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倏未醒,她坐在床沿邊看他,想起剛才太奶奶說的他回去找過她,聽說他們搬走了……


    他們不是搬走了。


    是外祖父和爹娘過世了,舅舅帶著她離開了莞城。


    思緒間,陳倏睜眼,聲音裏帶著疲憊和倦意,“你回來了?”


    棠鈺想起小時候那個瘦小身影,不怎麽愛說話,也仿佛眼下這樣倦倦沒有力氣。


    棠鈺心中莫名柔軟,“回來了,太奶奶睡下了,你的燒退了,出了不少汗,起來換身衣服吧。”


    陳倏看著她,心底微暖。


    第028章 耳房   入v5-6更


    棠鈺在屏風前等他, 屏風後是窸窸窣窣的寬衣聲,棠鈺恍然想起像極了在驛館時,他在屏風後寬衣……


    棠鈺怔住。


    透過四扇屏風的縫隙, 陳倏見棠鈺杵在原處出神。


    “阿鈺,我們成親吧。”他聲音沉穩裏帶了繾綣,但他何時從屏風後出來, 從身後伸手環住她腰間,俯身將頭靠在她一側肩頭的, 棠鈺全然沒有察覺, 是方才出神的緣故。


    棠鈺淡淡垂眸, 他笑了笑, 吻上她側頰, “逗你的。”


    棠鈺微滯,他眼底的笑意溫和, 如在歸鴻鎮初見他時的模樣。


    他從身後鬆手,喚了聲, “肖媽。”


    肖媽是負責照顧這處苑落的仆從。


    “侯爺。”肖媽在屋外應聲。


    “換床被子。”陳倏吩咐一聲,肖媽很快帶了丫鬟一道入內, 利索得更換著床褥和被子。


    他捂了一身汗, 在一側口渴喝水,因為是在屋中, 又是臨時換了一件寬鬆衣裳,領口半敞著, 棠鈺轉身時,正好見他喉結動了動。


    棠鈺連忙轉身。


    “夫人,好了。”肖媽和丫鬟朝她福了福身,棠鈺點頭, 肖媽又道,“耳房的水若是涼了,夫人便喚奴家一聲。”


    棠鈺眼中微訝,肖媽已經領了丫鬟出門。


    陳倏上前,輕聲道,“肖媽心細,以為你要幫我擦身子……”


    棠鈺臉微微紅了。


    陳倏笑道,“你去睡吧,我好了自己出來。”


    “哦。”棠鈺應聲。


    “還有。”他低聲道,“在太奶奶這裏,我們睡一處好些……對付兩日……”


    他看著她,見她修長的羽睫輕輕眨了眨,“嗯”了一聲。


    “你睡裏麵,外麵留給我。”他叮囑一聲,而後去了耳房,棠鈺則徑直上了床榻。


    腦子裏似是“嗡嗡”空白一團,又似漿成了漿糊,輾轉反側也睡不著。


    耳房內有水聲傳來,棠鈺莫名想起在驛館的時候。他最後一次塵埃落定,緩了稍許,沉聲道,“我抱你去……”


    她淡聲道,不必了。


    他目光滯了滯,淡聲應了句好,而後起身。


    耳房中,陳倏也記起那個時候。


    他簡單披了衣裳,趁起身撩起錦帳的間隙,回頭多看她一眼,她似渾身酸痛撐手起身時,蛾眉微微皺了皺,沒有多少力氣。青絲墨發半垂下,剛好遮擋在身前的一縷春光,遮不住星星點點的痕跡,說不出的玉骨酥軟,撩人心扉……


    他不敢去想,今日若不是他,是旁人。


    陳倏仰首靠在浴桶邊沿上,心中滾燙的念頭升起,在心頭壓不下去。若不消了,今晚難熬,也熬不過。


    陳倏闔眸,想著方才從身後攬過她,她身上的清淡香氣,仿佛無助,又仿佛熾熱的念頭交織著,在溫水和宣泄中慢慢平複……


    ***


    棠鈺不知道他為什麽去了那麽久。


    起初,是想到稍後要睡在一處,心頭忐忑不安,但往後,是隱隱有些擔心。高燒過後的人,擦身是可以,不應當沐浴這麽久,會濕氣入侵,反而會加重。


    她剛才聽到水聲,胡思亂想了稍許,很快又收回思緒。但陳倏在耳房中,她不好去提醒,心中又想著他才出了一身汗,可能想沐浴過後能舒服些,應當呆不久。


    但漸漸的,耳房中的水聲沒了,棠鈺以為他要從耳房中出來的,也側身轉過去,背對著外麵,假裝入睡。


    良久過去,也沒聽見旁的動靜,棠鈺心中忽得有些擔心,是不是泡在浴桶裏覺得舒服,睡過去了,如果是,興許風寒會加重?他同她一處,若是因為這樣風寒加重了,太奶奶怕是會問起。


    她又不好叫肖媽去看。


    左右等了好些時候,棠鈺才起身往耳房去。


    “長允。”耳房外輕喚一聲。


    裏麵沒有人應聲,棠鈺又喚了一聲,還是沒有人應聲,棠鈺撩起厚厚的簾櫳,入了耳房中。


    陳倏才從浴桶中起身,伸手去夠一側的浴巾,起身時候剛好同棠鈺撞見,陳倏僵住,棠鈺也僵住,陳倏當即拿浴巾裹上,棠鈺似做賊一般連忙撩起簾櫳出去,臉色全然漲紅,一顆心砰砰跳著,稀裏糊塗躲進被窩裏。


    被窩裏裹了稍許,側身背對著身後,情緒慢慢平複下來,又忽然想起這樣其實也不妥,不應當再留在這裏時,剛起身,正好耳房的簾櫳撩起,已經更衣的陳倏正好行至塌邊,四目相視,兩人都幾分窘迫。


    陳倏低聲道,“我去外閣間,你在這裏,我不進來。”


    若是太奶奶問起,他尚且可以說夜裏覺得風寒加重,怕她也染疾,所以去了外閣間自己睡。


    但棠鈺去不妥。


    棠鈺目光已然不知應當放在何處。


    他俯身,蜻蜓點水般吻了吻她額頭,“明日再說。”


    棠鈺的心仿佛躍到了嗓子眼兒,卻見他轉身,背影撩起簾櫳出了外閣間。


    今晚,注定兩人都難以平靜。


    棠鈺裹在被子裏,閉眼就是方才的場景,尤其是,他們原本就在一處過,零散的記憶交織在一處,輾轉反側都難以入睡。


    陳倏也沒好到哪裏去,從方才至夜深,從夜深至天邊泛起魚肚白,才沉沉睡去。


    ……


    “好些了嗎?”洛老夫人問起。


    陳倏溫聲笑道,“太奶奶放心,好多了,用了藥,捂了汗,昨晚就退燒了,睡一覺沒什麽大礙了。”


    洛老夫人也伸手摸了摸他額頭,確實見他退燒了,才點頭,“你小時候,就怕你染風寒,一染風寒就折騰十餘日,整個人都要瘦了一大圈,原本身子就弱,病一次,遭一次罪。大些了,也知道將息和照顧自己了,身子才跟著慢慢好些,倒也好得快了。”


    陳倏笑,“長大了。”


    洛老夫人輕嗤,“是有阿鈺看著你,老老實實將藥喝了,沒有把藥倒花盆裏,逼陳楓替你喝了,也沒有憋在嘴裏,趁人一走就偷偷吐了。”


    陳倏握拳輕咳兩聲。


    佟媼端了茶水來,陳倏端起茶水輕抿了一口。


    洛老夫人問道,“阿鈺呢?”


    陳倏放下茶盞,“我這幾日病著,辛苦她照看,沒吵醒她。”


    老夫人笑了笑,看了看佟媼,佟媼會意退了出去,也讓屋外旁的仆從都散開了去,佟媼一人遠遠守在屋外。


    老夫人是有話同陳倏說,“知道太奶奶為什麽讓你來愗城?”


    陳倏目光恢複往常的深邃,“大哥登基的事。”


    老夫人點頭,“好,既然你清楚,太奶奶也直說了。你大哥在太奶奶心中,不算明君人選,雖然好過早前的皇室,但鋒芒太甚,戾氣太重,太急功近利,是好事,也是壞事。既然你已經同他站在一處,得了這天下,那他稱帝,你全身而退,你這麽做的是對的。”


    陳倏看她,“太奶奶。”


    老夫人搖頭,輕聲道,“隻是長允,這世上沒有絕對的明哲保身的事,更沒有絕對的全身而退,隻有你手中有底氣,身後有底蘊,旁人才不敢動你萬州。這句話,太奶奶幼時就時常同你說起,眼下也要再同你說起。你從新帝手中要平南,要得很對,你是要將鋒芒藏好,但不是要真的斷了鋒芒,隻是要清楚,怎麽將萬州的鋒芒放到平南,那敬平侯府就一日是安穩的。”


    陳倏也想過萬州日後,但從未同眼下這般茅塞頓開,“我明白了,太奶奶。”


    老夫人微微頷首。


    陳倏腦海中掠過萬州和平南的事,目光中稍作遲疑,老夫人沒有打斷。


    稍許,陳倏端起茶杯,輕聲道,“我下月就回萬州一趟。”


    老夫人欣慰點頭,遂又問起,“你同阿鈺,到哪一步了?”


    陳倏手一僵,茶水險些溢了出來,心虛道,“太奶奶……”


    老夫人笑道,“太奶奶是過來人,你們是不是真成親久了,太奶奶一眼就能看出來。你這是借著帶曾孫媳婦來見我的由頭,粘著同阿鈺一處。”


    陳倏臉紅。


    老夫人繼續道,“強扭的瓜不甜……”


    陳倏欲言又止,一時不知道要怎麽同她解釋。


    老夫人又道,“你是不是欺負人姑娘家了?”


    陳倏再次語塞。


    老夫人果真歎道,“阿鈺是個好孩子,不要由著性子胡來,辜負了人姑娘家。”


    “我沒有……”陳倏話音未落,聽到苑外佟媼的聲音,“夫人來了?”


    棠鈺眸間歉意,她今日睡過了,醒來的時候,肖媽說侯爺去老夫人那裏了,她才往老夫人這裏來。


    棠鈺見旁的仆從都不在,屋外又隻有佟媼一人候著,心中也猜得到是太奶奶同陳倏在單獨交待事情,沒有貿然往屋中去,也沒有多問,會意同佟媼說了幾句。


    屋內,陳倏和洛老夫人的說話中斷,都聽了幾句棠鈺同佟媼的話,洛老夫人笑道,“阿鈺是個心思澄澈,又玲瓏通透的,日後擔得你敬平侯府,我很喜歡這個曾孫媳婦。”


    陳倏笑了笑。


    洛老夫人朝屋外道,“是阿鈺來了嗎?快進來吧。”


    佟媼領了棠鈺入內。


    “太奶奶。”棠鈺朝她福了福身。


    洛老夫人笑道,“方才正同長允說起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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