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折霜就滿意的在紙上寫上了一個七十的數字。


    七十歲,那就是還有五十三年可以活。


    她道:“我這五十三年可以做什麽呢?”


    折霜道:“我想到了我阿娘和姨母。”


    她們兩個人算的上是大秦最尊貴的女人了吧?


    她問秦媽媽,“你應該見過我阿娘小時候和年輕的時候?”


    秦媽媽就開始回憶。


    “見過的。”


    年輕的時候,折夫人和皇後娘娘作為英國公府的姑娘,也不算是世家貴女了,雖然家族愈發沒落,但是在陛下麵前還算有臉麵,年末賜菜的時候,還能被記起,得到一道兩道菜。


    所以,她們的日常便是完全不用為俗事擔心的。


    但是兩人比家裏兩個少爺上進多了。


    “您母親,每日裏都要學習琴棋書畫,史記,春秋等等,都是熟讀的,當初能跟您阿爹認識,還是在詩社呢。”


    折霜倒是不知道這個。


    “我阿爹還去詩社?”


    秦媽媽點頭,“是啊,陪著……陪著陛下去的。”


    折霜沒有深問,而是道:“除了琴棋書畫,她還做什麽?”


    秦媽媽努力的想,“沒有了吧?這些已經足夠占據她的心神了。”


    是啊,要是都想學精,她根本沒有時間去做別的。


    她又問,“後來嫁給了我阿爹,阿娘做什麽?”


    秦媽媽:“這您要是知道的,打理折家,教養兒女,還要四處赴宴,這位夫人那位夫人的結交。”


    這已經算是比較有意義的事情了。


    折霜就跟刕晴牙道:“我不想做這般的事情。”


    刕晴牙表示理解,“這樣很費功夫。”


    折霜認可,“是,費工夫,而且我不願意。”


    她歎氣,“以前我還是願意的,但是如今,我越來越不願意了。”


    刕晴牙就看她,最後道了句,“阿霜——”


    折霜嗯著也看他,“怎麽了?”


    刕晴牙張了張嘴巴,又停了一會,然後才道:“你知道線戲嗎?”


    折霜點頭。


    “提木偶的那個?”


    刕晴牙就緩緩的開口,“是,它又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傀儡戲。”


    折霜忽的睜大眼睛,目光聚攏在刕晴牙的身上。


    “你說。”


    “線戲之所以被稱為線戲,是因為傀儡身上有很多的線,它們被人控製著,被人操控著走,停,彎腰,直身。”


    “戲主還給它們造了小小的宅子,為了逼真,宅子裏麵還會配著小桌子,小椅子,然後影子映在在布上,自成一個小世間。”


    “它們很小,若是它們有眼睛,恐是看不見高高在上操控它們人生的戲主,它們隻是感覺到自己要坐下了,要走了,要停了。”


    刕晴牙眼睛裏麵有著別樣的光芒,“阿霜,它們之所以存在,是因為戲主需要它們去唱戲,你想,如今的懸絲傀儡戲統共有多少出戲呢?”


    折霜愛聽戲。


    她什麽戲都聽,也看出幾出傀儡戲,所以知道,常被人聽的,不過是那麽幾曲罷了。


    刕晴牙便笑著道:“是啊,它們一共才那麽幾曲戲,有時候特定的傀儡是為了特定的戲去做的,這種傀儡隻能唱一出戲,在戲裏麵,戲主又規定了它們在什麽時辰去坐,這個時辰必須做什麽,不能做什麽。”


    折霜覺得自己明白刕晴牙的意思了。她接著道:“久而久之,它們會不會以為自己就要在這個時辰坐下,這個時辰站起,這個時辰走,這個時辰停——”


    這樣的人生,想想就覺得可怕。


    她想到了自己。


    “如果按照戲主給我唱好的戲,我會在陸家過完我的一生,替陸遠之生下孩子,打理我的嫁妝,去幫著他建功立業,去幫助我的孩子建功立業,然後成為人人稱頌的老封君。”


    刕晴牙點頭,“對。”


    他道:“我們是看不見綁在我們身上的那條線的,也看不見戲主要提著我們唱什麽戲,我們隻能去摸索,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被他們提著。”


    他說完這麽多,這才道:“阿霜,你想要什麽呢?你想做什麽呢?隻有你想明白了這個道理,你才能在這紙上寫下後麵的年歲。”


    折霜就看他,突然將一張紙遞在他的麵前,“晴牙,來,你來寫。”


    刕晴牙就心顫了顫,他抗拒不了折霜叫他的名字。


    他隻好老老實實的坐下來,道:“那,那我也活七十歲吧?”


    他對自己的年歲沒有打算。


    親媽媽就在旁邊笑,她默不作聲,實則豎起耳朵聽刕晴牙說話。


    隻聽見刕晴牙道:“我明年,就得去兵營了吧?”


    一說出來,他就有些舍不得,“哎,我一定出身入死,早點掙點軍功回來。”


    折霜微笑著道:“幾年呢?”


    刕晴牙:“好幾年呢”


    至於幾年,隻能靠天了。


    他問折霜,“你隻跟折將軍說要嫁給我,他就信了嗎?”


    折霜覺得坐久了,有些頭疼,於是站起來,走了幾步,這才道:“嗯,信了,你這張臉在這裏,他有什麽不信的呢?”


    “你盡管去吧,我說給他聽,卻不宣之於眾,更加顯得出我對你的誠心,是要認認真真跟你過日子的,若是我直接跟父母說,他反而認為我是衝動了。”


    刕晴牙卻想的是:無論是認真還是衝動,阿霜都沒有真心的想跟他過日子。


    他們之間,好像上天注定,一見麵就互相吸引,互相信任,互相見過對方最狼狽的時候,卻依舊是沒有走到可以同夢的地步。


    他歎氣,倒是讓折霜好奇,“為何突然歎氣?”


    刕晴牙如實的道:“怪我還不夠好看。”


    折霜就覺得這個人,其實在她麵前委實是有些鮮活氣的。


    她躺在搖椅上,看著不遠處的茶杯發呆。


    刕晴牙便也坐在地上,看著她。


    因為冬日裏到了,所以水榭和遊廊都被封了起來,四處都用了木板子,風吹不進來,裏麵還鋪了厚厚的毯子,桌子上煮著熱水,是富貴人家才有的做派。


    刕晴牙卻對這些都沒有關注,眼裏隻有折霜。


    他覺得阿霜發呆的時候,其實她可能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其實是麵無表情的,隱隱還有一股殺氣在,讓人不敢靠近。


    這跟她說話的時候又有所不同,她跟人相處的時候,表情極為生動,或者笑語晏晏,或者淩厲冰霜,但隻有發呆的時候,會散發出一股殺氣。


    這股殺氣,不淩厲,甚至有些柔和,隻不過殺氣畢竟是殺氣,再是柔和,也會傷到人。


    他想,在陸遠之沒有養外室被她發現之前,她是不是還有過純真的時候?那時候她是不是也相信過情愛?身上是不是也沒有肅殺之氣?


    如今,終究是他來晚了一步。在她最需要力量的時候,她對情愛並不在乎。


    而她需要的力量,他沒有。


    他喃喃的道了一句,“這條路,倒是難走了。”


    ……


    折霜是不能在這裏睡的。


    折夫人期待著她回家一起同床共枕,然後安慰她受傷的心靈。所以折霜下響就要回去,因著這院子裏麵馬上要住進她的護院,便跟刕晴牙道:“我可能要讓你再做一次浮萍了。”


    刕晴牙:“這回要我搬去哪裏呢?”


    折霜道:“我在流雲巷子裏麵。”


    她道:“我既然跟阿兄說了你的存在,就免不了要跟太子殿下說一說,流雲巷子裏麵就兩戶人家,一戶是我的宅子,一戶是太子的宅子,我想著,那裏更加安全。”


    刕晴牙點頭,卻道:“若是別人知道我的際遇,怕是恨不得立馬頂替了我。這哪裏是浮萍,明明每一次搬家,都離這世上最尊貴的人近了一步。”


    南陵公府,太子,這是一步步的登天路。


    他誠懇的道:“我應算是一個靠臉吃軟飯的,哄得了世家小姐給我鋪路,按照戲折子裏麵的唱法,將來怕是要小姐跟我私奔,然後做個負心漢,卻還能妻妾齊全。”


    折霜搖頭,“世家小姐不會私奔。”


    她道:“那都是窮書生寫出來哄騙自己的。”


    不過這些故事卻還是搬上來唱給世家小姐聽,世家小姐們,也聽的津津有味,所以天底下的事情,奇怪的很。


    刕晴牙送折霜出門,然後道:“我什麽時候搬呢?”


    折霜穿好披風,“我盡快跟太子說。”


    然後就出門了。


    刕晴牙看著她毫不留念的背影,又摸了摸自己的臉,歎氣的想:這張臉,是不是曬黑了些,就不得阿霜好奇了?


    折霜卻是不知道他想法的,她隻是去了莊子上。


    之前的護院們都被送去了莊子上,她時不時就要去看看他們,跟他們熟悉。


    這是屬於她自己的部曲。阿爹阿娘和阿兄得知她自己去買了部下之後,當時就有些吃驚,阿娘更是要當場抹眼淚水,道:“阿霜,你要是想要護院,跟阿爹和阿娘說就是了,何必要自己去買呢?不知根不知底的,萬一他們身份有問題怎麽辦?”


    倒是阿爹和阿兄沒有說話,隻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好像看穿了她的打算。折霜就半真半假的道:“我若隻是想要部曲,護院,便也不去自己買了,隻是想看看自己的能力如何罷了。”


    折泓便點頭道:“阿霜自小就好強,又好奇心重,起了收服護院的心倒是尋常,隻是你記住,你是折家的女兒,出了什麽事情,都可以回家裏來,不必自己撐著。”


    折霜:“我知道了,多謝阿爹。”


    折泓摸摸她的頭,到底說出了一句話,“早知曉如此,當初就該讓你晚幾年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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