撞得一斜,餘勢未衰,插入駱人龍身側地麵幾約五寸有零。從樹林外麵,一連飛入三條人影,一人撲向駱人龍這邊。


    另兩人卻向二堡主舒倫身前縱去。


    那圍攻駱人龍的兩個漢子,原是滿臉不愉之色,及至看清了來人的麵貌,霍的肅容而立,道:“嗬!原來是李老前輩!”


    來人微一點頭,單手抱起駱人龍,斜身墊步,也飄身到二堡主舒倫麵前,將駱人龍放下,給他服下一顆藥丸,並出指點了他幾處穴道,這才和先到的兩個老人並肩而立。


    這三個老人不是別人,原來是中原四皓中的老二、老三和老四。


    把駱人龍救過來的,是老四飛雲叟李守義。


    老二金鳳叟柯正雄氣色淩曆地道:“舒老二,這就是你們的不是了!”


    二堡主舒倫在中原四皓麵前,倒是非常的客氣,不顧自身的傷勢,帶笑為禮道:“小弟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金鳳叟柯正雄道:“是你們大堡主的意思?”


    二堡主舒倫道:“舒家堡不敢作此主張,這乃是出於三堡四派的公決!”’飛雲叟李守義道:“你們三堡四派避開我們兄弟,又決定了一些什麽事?”


    二堡主舒倫道:“話不是這樣說,三堡四派並無避開三老的意思,隻是顧慮到三老和死者的關係,為免你們作難,未敢驚動你們罷了。”


    流霞叟邱永信歎道:“謝謝你們的好意,可知我們三兄弟為武林正義作了多大的犧牲?”


    金鳳叟柯正雄皺眉道:“舒兄,你們到底有了什麽新的決定?”


    二堡主舒倫道:“昨晚在本堡,經三堡四派代表公議,認為:日月叟駱一飛既敢不遵江湖公約,偷練《天魔寶錄》蓄意製造武林禍亂,罪大惡極,為做他人效尤,決定把他的屍體葬於行旅必經的通衢大道,立碑示眾,以為野心者戒,至於其子駱人龍,雖然年幼無知,罪不至死,但為防患於未來,亦議由本堡負責監禁終身,永絕後患。”


    三老聞言之下,不由黯然神傷,互對了一眼,都不以為然。


    金鳳叟柯正雄憤然抗議道:“老夫認為這種處置,未免有失正道武林中的恕道。”


    二堡主舒倫道:“小弟與三老也有同感,隻是此事既經公議決定,尚請三老深體三堡四派維保武林公約與武林正義的苦心,勉於同意了吧!”


    金風叟柯正雄淒然道:“不知舒兄還記不記得,當初你們三堡四派掌門人,枉駕造訪敝莊時的情形?”


    二堡主舒倫點頭道:“小弟有幸,得隨各掌門人拜訪三老,甚感榮幸,當日之事自是記得十分清楚。”


    金鳳叟柯正雄道:“當時你們三堡四派掌門人,以大義相責愚兄弟三人,並指出我們大哥以《天魔寶錄》中武功,殺死三堡四派弟子的事實,當時我們兄弟三人因知我們大哥確實藏有《天魔寶錄》一書,乃答應協助三堡四派秉公調查。”


    二堡主舒倫道:可是,當時終南掌門人提出一封駱老兒連絡一幹隱世老魔,預備造惡江湖的親筆信件作證明時,賢昆仲更毅然以蒼生為念,答應協助各大門派。”


    金鳳叟柯正雄淒然道:“同時,各位掌門人又請求我們兄弟,以暗算手段對付我們大哥。”


    二堡主舒倫道:“那是因為大家鑒於凡是修習《天魔寶錄》有了相當成就之後的人,必然心性大變,不可理喻之故,你們三位與駱老兒縱有數十年結義之情,如果事先走漏了風聲,再要製住他,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三位為了整個武林劫運著想,這種不得已而為的事,於情於理都無愧怍,小弟覺得三位不必為此事自苦於心。”


    流霞叟邱永信大聲道:“人是我殺的,我至今還忘不了駱大哥那種在一驚之後的坦然神色,這種精神上的負擔,你們又怎能領會得到!。”


    金鳳叟柯正雄接口道:“所以今天我們反過來請求舒兄,將我們區區愚忱,轉到貴三堡四派,念在我們兄弟為武林公約犧牲慘重的份上,將我們大哥遺體發還其子,而且今後,莫再為難他的後人,便感激不盡了。”


    二堡主舒倫麵有難色,似乎一時想不出婉拒的措辭,訥訥地道:“這個!這個……這個!……”這個了半天,也未說出一句具體的話來。


    三老見舒倫如此不痛快,臉上都有了不愉之色。


    飛雲叟李守義憤然道:“愚兄弟對武林公約,已作了最大的犧牲,這點點請求,你們如果再不答應,老夫……老夫甚感遺憾!”他本是想說:“老夫就要不客氣了。”話到口邊,臨時又改了比較和緩的語氣,但他那不憤的神情,已是表露無遺。


    二堡主舒倫微驚地雙手齊搖道:“李老,李老,話不是這樣說,實因小弟人微言輕……”


    金鳳叟柯正雄截口道:“舒兄你的難處,愚兄弟也非常明白,那麽這樣好了,孩子請你把他放行,我們大哥的遺體,就暫時停放貴堡,待我們取得《天魔寶錄》以後,再親自去向各位掌門人陳情,現在隻請舒兄代為先容便了。”


    事情到這地步,已不容二堡主舒倫不理三老的意見,因為真要逼急了,三老一翻臉,駱人龍照樣留不住,舒倫隻好點頭答應了。


    金鳳叟柯正雄向流霞叟邱永信一頜首道:“三弟,你去製止逆天翁和吳楊二兄的拚鬥,並請他過來一敘。”


    流霞叟邱久信與此刻拚鬥的雙方雅素識,有他出麵,很快便製止了逆天翁和那兩個老人的拚鬥,並且和逆天翁一同走了過來。


    逆天翁任性過來勉強站住腳步,便哇哇大叫道:“你們大哥的遺體被舒老兒劫走,不去追回來,反而製止老夫向他們要人,真是可笑得很!”


    敢情,三老與舒倫剛才的一番談話,逆天翁並未留心聽到金風叟柯正雄苦笑為禮道:


    “愚兄弟多謝任翁不念舊惡,維護人龍賢侄之德,現有一不情之請,還請任老慨允賜助。”


    真正說起來,逆天翁與中原四皓並沒有什麽深仇大怨,隻是彼此平日言語不投機,又加上逆天翁的怪異行為,難免不時發生衝突,時間久了,誤會日深,於是便成了已出名的仇人。這時三老低聲下氣地相求,逆天翁那能再把舊恨記在心上,當時哈哈大笑道:“金兄少禮,你們有什麽指派,盡管說吧!老夫和人龍小友倒是非常投緣,隻要是有關他的事,無不從命。”


    金鳳叟柯正雄道:“龍侄受傷不輕,擬請任老護送他回到黃山去!”


    逆天翁任性聞言大是不解,訝然暗想道:“這娃兒是你們的盟侄,你們為什麽不自己跑一趟黃山呢?”他原要把這意思提出來責問金鳳叟,金鳳叟柯正雄卻似乎已看穿了他的心事,乃即解釋道:“龍侄對我們三兄弟誤會甚深,諸多不便,是以要麻煩任老。”


    江湖人物,全憑血性交友,甚少查人隱私。三老含糊其詞,逆天翁任性除了拒絕以外,實在沒有追問的理由,何況他素以任性著稱,隻要他認為願意做的事,原就不分是非的。


    當下他出語如金地道:“好!老夫答應你們三人了!”


    飛雲叟李守義索過駱人龍的銀玉飛霜龍駒,逆天翁抱起駱人龍,飛身上了馬背,疾馳而去。


    逆天翁任性抱著駱人龍縱馬飛馳,來到了市集上,買了一輛馬車,給駱人龍坐臥養傷。


    這逆天翁果然人如其名,怪僻得緊,他因見三老似有難言之隱,一路上也就絕口不提那場打鬥的事,也不向駱人龍追問內情,隻與他說些江湖見聞,以解旅途寂寥。


    駱人龍雖對自己父親的死,有著滿腹的傷感和疑念,卻因父親乃是死在自己三位盟叔手中,有點不好意思答出來,因此也盡量避免談及。同時,他在叢林受傷以後,被飛雲叟李守義點了穴道,不但不知自己一條命是三老救的,就連三老和舒倫的那番談話,也沒有聽到。


    駱人龍和逆天翁任性的友情,隨著時間的過去,一天一天地增厚。


    逆天翁對於駱人龍的事,嘴上雖不問,但心中卻有了一個打算,決心要查一查這件事情的始末,暗中幫這個頗為投契的小友一點忙。所以,當他們到了黃山天都峰下,已可看到了絡人龍的家門之時,逆天翁便不再行進,拍了拍駱人龍的肩頭道:“小友,老頭子就此止步不送了!”駱人龍“嗬!”了一聲,正要出言挽留,逆天翁已一縱數丈,轉眼到了山下。


    駱人龍無限依依地望著逆天翁下山的方向,連叫了三四聲:“任老!任老!……”這才無精打采地牽著銀玉飛霜,拖著沉重步子,向自己家中走去。


    一路趕回來的時候,駱人龍恨不得馬上見到慈親,撲到她懷中大哭一場。可是,現在他馬上就可見到慈親了,他心裏反而產生了一種躊躇不前,怕與慈親相見的感覺。他在屋外徘徊了半天,都沒有勇氣踏進自己的家門。他一則慚愧自已真太沒有用了,連護送嚴父遺體回家的能力都沒有,再則也怕慈母聽到不幸的消息後,痛不欲生…。那知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他牽在手中的銀玉飛霜龍駒,忽然發出一聲嘶叫,甩頭猛躍,向門前奔去。


    駱人龍方自一愕,屋內已傳出一聲慈和的詢問:“是人龍回來丁麽?”


    這叫聲就像具有無形的吸引力,再也由不得駱人龍另打主意,他的身子和-隻腳,已是不聽他的指揮,一路跌跌撞撞地叫著:“媽!媽!”向屋中奔去。


    駱人龍事親至孝,這時縱然有人把刀子架在他的頸上,也擋不住他的奔勢。


    穿過草蘆前麵一片小小的花圃,隻見柴扉開處,門前出現了一位滿麵笑容的中年美婦人。


    駱人龍一見慈母含笑相迎,更是抑止不住心中的感情,低低叫了一聲:“媽!”人更像脫弦快箭般撲向慈母懷中。


    駱人龍的母親,出身書香門第,不諳武功,見駱人龍這樣冒冒失失地衝來,隻嚇得死死抓住門扉,花容失色地笑道:“孩子!你可不要把為娘撞倒了!”


    這種熟悉的歡愉情景,更勾起了駱人龍的傷感,他雙目淚落如雨,哭聲道:“媽!孩兒回來了!”撲身跪在慈母膝下,痛哭不止。


    駱母見愛子痛哭,這才看出情形不對,心慌意亂地道:“人龍!人龍!有話好好說!你爸呢?”


    駱人龍仰起淚痕斑斑舶俊麵,哽咽說道:“爸,他老人家被害了!”


    駱母隻覺一陣天旋地轉,仿佛整個世界都毀了,兩腿發軟,人便向後傾倒,已是昏死過去了。


    駱人龍一驚之下,立止悲泣,雙臂猛探,托住慈母的身子,把慈母抱回屋中,平放床上,泡了一碗薑湯,給她灌下,在她耳邊不住地輕呼:“媽!媽!……”


    約莫過了半盞熱茶時間,駱母才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蘇醒過來:人是醒轉過來了,可是,卻半天不言不語,神情呆呆的比剛才昏厥時更是嚇人。


    駱人龍急得哭聲呼道:“媽!媽!你怎樣了?你聽得到龍兒的聲音麽?”不住地搖撼著母親的肩頭。


    驀地,隻見駱母眼神一凝,撐身坐了起來,臉上平靜而堅定,再無悲痛之色,顯然,她在這醒轉過來的瞬間,已作了某種重大的決定,代替了穿心的哀痛。


    駱人龍就怕慈母過份傷心,這時見.慈母臉色平靜,也就略為寬鬆,自己更不敢再挑動慈母的憂傷,伸手抹去臉上的淚痕,靜等慈母問話。


    駱母沉默了一會,語聲出奇地柔和,道:“孩子!你把當日寸情形詳細地說給為娘聽。”


    駱人龍忍淚含悲,把經過的詳情,一絲不漏地說了出來。


    駱母沉思了半天又道:“你再把你三叔刺殺你爸時所說的話說一遍!”


    駱人龍蹙眉仿著流霞叟邱永信當時的語氣聲調道:“大哥,小弟不是開什麽玩笑,而是為了整個武林安危,不得不頂著先鞭!”接著,他反問母親道:“媽!您認為爸爸會做出什麽危害武林的事麽?”


    駱母肯定地搖頭道:“不!你爸爸是武林衝的君子,豈會做出危害武林之事。何況,他自與為娘結縭,隱居黃山二十多年以來,下山一共隻過三次,其他的日子,我們寸步未離。


    孩子,你想,他有機會做出危害武林的事而不讓為娘知道麽!”


    駱人龍不由順著慈母的話問道:“爸隻下過三次山?”


    駱母眼圈一紅道:“正是,連這一去不回的最後一次,總共隻有三次,第一次,是在二十年前;第二次,是在十年前!”


    駱人龍喃喃地道:“想必都是到三義莊去,赴三位盟叔的約會的!”


    駱母點頭道:“不錯,你爸爸極是重視與你三位盟叔的十年一會之約,他別的江湖恩怨都丟開了,就隻對你三位盟叔,四十年如一日,總是不放心他們,要他不下山,那是不可能的事。”


    駱人龍忽然想起一事,道:“二叔給了我一張字條,說是要知道他們殺害爸爸的原因,可以按照字條上的住址,去請教三位武林中的正直奇人。”


    駱母雖然未習武功,也非江湖人物,但自嫁給日月叟駱一飛後,耳濡目染,對江湖中事並非完全無知,忙道:“那三位武林奇人?”


    駱人龍從衣袋中取出字條,念道:“少林苦行大師,武當一心道長,王屋鐵指先生柳去非。”


    他念完三人姓名,自己心中也不禁有點惶惑起來,因為這三個人,都是江湖中的長者,聲名久著,三位盟叔,竟敢把這三人提出來,那就令人莫釋了。


    駱母聽了三人姓名以後,腦中電光一閃,“嗬!”了一聲,道:“為娘記起一件事來了,十年之前,你爸爸赴你三位盟叔之約歸來,好像提起過這三個人的名字,而且還帶回一包東西,自那時起,你爸爸神色間總是顯得有些不安,一直過了一年多,才逐漸好轉,恢複了泰然寧靜。”


    駱人龍跳起來道:“媽!你知道那包東西的藏處麽?我們快拿出來看看,或能找出一些端倪也說不定。”


    駱母帶著駱人龍走進日月叟駱一飛的書房,叫駱人龍搬開書桌,撬起四塊青磚,挖下去五寸左右,底下有三塊青磚,取出青磚,現出一隻水缸口內放著一隻木盒。


    駱人龍取出木盒,打開來,隻見木盒裏麵,分上下兩層,上層平放一隻紅紙信封,上麵寫著:駱一飛遺囑”四個字。


    日月叟駱一飛預立遺囑,這才武林中並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因為武林人物,過的是刀頭喋血生活,隨時都有發生意外的可能,年紀老邁,或是心中有所牽掛的人,都有預立遺囑的風尚。


    駱氏母子,目的不在遺囑,所以取出遺囑後,並未馬上拆開展閱。


    駱人龍揭開上層底端活蓋,底下果然有一包東西,那是用一條青色手帕包著的。


    駱母不待駱人龍取出那包東西,已先開口驚叫道:“是了!是了!就是這包東西!”


    駱人龍提出那隻布包,但覺沉沉地頗有些重量。這時他也沒有耐心去解那布結,指力微運,撕開了外麵包布,現出一隻斑斑駁駁的鐵盒,看那樣子,至少也是逾百年以上之物。鐵盒沒有加鎖,盒蓋一掀而開,裏麵是一本手抄絹冊,封麵已是殘破不全,但隱約間還可看出“天魔寶錄”四字的形痕。


    《天魔寶錄》到底是什麽武學秘笈,駱氏母子從來沒有聽說過,於是迫不及待地打開首頁,原以為內中字跡,也一定模糊不清了,那知觸目之下,母子二人都異口同聲地驚呼起來:“嗬!是你爸的字跡!”


    駱人龍不等慈母吩咐,已先念了出采,道:


    “餘與三位賢弟晤麵暢敘痛飲後,乘興同遊桐柏山,途中巧遇苦行,一心、去非僧道俗三友,尋幽覽勝,盤桓竟日,臨別之際,餘因救一落澗幼兒無意中巧獲此古代鐵盒,盒內所藏,赫然竟是傳說中的《天魔寶錄》。


    “天魔寶錄”武功別走蹊徑,修之固可天下無敵,卻也能使人心性皆變,視善為惡,視惡為善,故數百年來,為武林公約所禁習,目為邪惡之首。


    餘本有毀書絕禍之意,爰以三友及三弟鹹認此書乃前賢心血結晶,毀之可惜,促餘攜歸,研究其變性之說,原因何在,如能針對其弊,去其陰毒,革其邪惡,棄其糟糠,攝其精義,未始不可轉化為有用之學。


    時餘亦為之心動,認為武學一道,原無正邪之別,用之正則正,用之邪則邪,自信心如朗日,誠可格天,隻要把持得住,有何懼哉,遂將《天魔寶錄》攜之以返。’披閱之下,悵然若失,皆因本書原分劍術,掌式,指力,計謀,內功五篇,其中內功篇業已全缺,計謀篇亦僅存其半,不得窺其全貌矣!


    而劍術,掌式,指力以及計謀篇殘餘部份,俱皆偏激詭詐,雖有所長,卻與餘一生習性相去甚遠,格格難入,不能卒讀,隻好掩卷而歎,封存如故。擬俟異日約集三友及三弟,共驗而毀之。


    日月叟駱-飛誌x年x月x日


    計算日期,正是十年之前所寫的。


    駱母淒容微開,長歎出聲,道:“龍兒,你看會不會就是這東西種下了你爸今日橫死的惡因?”


    駱人龍憤然道:“想必是三位無恥盟叔覬覦《天魔寶錄》,不顧四十年結盟之義,以莫須有的口實加害於爸爸!”


    駱母沉吟道:“‘匹夫無罪,懷壁其罪’你三位盟叔,如果確有此種卑劣居心,則他們在未得到《天魔寶錄》之前,是絕不會放過我母子的了。”


    駱人龍恍然道:“難怪他們三個老東西,明明有殺我之力,而不取我之命,原來其心可誅,沒有存著好意。”隨之語聲一厲道:“孩兒誓必把他們個個誅絕,以雪心頭之恨!”說到後麵,語聲忽然一低,無限憂慮地道:“隻是媽,孩兒……孩兒……”顯然是對母親的安全甚是放心不下。


    駱母淒然一笑道:“媽的安全你不要擔心,媽可以另外找一處最安靜的地方定居下來,你盡可一心一意地去為你爸爸報仇雪恨。”


    駱人龍點頭道:“媽這個主意很好,找一處人跡罕至的地方隱居起來,孩兒可以請鄭昆服侍你老人家,待將來大仇得報之後,孩兒再好好的奉養他,以報代勞之恩。”忽然語聲一頓,“嗬!”了一聲道:“鄭昆那裏去了?”鄭昆是日月叟駱一飛收用了二三十年的老傭人,雖是下人身份,但駱家待他有如親屬,駱人龍平日對他亦甚是敬重,當著他的麵,都以鄭伯伯呼之。


    駱母悲戚戚地道:“我計算你們父子也快回來了,所以叫他下山去采辦一些東西,好替你們接風,那知……那知……”說著,說著,似乎再也保持不住平靜了。


    駱人龍怕慈母傷心,忙把話頭又轉回到三老身上道:“媽!如果三位盟叔真來向我們索取《天魔寶錄》,我們怎辦,孩兒又打不過他們!”


    駱母斷然道:“將《天魔寶錄》交給他們!”


    駱人龍道:“如此將《天魔寶錄》交蛤他們,孩兒心有不甘,我們現不現在就把《天魔寶錄》毀了,也叫他們白費一場心機!”


    駱母堅決地道:“不!交給他們!為娘要你看看他們讀了你父的記述以後,到底作何感觸,看看他們是不是十惡不赦之人。”


    駱人龍道:“他們害死爸爸,是我親眼目睹,難道這還不夠麽!”


    駱母道:“孩子,你父一生為人,信義為本,-待人以誠,我們如果不先把真象弄明,在可能範圍內給三位盟叔一個回頭的機會,縱使能把他們三人殺了,隻怕也非你父在九泉之下的本意!”隨之目色一正,又道:“這種做人的態度,不僅對你三位盟叔要這樣,就是對任何人也應該如此,才符合你父的素行準則,不致流於偏激。


    駱人龍想起嚴父一生為人的高風亮節和慈母的忠恕心腸,不由肅然道:“媽的話,孩兒永守不渝!”


    駱母臉上透出一絲誇獎之色道:“這才是你爸爸的好孩子!”接著,打了一個嗬欠,道:“孩子,媽累了!你先出去坐坐,讓媽休息休息。”


    駱人龍取了一條薄被給慈母蓋好,退出房外。


    他退出的時候,駱母黯然看著他的背影流下了兩行清淚。


    駱人龍在草堂上靜靜沉思了片刻,一時百感交集,但覺前途茫茫,頗有無所適從之感。


    憑他現在武功,不論是查明真相,還是直接報仇,能有什麽作為呢!


    百思無計,忽然,腦中曙光一現,掏出了《天魔寶錄》,輕輕地撫摸著道:“我為什麽不修習《天魔寶錄》上的武功呢?”


    另一個意念也即升起,“不!不能學《天魔寶錄》上的武功!爸厭惡的武功,我怎能學來替他老人家報仇,這豈不是大大的忤逆不孝麽?”


    想到這裏,他又把《天魔寶錄》放回懷裏。但不久,他又轉而想到:“學不學是另一回事,我現在看看總可以吧!”於是,他又取出《天魔寶錄》,翻開了首頁。


    他回想到嚴父的無辜,不由又從頭複讀嚴父的那篇記事,剛讀了不到二三行,驀地,廳中有人帶著笑聲道:“人龍,你是在看《天魔寶錄》麽?”


    駱人龍聞聲一震,舉目看去,不知什麽時候,三位盟叔竟已站在草堂中央。


    以三老的功力,駱人龍在失神之下,不能事先發現,並不足奇,但他們居然明目張膽地現身前來,倒使駱人龍暗抽了一口冷氣,恨聲道:“你們果然不是好東西!”


    金風叟柯正雄道:“龍兒,你對長輩怎可這樣無禮!”


    駱人龍冷笑道:“天下那有這樣可笑的事情,對殺父的仇人,也要講禮貌。”


    三老愕然相對,做聲不得。


    駱人龍嗤笑道:“三位大駕光臨,是後悔當場沒有鏟草除限,還是意圖做得更徹底一點?”


    金風叟柯正雄歎道:“人龍,叔叔們永遠不會傷害你的!”


    駱人龍哼聲道:“好漂亮的甜言蜜語!”猛地大喝一聲,道:“你們還有臉走進我駱家的大門麽?”


    金風叟柯正雄池訕地道:“令堂可在家中?”


    駱人龍怒哼道:“你們還想見她老人家?”


    三老默然無語,一臉戚色。


    駱人龍似乎不屑與他們相對,怒瞪一眼,閃身退回內室,剛進入內室,便發出連聲嗆呼:“媽!媽!……”在一聲重物倒地之聲傳出之後,一切都歸於沉寂。


    三老在廳中,連叫了幾聲:“人龍!人龍!


    內室毫無回應。


    金風叟柯正雄略一思索,吩咐飛雲叟李守義道:“裏麵或許發生了什麽變故,我們不可再拘泥禮數,四弟,你進去看看!”


    飛雲叟李守義應聲快步衝進內室!


    片刻之後,就見他抱著駱人龍走了出來,駱人龍雙目緊閉,手中還死死地拚著一張素箋。


    金風叟柯正雄急急問道:“四弟!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飛雲叟李守義把駱人龍放在椅子上坐好,一麵運氣給駱人龍緩氣,一麵戚著臉容搖頭歎道:“大嫂自盡死了,人龍大約是在驟驚之下,急昏了過去。二哥!三哥!我……我們……真做得對麽?”、


    金風叟柯正雄也是滿麵淒容地道:“但願我們沒有做錯!”由於駱母的死,他的信心,也有些動搖起來了,他伸手抽出駱人龍手中的素箋,一看之下,淚水頓如滾珠般落了下來,悲聲道:“大嫂!你這又何必哩!我們誓死也不會讓你受到傷害嗬!”


    流霞叟邱永信道:“大嫂寫了些什麽?”


    金風叟柯正雄感情已失去平衡,一時無法開口說話,隻將那素箋送到流霞叟邱永信手中。


    流霞叟邱永信接過駱母寫的素箋,看到飛雲叟李守義投來渴望知道的眼神,於是便朗讀道:“‘龍兒,報仇不是一件簡單的大事情,你不能衝動,不能魯莽,更不能氣餒,因為你的對手,既能欺騙你父四十年,可見不是容易對付的!你要切切記住!


    有媽在,會使你分心顧慮,不能集中意誌放手去做,所以媽媽為了不拖累你,走這條路乃是應該和必然的,希望你把悲傷化作堅忍不拔的毅力,做你應該做的事情吧!


    從現在起,你不能哭!你要一哭,我和你父在一起聽了,也會心亂的,孩子!媽一定會保佑!你


    盡管挺起胸膛來!罪母絕筆”’


    流霞、叟邱永信念完了駱母的遺書,心情沉重無比,那還能說得出任何話來。


    這時,正好駱人龍經飛雲叟李守義運功推拿,回醒過來。


    他像是夢囈般地說道:“媽!從現在起孩兒縱有眼淚,也要把它吞回去,再不哭了!”霍地從靠椅上跳起,扳著麵孔,利箭般的眼光,向三老臉上一掃,冷冷地道:“你們不必再見家母了,你們的來意在下已經知道,你們要的東西,也早就為你們準備好,你們拿去吧!”


    摸出《天魔寶錄》.甩手拋給金風叟柯正雄,又厲聲道:“你們最好現在殺了我!否則!


    有你們後悔的!”連正眼也不看三老一下,現出十足的厭惡表情,留下三老,又向內室走去。


    金風叟柯正雄急喊道:“人龍,慢走一步,二叔有話要說!”


    駱人龍既不回頭也不理睬,隻顧自己走自己的。


    金風叟柯正雄歎道:“人龍,叔叔們不是你心中想象的那種人,時間久了,你就會明白的。”


    駱人龍人已走進了內室,但甩出一句話道:“不必等到將來了!我現在就已知道你們不是我心中想像的那種人!”同樣的一句話,所含的意思,卻是完全相反。


    三老再有多少話要說,也不好意思再開口了。


    金風叟柯正雄將取自駱人龍手中的素箋,放在桌上,用一隻茶杯壓好,以免飄失,旋又招呼流霞叟邱永信與飛雲叟李守義,就草堂中,向內室拜了三拜,默禱道:“大嫂!兄弟們三人的心,可對日月,隻恨我們來遲一步,以致失去向你表白的機會,你陰靈有知,望你和大哥,都能原諒兄弟們的苦心!”


    他們拜罷,也不及翻閱“天魔寶錄”,唏噓著出屋離去。


    駱人龍明知他們離去,也未予置理,翻箱倒櫃地找出幾套新衣服,給慈母換上,便癡癡地守在慈母身邊發呆。這時,他腦中是一片空白,什麽也沒有想,什麽也不能想。當他略微恢複正常時,忽聽似乎有人走進了草堂。他啞聲叫道:“是鄭伯伯回來了麽?”人也跟著走了出來。


    那知舉目看到的,卻又是他不願再見的流霞叟邱永信。


    這時,邱永信的神情,和剛才比起來,已是完全不相同了。


    我們可以這樣說:片刻之前,邱遠信在駱人龍百般頂撞之下,所表現的沮喪之態,完全是修養工夫深厚,力作容讓的結果,在氣質上,仍然有其不可輕視的威嚴。可是現在的他,可有些使人不敢相信,人站在廳中,麵上再也沒有絲毫光彩,垂頭喪氣,一臉惶愧之色,隻差還有一口氣,精神卻早就渙散了,與行屍走肉無異。


    原來,三老取得《天魔寶錄》以後,受不住駱人龍的冷言冷語,隻好離開了駱家。他們急著要去找三堡四派的人,請求發還日月叟駱一飛的遺體,所以一路上都各盡所能的展開功力,向山下奔馳。


    正奔行間,金風叟柯正雄倏然停住身形。


    老三老四同聲問道:“二哥,什麽事?”


    金風叟柯正雄道:“我們這大的年紀,做起事來,怎麽越來越粗心大意了!”


    老三老四一怔,禮貌地說道:“二哥說得是!”到底為了什麽?他們並未會過意來。


    金風叟柯正雄道:“這《天魔寶錄》得來太容易了,如果被人龍那孩子弄了什麽手腳,我們這個人豈不丟大了!”


    金風叟柯正雄一邊說著,一邊已取出了《天魔寶錄》,翻開來檢視。


    老三老四也引頸向金風叟柯正雄手中望來。


    翻開封麵,第一頁,就是日月叟駱一飛寫的那篇記事文。


    頃刻間,隻見三老的臉色越變越白,就後完全沒有了人色,尤其金風叟柯正雄與流霞叟邱永信更是抱頭痛哭起來,豪傷地呼道:“大哥!大哥!我們該死,我們……我們怎會這樣愚昧啊!”


    接著形同瘋狂,亂跳亂蹦不已。


    飛雲叟李守義因為不是主持和下手殺害日月叟駱一飛的人,雖然也是又悔又恨,痛不欲生,但畢竟要比老二老三輕易控製。當時,他含著眼淚,隻好出手點了金風叟柯正雄和流霞叟邱永信的穴道,使他們暫時平靜下來。


    過了片刻,飛雲叟李守義才又解開柯邱二老的穴道,安慰他們道:“二哥、三哥,事情已經到了這地步,我們縱是馬上一死,以謝罪大哥,也已無補於事了,人龍這孩子,年紀輕輕的,也需要我們的扶持,同時,我們被三堡四派借武林正義為口實,惡意利用,殺害了大哥,這個仇也不能不報。二哥、三哥,你們得平心想一想嗬!”


    金風叟柯正雄和流霞叟邱永信忘形失態,隻是負疚太深,短時間的激動,經過飛雲叟適時點了他們的穴道,並出言慰解,情緒也就穩定下來。


    金風叟柯正雄沉重地點點頭道:“四弟,你的話說得對,我們要為大哥洗刷,並幫助人龍複仇!”


    飛雲叟李守義道:“隻怕人龍不會相信我們,不肯接受我們的幫助!”


    金風叟柯正雄戚然一歎道:“我們也太使人龍傷心了!”


    流霞叟邱永信原低頭站在一邊,獨自沉思,這時接話道:“我要去說服人龍,把事實真象告訴他,我是出手殺害大哥的凶手,我良心上再也承受不住了。”


    金風叟柯正雄道:“四弟說的不錯,人龍是一個有見地有主張的孩子,他這時恨我們正深,要他馬上改變看法,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流霞叟邱永信然道:“正因為這樣,小弟才要親自去向他表白。不過以後的事情,就隻有偏勞二哥和四弟了。”言下已經表示他有了某種決心。


    金風叟柯正雄和飛雲叟李守義是何等人物,那有聽不出之理。


    飛雲叟李守義大驚道:“三哥,你不能打糊塗主意!”


    流霞叟邱永信張開自己的雙手,道:“四弟,你看我滿手都是大哥的鮮血,我實在支持不下去了,讓我為我們自己表白盡一點力吧!”


    金風叟柯正雄沉吟了半天,麵色一正,道:“三弟,二哥的感受和你相同,二哥了解你的心情,事實上,要改變人龍的看法,要為我們聊作表白,除了用自己的鮮血才是捷徑外,實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何況夜長夢多,現在不說明,隻怕將來連說明的機會都不會有了。所以,二哥不願阻止你。”


    飛雲叟李守義叫了一聲:“二哥……”


    話未出口,就被金風叟柯正雄截斷道:“四弟,我們都是待罪之身,先死後死都是一樣,緩死者的責任,隻有比三弟更重,你看清了這一點沒有?”


    飛雲叟李守義慘然道:“大哥的血仇待報,人龍正須扶持,我們怎能自滅實力?”


    金風叟柯正雄道:“三弟的心已經碎了,你難道還看不出來麽?所謂“哀莫大於心死”,他縱是活著,也幫不了人龍的忙,不如讓他壯壯烈烈地去吧!也叫江湖同道知道我們中原四皓,既急於公義,更重於友情,勇於認錯改過,不是盜名欺世之人!”


    流霞叟邱永信毅然朝金風叟柯正雄與飛雲叟李守義一揖道:“二哥,四弟,大哥的清白,人龍的大仇,全靠你們二位丁!我去了!”霍地反縱而起,向天都峰上奔去。


    金風叟柯正雄黯然低頭,忽又抬頭叫住流霞叟邱永信道;“三弟,緩走一步,為兄還有話說。”


    飛雲叟李守義臉上泛起一絲喜色道:“二哥,你是不是要勸三哥從長計議?”


    金風叟柯正雄看了飛雲叟李守義一眼,隻是搖了一搖頭,沒有說什麽,飛身追上流霞叟邱永信,取出《天魔寶錄》,撕下首頁日月叟駱一飛那篇記事,將《天魔寶錄》交給流霞叟,道:“三弟,此書殘缺內功篇,已無變性之虞,你把它帶回交還人龍,以便他習成其中武功,對付三堡四派吧!”


    流霞叟邱永信接過《天魔寶錄》,硬起心腸,繼續向峰頂縱去。


    金風叟柯正雄和飛雲叟李守義縱身登上一株大樹,直到望不見了流霞叟的身影,才淒然帶淚,奔下了黃山。


    這種見死不阻,以及壯烈赴義的行為,若非中原四皓,誰又能夠坦然出之。


    流霞叟抱著以死自白的決心,再次踏進駱家的草堂時,駱人龍正在內室失神發呆。


    他等了不少時候,仍不見駱人龍出來,最後,隻好弄出一些音響,這才驚動了駱人龍,走出內室。


    駱人龍想不到流霞叟邱永信會去而複回,流霞叟邱永信也因心中有著大事,反而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二人四日交投,互視了半天。


    流霞叟邱永信終於僵硬的一笑,道:“人龍,你想不到三叔會回來吧!”說著拉了一張椅子坐下,同時,又指著另一張椅子,對駱人龍道:“龍兒,你也坐下,我們平心靜氣地談一談。”


    他此刻氣度雍和,直叫駱人龍罵不出口,何況駱人龍本來就不是一個不講理的人,這時,他隻好依言坐定,但臉上的神色,卻仍是冷冷的,道:“我們沒有什麽好說的!”


    流霞叟邱永信取出《天魔寶錄》,還給駱人龍道:“你二叔要我把《天魔寶錄》帶還給你,同時,我有些話要向你說明一下。”


    駱人龍收回《天魔寶錄》,翻開首頁,不見了嚴父的那篇記敘,心中一動,想起慈母最後的話,不由一歎道:“你有什麽話,說吧!不過我告訴你,你的話再好聽,也別想指望我相信你。“他顯然已準備恪守母訓,留給三老一條自新的路了。


    越是這樣,流霞叟邱永信越有說不出的難過、慚愧和哀傷,他低著頭,悲聲道:“我們發現,我們錯殺了你父親!”


    先認錯,這是最易取信於人的。


    駱人龍果然為之一怔,道:“錯殺?什麽叫錯殺?你們做事難道不先想一想麽?”


    流霞叟邱永信道:“我們上了人家的當!”


    駱人龍冷笑道:“你們都是六七十歲的人了,又不是三歲孩童,輕易會上人家的當?”


    流霞叟邱永信苦笑道:“‘武林正義’四個字,被別人假借,毀了我們中原四皓!”


    駱人龍見他說得鄭重,心想大約不是假話,可是他不肯馬上相信,恨聲道:“你是說,有人認為先父有危害武林的行為,於是你們便實行大義滅親,用我爸爸的鮮血,染紅你們主持正義的名聲?”


    流霞叟邱永信一怔道:“人龍,你後麵一段話,說得叔叔們太沒有人性了,我們要真是那種人,第一,先必殺了你;第二,我也不會回來向你表白了。”


    駱人龍實在找不出理由駁斥流霞叟邱永信,隻好悶聲不響。


    流霞叟邱永信見駱人龍處事沉靜,不浮不躁,私心竊慰大哥有後,看來自己一片苦心不致白費,當下精神一振道:“近半年來,有人用《天魔寶錄》上的功力,傷了三堡七派不少弟子,於是各堡各派懷疑到你父親身上,七派中的四派以及三堡的掌門人,找上了愚叔三人,要我們為武林伸張正義,我們一時不察,中了他們三堡四派的圈套,犯下了殺兄大罪。”


    駱人龍仍是不完全相信地道:“你們憑了人家一句話,就糊裏糊塗地把先父害了,我年紀雖輕,卻不會因為你這麽一說,就放過你們,轉把三堡四派當做殺父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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