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露出一抹笑,笑容卻不複先前的溫柔,反而泛著冰冷的涼意。


    她應該是沒有多麽喜歡那個人的。不然,又怎會有心思在口頭上占他的便宜?


    她剛來之時,還會像百年之前那般,對他肆無忌憚地發脾氣。盡管歲月讓她表麵上疏遠他,可是她潛意識裏卻戒不掉對他的熟悉。


    但是這些念頭還是撫慰不了他內心的傷口。光是稍微想象一下她和別人的擁抱,親吻,他就覺得渾身的靈力都快要炸開了。


    他又將那塊象征道侶契約的靈玉握在手心。


    這塊本應已損毀的靈玉,完完整整地被束縛在他掌中。


    隻有這樣實實在在地握著,感受著舒愉的存在,他才能好受一些。


    才不會在舒愉麵前失態,暴露他的異常。


    他低低地一笑,不管舒愉同那人做了什麽,至少,她從未生出要和那人結契的念頭。


    不論那人是誰,都很可憐。


    真的可憐。


    他是不是該用什麽方式,向那人告知一下呢?


    第24章 暴露


    舒愉睜開眼, 就嗅到了馥鬱的芳香。日光灑在各色花蕊上,從淺綠的枝葉滑下,滿地金色流淌。


    日光很盛, 卻不刺人。舒愉沐浴其間, 隻覺得異常舒適。


    “這裏的景色還是挺好看的。”她發出感慨。


    紀蘭生靜靜站在她身後,眉目在日光下顯得十分柔和。


    驀然間, 初遇時的場景在他腦海中閃過。


    那時他剛經過宗門考核,和幾名同門一起離島曆練。那一天, 他們因為大意,撞上了一隻頗為凶猛的妖物, 同門在它的攻擊下都重傷昏迷了過去,隻留他一個人作困獸之鬥。即將被妖物吞噬入腹之際,他正準備以損傷本元的代價與它拚命, 卻感到渾身一緊,然後整個人就被一隻藤蔓綁著甩飛了出去。


    遭到劇烈的撞擊後, 他視線都已變得模糊, 眼前卻突然闖入了一張笑盈盈的臉。


    他微微一愣。雖然那一刻他並沒有看清她的相貌,可是那個笑容卻那麽清晰,比他最喜歡的蘭花還溫暖,一下子就將生死危機關頭的陰霾盡數洗淨。


    恍惚之間, 他聽她說道:“喂, 你叫什麽名字,長得還挺好看的。”


    他沒來得及回答,就暈了過去。


    紀蘭生看著眼前的舒愉, 平靜說道:“確實很好。不過待得久了,你可能也會厭煩。”


    舒愉抿起嘴,“也是哦。你們這邊還是太空了, 也沒什麽煙火氣。幸虧我可以隨時出去。”


    她站起身,欣賞著周圍的花色。她走到一盆開得很可愛的小蘭花前麵,彎下腰,輕輕地撥弄它的花瓣。


    她沒注意到,幾米外的紀蘭生因為她指尖的動作,眼簾輕顫,臉上迅速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


    舒愉近距離看著那淡黃的花蕊,手指輕點,嘴上問道:“紀蘭生,你多久沒出去過了?”


    紀蘭生握拳低咳一聲,方才答道:“自我進來後,就再沒有離開。”


    “這裏好玩嗎?越往北,是不是就隻有連綿的冰雪了?”舒愉目光眺望著遠方。


    紀蘭生“嗯”了一聲。


    舒愉露出一點同情,“魔修會不會找點兒樂子玩?不然也太無趣了一些。”


    “當然。他們都有自己的娛樂方式,比如打架,比如縱情。等你見到他們就會發現,大部分魔修脾氣都比較火爆直接。可能正是因為環境比較壓抑,才養成了這樣的性格。”紀蘭生娓娓說道。


    舒愉點點頭,表示理解。她偏轉頭,對他笑道:“你的脾性卻沒變。”


    紀蘭生隻是一笑,“你不也沒變麽。”


    舒愉“嗯”了一聲,覺得這樣的寒暄有些無聊,便道:“我該回去了。”


    卻見紀蘭生眉眼低垂,整個人仿佛被塗上幾筆落寞的色彩,“舒愉。”


    他抬眸看她,“能否試試帶我出去一次?”


    “怎麽帶?”舒愉疑惑道。


    “或許可以用你的神識接引我,讓你識海內的種苗感受到我的存在,我便有機會穿過天罰。”一向淡然的他,手指也忍不住微微摩挲。可以看得出,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萬一你有危險,我可救不了你。”舒愉無情說道。


    紀蘭生輕笑道:“無礙。”


    難得看到他露出糾結不安的樣子,舒愉稍稍思考了一下,便點頭答應。


    走到天罰之門前,紀蘭生靜默地站立,凝神望著這道肉眼看不見的屏障。


    舒愉手掌向下輕擺,“你稍微蹲下來一點。”


    她的眼睛很亮,和多年前一樣,總是彎彎的,就像兩枚小小的月牙。


    紀蘭生沒有說話,聽從地彎下腰。


    舒愉走到他麵前,說了句:“你不要有任何動作。”就用自己的額頭貼上了他的額頭,屏息凝神,向他遞出自己的神識。


    不過須臾,舒愉便後退了一步,下巴微抬,向紀蘭生示意道:“你去試試。”


    紀蘭生停在原地愣了一瞬,看了她一眼,才起身走向天罰之門。走動間衣袂輕飄,清逸的背影仿佛與這片空曠的天地融合在了一起。


    舒愉緊隨其後,發現他好似也沒有遇到什麽阻礙,徑直地穿了過去。


    她站到他身邊,滿臉都寫著疑惑,“這麽輕易的嗎?以後我豈不是可以隨意帶人出入?”


    卻見紀蘭生唇角緩緩溢出一絲鮮血。他沒什麽表情,抬起手一抹,搖了搖頭道:“別人不行。”


    舒愉目光落到他嘴角,又落到他的手腕。伴隨剛剛抹唇角的動作,他那寬大的翠色袖口下滑了幾寸。


    舒愉眼尖地發現,那如霜雪一般的腕上,有一條長長的疤痕,直直地往裏延申,消失在衣袖中。


    她沒有多想,問道:“為什麽別人不行?”


    紀蘭生笑了笑,“這是魔宗宗主的特權。”


    “是麽。”有特權為什麽還要用她的神識接引?舒愉本以為,假如有條件帶領別人,應該是和她越親近的人,越容易和她一起穿越阻礙。


    不過紀蘭生也和她不親近啊。


    舒愉沒有琢磨出個所以然,隻道:“你出來是打算做什麽?”


    “沒有打算。我隻是嚐試一下能否通過。”紀蘭生看向舒愉,“你又打算去哪裏,回問天宗?”


    舒愉搖了搖頭,“我才回去過,暫時不再回。我有自己想做的事。”


    紀蘭生手指微僵,麵上卻一派自然,“我方便陪同嗎?”


    “不太方便。”舒愉拿出芥子袋,找到一塊可以在修真界使用的傳音玉片,遞給他道,“你自己隨意轉轉吧。傍晚之前我會聯係上你。”


    “嗯。”紀蘭生沒有多說什麽。


    琅山以北通通被視作魔靈界的地盤,所以即使穿過了天罰,此處仍是渺無人煙。兩人並排著越過琅山,來到南部修真界的界域。


    舒愉看了他一眼,飛離此地。


    紀蘭生望著她的背影,嘴角又不可遏製地滲出幾絲鮮血。比起天罰帶來的疼痛,舒愉的冷漠對他來說才是最為殘酷的刑罰。


    她看見了他的傷,卻連一句客氣的問候都吝嗇於給出。


    他閉著眼睛,總是忍不住想到他人生中那段最為快樂的日子。


    那時的舒愉是真心喜歡他的。他們結伴曆練,路途之中總免不了打鬥廝殺,磕磕絆絆。他不怎麽在意自己身上的傷口,舒愉卻從不忽視他。


    他還記得,他不過是被一株稍有攻擊力的靈草劃傷了一條小小的口子,一個小小的治療術就能將其撫平,把它稱作是傷口,都顯得過分滑稽。


    舒愉卻很認真,用她溫暖的手握住他的手指,一點點將傷痕拂去,用她那雙最為動人的眼睛,近距離凝視他。


    她還會親昵地吻他。


    親完之後,她又調皮地蹭他的臉,嘴上說著最為珍視的話語:“蘭生,還痛嗎?”


    他當然不痛。她其實也知道他不會痛,不過是借機表達對他的情意罷了。


    舒愉一向赤忱,從他們互相確定心意之前,她就已經不吝惜於展現自己的真心。何況是兩人在一起之後。


    一切都變了。


    當她在他身邊時,他從未痛過。


    而他那最慘烈的疼痛,卻是由她帶來的。


    至於現在的他,無論是否受傷,都再也無法得到她多餘的眼神,她施舍的眷顧。


    天罰無情,紀蘭生此時的胸口處如火燒一般。


    這個世界上,唯有舒愉一人是被天罰認可的,旁人想要穿過,僅僅靠她的神識接引絕不可能實現。


    他能通過,多虧含有舒愉心頭血的那枚靈玉。


    他大概能猜測舒愉的去向,雙手不由自主地有些顫抖。他再次將靈玉握在手心,平複自己的心神。


    當年,舒愉沒有任何征兆地告訴他,她變心了,她不喜歡他了。


    他還沒有消化這個事實,舒愉就站在他麵前,殘忍而不留情麵地捏碎了含有他心頭血的靈玉。


    相比於道侶結契,解契是十分容易的,單方麵就能實現。隻要任何一方捏碎靈玉,道侶另一方擁有的靈玉也會緊跟著碎掉。


    兩人便從此再無道侶之名。


    他當年,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才將這枚靈玉留存。


    也是靠著它支撐,他才能有信念活到現在。


    都說破鏡無法重圓,但他既然能違背天道,將這早就該消散的契約保存下來,他也能去試一試縫補人心。


    他來到魔靈界之初,看到遍地的玄瑜草,一下便猜到了舒愉的宿命。從那刻起,他就堅信,他和舒愉的緣分不可能就那麽草率地結束。


    正如他們還未消散的契約一般。


    他調理幾息之後,便沿著舒愉的方向而去。


    他一路上都能感應到舒愉的存在,可是當他踏上一處山穀,舒愉就如泥牛入海一般,再難尋覓。


    “隱形?”紀蘭生眉頭輕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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