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麵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一時之間,所有的弟子都屏住了呼吸,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場景。


    因為舒愉的動靜,這小半條街上的人都跑光了。他們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在問天宗的地盤上亂動手腳,紛紛嚇得四處逃竄。


    看著晏采染紅的衣袍,舒愉不知怎地怒氣加重,隻想再給他一記,她剛剛揮出手,袖邊卻被人拉住。


    她不解地看向紀蘭生。


    紀蘭生衝她搖了搖頭,聲音比平常還要暖幾分,“舒愉,不要動氣。”


    他的聲音一向很能撫慰人心,舒愉感到心中燥意平複了些許。


    她走到那猶如雕塑一般的晏采麵前,同以前那般笑道:“怎麽不跑了?”


    晏采沒法回答她的問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站在他們麵前自取其辱。


    他隻是牢牢盯著她衣袖上的一角。那個人剛剛用指尖捏過。


    他抬起頭,越過舒愉,視線看向她身後款步而至的紀蘭生。紀蘭生的目光淡淡的,好像並不因為舒愉這出格的反應而憤怒,隻是夾雜著一些鄙夷,對他的不屑的鄙夷。


    晏采隻覺得心上卷起暴風狂潮,他既保留著常人的良知,難掩羞愧地想要逃離此地。


    卻又像迎來了走火入魔的前兆,各種邪惡的念頭將他包裹。他努力克製住顫抖的右手,壓抑住向那人一劍劈去的想法。


    晏采,你真是瘋了。


    他竭盡全力,向後微微退了一小步。舒愉卻伸手撫上了他的衣襟,那被鮮血染紅的地方。


    她明明沒有觸碰到他的身體,晏采卻下意識喉頭一動。


    舒愉竟然在她的道侶麵前也這般明目張膽……


    他閉了閉眼,卻聽舒愉含笑說道:“既然跑了,那就滾。”


    舒愉不明白晏采為何去而複返,但不妨礙她為此感到憤怒。先前她以為他會一直消失,麵對已逝的物件,她難免生出點惆悵。畢竟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嘛。


    但他的再次出現,卻成功挑起了她的怒火。


    盡管她現在對他依舊有那麽一點喜歡,但他的姿態實在太不乖了。她可以接受他之前因為她的強迫而憤懣,卻不能接受他在被她許下名分之後,還給她玩這樣一出。


    她的曆任情人,沒有誰敢像他這樣不聽話。假如他是欲擒故縱,那他就打錯了算盤。他也有可能是離開之後,又後悔了,但這也讓她生厭。


    不論如何,是他在兩人心意相通後,罔顧了她的意願,私自離開。她何曾給過他這樣的權利?


    舒愉此刻極為不爽。


    晏采見過很多次舒愉無情的樣子,卻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般給了他致命的一擊。


    他忍住喉頭的腥甜,盡可能維持麵上的平靜,視線掠過她身後那人,又回到她眼前,自取其辱地問:“為什麽?”


    他雖然沒有表情,舒愉卻仿佛透過他這張清冷的麵容,看到了他千瘡百孔的內心。


    被他這副忍痛的姿態取悅到,她的憤怒一瞬間消失殆盡。


    晏采看見她彎起了眼眸,眼睛亮晶晶的,是他最喜歡的溫暖的模樣。她每一次熱忱地訴說對他的喜歡時,都是現在這副模樣。


    被她的笑容照耀,晏采隻覺得識海內無邊延展的堅硬冰雪都盡數消融了。


    他下意識想伸出手,像以前那樣,溫柔地觸碰她的臉頰,就聽她笑眯眯道:“玩了你太久,我膩了。”


    第27章 離去


    “蘭生, 我才知道,所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都是騙人的,人的感情根本不可能持續那麽久……我不喜歡你了, 很抱歉, 我們解契吧。”


    明明已過了這麽多年,那天的場景紀蘭生仍記得十分清晰。一時之間, 百年前的記憶和舒愉此刻的話微妙地重合在了一起。


    他目光輕飄飄地落在晏采身上,恍若看到了那時的自己。


    彼時, 他沒有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和曾經的無數個日日夜夜一樣, 愚蠢地沉浸在與舒愉的日常中,並天真地認為他們會歲歲年年不分離。


    舒愉向他提出解契的那天,是個再平凡不過的一天。他還記得院子裏的桂花簌簌地落, 微風一吹,香氣便飄了滿院, 連帶著舒愉身上也是香的。


    她表情罕見地有些糾結, 踟躕著走到他的麵前。他還沒來得及問詢,舒愉便說出了那樣一番話。


    然後不等他的反應——他那時也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反應,舒愉就捏碎了他的靈玉。動作是那麽幹淨利落,仿佛她麵上的糾結隻是安慰他的謊言。


    他還沒來得及伸手拉住她, 她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的人生幾乎沒有過片刻安穩, 一直在顛簸之中漂遊。他本以為再也沒有任何事情能讓他驚慌失措,舒愉便狠狠地給了他一耳光。


    他呆呆地跪倒在地,空氣中是死一般的寂靜。在這茫茫然無所依的麻木之中, 他聽到了胸前靈玉碎裂的聲音。


    這極細微的動靜喚醒了他,他連忙將那碎開的靈玉拾起,捧在手心, 癡癡地凝望。


    不一會兒,翠色靈玉之上泛起幾點水光。他把那水痕擦去,將靈玉死死地握著,好似抓著他還未崩塌的全世界。


    此刻,紀蘭生看著那麵如死灰的晏采,心中湧動著隱秘的快意。那些被他掩埋在記憶深處不敢觸碰的暗傷舊疾,卻也顯露了出來,又一次宣告他被拋棄者的身份。


    他不禁看向舒愉,難以抑製地想,這世上究竟有誰,會是舒愉的終點嗎?


    讓他感到慶幸的是,舒愉的這位舊情人比他年長些許。他與舒愉同歲,總能陪她活整整一輩子。他不是她選擇的終點,但隻要他能陪她走到終點,那便也算得上極大的幸運。


    至於晏采……總會消失的。


    舒愉身體微微前傾,頭向右前方稍稍一偏,自下而上地打量著晏采的神情。他好像已經僵掉了,除了微不可聞的呼吸聲,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動作。


    她剛想說話,就見晏采猛然側身噴出一大口鮮血。即使他已竭力避開,有幾滴血花還是在舒愉杏黃色的布鞋尖上綻放。


    舒愉皺了皺眉頭,伸出一根手指,用靈力將那點血跡抹去。


    問天宗的弟子們早就被眼前的場景驚得失語了。她們沒有靠近,不知道副宗主說了什麽,但晏采仙君吐血的反應她們卻看得一清二楚。


    看起來,副宗主之前那一擊,確實是下了狠手。


    都是年輕的弟子,平日裏無非就是闖一些無傷大雅的禍,她們何時撞上過這種場麵?眾人瞠目結舌,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的情況。


    在她們心中,晏采仙君是九天之上的謫仙人,值得修真界各門各派虔誠的尊敬。舒副宗主更是很少與人起衝突,怎麽著也不該對仙君刀戈相見才是。


    難不成,是問天宗和無方仙宗有了難以化解的矛盾?霎時間,眾人都難免惴惴不安。


    看到舒歡宗主的身影後,她們才不約而同地呼出一口氣。


    舒歡本以為是有人在鬧事,看清幾人的麵目後,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舒愉在搞什麽名堂?新歡和舊愛都處理不好了嗎?竟然還因為男人搞出違反宗門規矩的動靜。


    “姐。”迎上舒歡冷冷的臉,舒愉有些不太好意思。在這條人流並不算少的街巷動手,確實是她有失分寸。


    她又皺了皺眉,惱恨自己先前的不冷靜。


    隻見身旁的紀蘭生抱著蘭花躬身行了一禮,溫聲道:“舒宗主。”


    舒歡漫不經心望過去,認真地端詳著他。她驚訝發現,紀蘭生這個魔修竟然看不出一點魔的痕跡。


    她點點頭,“蘭生,好久不見。”


    舒愉剛剛那般殘忍地宣告了她的無情,晏采已覺得心如死灰。


    此刻再看到舒歡向那個男人透露出下意識的熟稔,晏采竟有些想笑。


    真的是道侶啊。麵見過姐姐的,被天道認可的道侶。


    她怎麽可以在有道侶的情況下,那麽不堪地玩弄他呢?


    她為什麽、憑什麽、哪來的底氣這樣做呢?


    從未有過的怨和恨一瞬間席卷了晏采的心頭,他的心被一點點地蠶食著,惡念即將傾巢而出。


    無數纏繞的惡念之下,卻是一個連他自己都無法接納的想法。


    他此時最大的絕望,竟然不是被舒愉難堪地玩弄,當作第三者一般糟踐。


    他最難過的還是……舒愉說,她膩了。


    她既然選擇了玩弄他,又怎麽可以這麽快就厭倦呢?他在她心中,就這麽無足輕重嗎?


    在舒歡眼裏,晏采沒有一點反應,緊閉的雙唇也擋不住從唇角縫隙流出來的鮮血,滴滴答答濕了滿襟,看起來十分狼狽。


    舒歡麵色未變,“不知仙君來我無方可有什麽要事?你似乎受傷不輕,若有需要,可在我宗門內調理。”


    晏采雙目輕闔。在舒愉的這位姐姐麵前,他竟然更覺難堪。


    她的姐姐、道侶,都在此地目睹了他的厚顏無恥和卑劣。他一個被玩弄的人,竟然毫無尊嚴地在舒愉麵前搖尾乞憐。


    他咬了下舌尖,試圖讓自己清醒,“不必。”


    說完,他忍住痛意,沒有看舒愉一眼,緩步向遠處走去。


    舒愉眯著眼,緊緊地盯著他的背影,看見他在拐角處一個踉蹌,卻沒有跌倒,也沒有停留,繼續穩穩地向前走。


    “還看?”


    這嚴厲的一聲拉回舒愉的神智,她癟著嘴,兩根手指捏著舒歡的衣擺晃動,“姐,我錯了。”


    見她這副模樣,紀蘭生似是沒忍住,輕笑一聲。


    舒愉惡意十足地瞪了他一眼,卻見他抿了抿嘴唇,眼中是淺淺的無辜。


    舒歡不太能理解兩人的這番行為。這是在打情罵俏?舒愉什麽時候會吃回頭草了?


    她從來就懶得思考這些情情愛愛,也懶得管舒愉,隻是用眼神警告了她,“以後再在這種地方鬧事,我關你禁閉。”


    還好看晏采先前的模樣,隻是被傷透了心,卻不見任何報複的苗頭,不然這樁事還真不好處理。


    舒愉舉起一隻手,表情凝重而嚴肅,“姐,我保證不會了。”


    就算她以後還想對晏采動手,也隻會偷偷摸摸的,選沒人能看見的地方。


    舒歡看了眼舒愉,目光又在紀蘭生的臉上停留一瞬,對上他那並不算陌生的微笑,舒歡也不由地有些怔愣。


    紀蘭生這個人,她竟然一點都看不透了。她還記得百年前的他,雖然淌過無數泥濘,人卻幹淨得如同白紙一張,頗有些世界置他於黑暗,他仍溫柔以對的意味。


    此時他看起來還是很幹淨,但正是這種幹淨顯得格外反常。


    怎麽會有人在經曆巨大動蕩之後,初心依然未改呢?


    舒歡一向不會低估男人的危險性,不免有些擔憂舒愉的處境。


    舒愉似是明白她的顧慮,衝她神采飛揚地一笑。


    想到那日的深談,舒歡沒有再說什麽,隻對遠處那堆問天宗弟子道,“還在看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強奪高冷仙君後,我渣了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蓬蓬采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蓬蓬采春並收藏強奪高冷仙君後,我渣了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