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細細的眉毛倒立起來,笑罵道:“小兔崽子!你會不會說話?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叉燒。”


    “折花姨,小雀兒又分不清胭脂啦?讓我來幫您看看吧?”


    就在折花假裝抬起手來要揍小雀兒的時候,一道清脆稚嫩的聲音忽然穿過走廊傳了過來。


    折花和小雀兒抬頭看去,一個長著瓜子臉大眼睛的孩子走了進來。


    他稚氣未脫,又尚未變聲,因此顯得雌雄莫辨,要不是一身男孩的穿著,真的會叫人將她他誤認成女孩。


    就在他進來的一刹那,小雀兒臉上本來因為折花的追趕而變得有些輕鬆的表情忽然又恢複了原來的那種死板樣子。


    折花看著他暗暗地搖了搖頭,從袖中掏出來幾兩碎銀,歎氣道:“算了,一會兒為娘也得去給那些人唱個曲兒了。你先拿著這些銀子自己逛逛吧,那些啊,都不是什麽好人,別髒了你的眼睛。”


    小雀兒默默地接過碎銀,沉默片刻,忽然問道:“娘,你就不能不給他們唱麽?他們都不是好人,看著你的眼神讓我……”


    他想說每次都讓他想將他們的眼睛剜出來,想將他們一片一片地片下來,然後再一刀一刀地剁成肉泥,但是想到折花平日裏對他的囑咐,又將這話咽了下去,抿了抿唇,平淡地換了個說辭:“讓我想他們都消失。”


    誰知折花聽後忽然一挑眉毛道:“怎麽?不唱你來養娘?娘這每日裏要喝的藥啊什麽的都是這金縷樓供的,一日就得花上十好幾兩銀子,更不要說你這小兔崽子這個年齡正好是愛吃的時候。俗話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娘,你就是個小飯桶。為娘若是不在金縷樓,哪裏能給我們兩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孤兒寡母這麽多銀子?再說也不過就是唱個曲兒,又不是幹什麽,你別老是想這想那,想這麽多,誰還能給你銀子不成?”


    她說完,握著小雀兒的肩膀,將他推出房門,“啪”地一聲在他眼前將門給關上,還高聲道:“好了好了,快走吧。就你這說話的法子,為娘聽都不想聽。”


    小雀兒應了一聲,但是卻並沒有離開。他一臉平靜地站在門外聽著裏麵的對話,好像幹這種偷聽事情的人不是他一樣,看不出絲毫心虛。


    他聽見折花在裏麵對著剛來的那小孩道:“唉,留香,小雀兒啊他就是這樣,也不是有惡意,就是在除了我之外的人麵前不會說話。折花姨給你吃好吃的,你不要生他氣好不好啊?”


    花留香道:“沒事的,折花姨,我都知道,我沒有生過氣。”


    折花道:“哎,你不生氣就好。你說你穿這一身衣服多好看,別和以前一樣,明明是個俊朗的小郎君,穿什麽小姑娘家家的花裙子呢?”


    花留香聲音有些低落:“是娘讓我穿的,她說我穿著花裙子,就不會被趕出去了。她……她去世之後,我害怕被金縷樓趕出去,徹底沒有了家,所以才一直穿著。不過折花姨,我不覺得花裙子有哪裏不好看呀,其實……其實若是沒有那些人那樣看著我,我還是很喜歡穿的。折花姨……我能不能在您這裏穿穿呀?我娘留給我一條粉色褥裙,穿著它,就像是娘還在我身邊一樣。”


    折花歎了口氣道:“算了,你喜歡就隨你,在我這裏,你穿穿也無妨,但在外麵可不行。要不這樣,等到你能夠保護自己了,你再想穿就穿,穿什麽樣的都好,你覺得可以麽?”


    花留香的聲音有些興奮:“嗯,好!折花姨,我一定會等到那一天的!”


    折花道:“好,姨相信你。”


    小雀兒聽見門裏麵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門動了動,就像是有人要從裏麵出來一樣。他轉身一路小跑,離開了金縷樓。


    他一路小跑到了金縷樓外的青石街上,看到從一塊塊青石之間探出頭來的白色小野花,才停了下來。


    許是因為是從青石之中費盡全力才活下來的,這朵花蔫頭搭腦的,花朵蔫巴巴地歪在葉子上,一點也沒有精神。


    小雀兒想到每次娘親在看到這些小花的時候都會十分開心,甚至在將它們全部養活之後看上去連身體都會好上不少,於是彎下腰來小心翼翼地將它連根帶土挖了出來,準備再走走,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就回去。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他竟然在這條街上遇到了那些一向喜歡欺負附近孩子的那些孩子。


    他原本不想理會,但那些孩子卻侮辱他的娘親,他心中憤怒無比,周遭所有的聲音都變成了在他耳邊環繞的讓他殺了這些孩子的聲音。


    又是這種症狀。


    自從他和他娘從極西到來之後,他的身體就常常出現這種情況,而這次黑氣竟然不顧他的意願衝破了他的身體,直接將那些孩子捏住,想要殺死他們。


    雖然每次將黑氣收回對他來說都如同是被人用小刀在身上一寸一寸地劃過一樣,但他想著娘親的囑咐,用盡全力將黑氣收了回來,跌跌撞撞地回了金縷樓。


    然而他沒想到,他在金縷樓並沒有看到他的娘親。


    雨嘩啦嘩啦地打向地麵,就像是要活生生地在地上砸下來一個洞。


    小雀兒頭盯著這雨幕,心裏忽然劇烈地跳動一下,母子連心,他有一種感覺,他娘現在有危險。


    他頭也不回地衝入雨幕之中。


    大雨打在他的臉上,砸得他生疼,但是他卻一句話仍然仔細辨別著空氣中殘留的折花的味道。


    他順著味道找到了知府置下的別院,看著自己的娘親被肥碩的知府壓在身體下麵不住掙紮,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一身殺意,將知府刺了個對穿。


    見了人血,他更控製不住自己的殺意,然而他娘卻快速地念著口訣,地上伸出許許多多條藤蔓,將他直接關在了原地。


    他身體一晃,倒在雨中。


    那朵他一直揣在懷裏的白色小花也從他懷裏滾了出來,掉在了地上。


    小花根上的土早就被大雨衝得一幹二淨,隻剩下細瘦的根,隨後,這花也被人匆匆踩過。


    白花與幼根,俱碎得幹幹淨淨。


    第93章 波詭雲譎(十)


    小雀兒再次醒來的時候, 入目的是金縷樓熟悉的床頂。


    折花正躺在他對麵的床上,而花留香則趴在她的床前,看上去很疲憊的樣子。


    聽到小雀兒起身的動靜, 花留香頓時直起身子來說道:“小雀兒, 你醒啦?身體還難受麽?”


    那日折花冒著暴雨將小雀兒抱了回來時, 他就一直高燒不退。花留香一看到折花衣衫不振、渾身是傷的樣子,急忙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麽, 但折花憂心小雀兒的病情,也沒同他解釋,隻是讓他不要擔心,接著就同金縷樓裏的媽媽進了屋。


    花留香被留在隔壁照顧小雀兒, 不知道她們到底在說什麽,但在他們吵到最激烈的時候卻隱隱約約聽到了什麽“元丹”“秘藥”“以身相換”。


    他不知道那是什麽,但是卻隱隱約約感覺到這話題和折花身上的傷以及此時病成這樣的小雀兒有關係。


    他輕輕地將帕子從水裏撈出來擰幹,水“嘩啦嘩啦”地落在盆裏。


    他甩幹淨了手, 輕步走到小雀兒的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舉起了手裏的帕子。


    往日裏冷冰冰的小孩現在正毫無反抗地躺在這床上, 就像是一隻待宰的羊羔一樣,隻要將這帕子捂在他嘴上, 不消片刻, 他就不在人世。左右他現在病成這樣,就算是死了,眾人也隻會認為是病死的,和他花留香一點關係也沒有。


    而折花姨也隻剩下了他一個親近的孩子,失去兒子的她會將對兒子的感情轉移到自己身上,那折花姨就是他一個人的了。


    他的眼中閃爍著惡意, 拿著手帕不斷靠近小雀兒。


    一尺。


    一寸。


    就在手帕快要接觸到小雀兒的口鼻時,他卻忽然停住了手,若無其事地將手帕移到小雀兒的額頭上,給他滾燙的額頭降降溫。


    然而他沒看到的是,原本雙目緊閉的小雀兒在他轉過身時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那雙黑黝黝的眼睛裏滿是冷漠,接著又陷入了昏迷。


    此時聽到花留香這樣裝模作樣的問題,他淡淡道:“我沒事。我娘怎麽了?”


    花留香的表情中終於有了幾分真切:“那日之後你昏迷不醒,折花姨求媽媽給你找人喂了藥後就也昏迷不醒。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折花姨怎麽成了這樣?”


    小雀兒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他醒來後便恢複得很快,沒多久折花也醒了過來,然而至此之後折花的神色越發壓抑,脾氣也更加暴躁易怒,行為也越發怪異,或是喝著茶就忽然惱怒地將杯子砸了,或是突然就落下淚來,或是突然對著虛空冷笑一聲,就像是對麵有一個誰也看不見的人說了什麽她嗤之以鼻的話一樣。


    總之,小雀兒幾乎沒在她臉上再看到過發自內心的笑意。


    除了每日唱曲兒之外,折花在夜裏也常常將小雀兒送到楚楚那裏。小雀兒心裏隱隱明白她到底是在幹什麽,因此每次被送到楚楚那裏時都想方設法地跑出去。然而楚楚被折花交代過,一定要看好他,因此他根本就找不到跑出去的機會。


    這晚,小雀兒終於趁著楚楚因急事外出的時候跑了出來。他若無其事地擦掉因為突破楚楚設下的結界而不小心受傷流下的血,頭也不回地向金縷樓跑去。


    折花的房間房門緊閉,裏麵隱隱約約地傳出痛苦的聲音,他“哐當”一聲推開房門,隨手抄起桌子上的花瓶將床上的男人直接打暈推下床去,拽起被子蓋到折花身上道:“娘,我們走吧,往後我也隻吃一點點東西,我去賺銀子給您治病,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


    往日裏他這麽說,折花就算是不願意走,也不會對他怎麽樣,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撞破了折花最不想讓他看到的樣子,折花布滿青痕的手臂從被子中伸了出來,一把抓住了毫無防備的小雀兒的脖子,手指逐漸用力,神色扭曲道:“怎麽?你非得想走,你是嫌為娘髒麽?”


    小雀兒被她掐得幾乎無法呼吸,喉骨甚至發出了恐怖的嘎吱聲,但仍然吸著氣道:“娘不髒……娘不髒……”


    可折花就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對小雀兒的話絲毫沒有反應,手指仍然收得緊緊的,神色中帶著點狠戾:“要不是你,我怎麽會成為現在這個樣子?你知道失去元丹有多痛麽?我讓你不要回來,你非得回來,非得回來!現在好了,你看到我這個樣子了,你滿意了麽!成天就知道找娘,這麽多年了還是不像個人,你怎麽這麽沒出息!”


    小雀兒已經開始翻起白眼了,然而聽到折花滿是憤恨的話語,什麽都不知道,卻還是奮力伸長胳膊,輕輕抱住了折花。


    特屬於小孩子有些偏高的溫度傳到折花身上,暖得她打了個激靈。她突然清醒過來,終於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麽,頓時放開了手,一疊聲問:“小雀兒,娘不是有意的。你怎麽樣了?有沒有事?”


    小雀兒雖然還在咳嗽,但小心地將折花臉上的淚水擦去,斷斷續續道:“娘……我沒事……娘……別擔心……我……咳咳……我真的沒事……”


    折花一把將他抱在懷裏,下巴抵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哽咽道:“娘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


    小雀兒反抱住她,道:“娘,沒關係的,我好了。”


    折花突然握住他的肩膀,同他拉開了距離,盯著他的眼睛,厲聲道:“小雀兒,你聽好了,娘也不能時時刻刻都看著你,你要控製住你自己,你不能讓你身體裏的惡意控製住你。以後你再也不要用那東西殺人了,你記住沒有!”


    小雀兒點點頭,認真道:“娘,我記住了。”


    折花說:“好,你隻要做到這一點,剩下的,娘會保護你的。”


    然而小雀兒看到折花眼底複雜的情緒,他的心裏卻一沉。


    娘說不能時時刻刻看著他,雖然他知道娘說的是總有讓她自己出去的時候,他卻依然有一股不詳的預感。


    他強行將這預感壓了下去,但沒想到的是,這股預感很快就成了真。


    本地知府死亡,這自然是一件大事,原本最應該懷疑的就是和他最後接觸過的金縷樓花魁折花。但小雀兒不知道折花用了什麽辦法,竟然沒有一個人懷疑到他們身上,最後實在找不到原因,隻得草草地定了個失蹤便也罷了。


    這原本對於折花和小雀兒來說是好事,但母子兩人卻仍然每日裏愁眉難舒,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自從小雀兒上次抑製不住地使用黑氣將那知府殺了之後,他對這身上黑氣的控製力明顯不如往前。


    無數次午夜夢回時,他總能看到原本應該被他壓製在身體裏的人形黑影站在他的床頭,正陰測測地衝著他笑,眼裏是明晃晃的諷刺,仿佛在說:“我都說了,你遲早會殺人的,因為你就是我。把所有你想殺的人都殺掉吧,這有什麽不好的呢?全部都殺掉,就沒有人能逼你娘啦,也沒有人會說你們啦!”


    小雀兒麵不改色地閉上眼睛道:“我不會濫殺無辜。”


    人形黑影俯下身來道:“可是你控製得住麽?你也感覺到你控製不住了吧?總有一天的。”


    小雀兒翻了個身,知道他也不能跑出去,便不再理他。


    人形黑影也覺得無趣,自己回到了小雀兒的身體中。


    他雖然對人形黑影回答得篤定,但是到底還是個小孩子,再怎麽心智成熟,對這種日複一日的自己終究將成為濫殺魔頭的話本能地感到恐懼。他原本就沒什麽朋友,眼下更是主動地遠離人群,成日裏呆在金縷樓,隻和折花、楚楚還有偶爾會來的魏公子說一兩句話。


    折花明白他的顧慮,但也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他每日裏因為將遊竄出去的黑氣努力收回身體而疼得布滿冷汗的臉,總是想方設法讓他多出去走走,而這一走,也讓他遇到了一個狗皮膏藥一樣的小姑娘。


    當時這小姑娘正被曾經搶過銀子的孩子圍在角落裏,看到小雀兒的身影,頓時想起曾經被他掐住脖子威脅的恐懼,腿都軟了下來,如同鳥獸一般連滾帶爬地轟然散去。


    小姑娘原本被這些孩子包圍著,十分害怕,看著小雀兒向自己走進,見狀抖了抖身體,弱弱道:“ 你……你別打我……我……我把錢都給你……”


    小雀兒穩穩當當、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小姑娘原本捂著眼睛,感覺到一陣腳步聲接近又離開,原本都成篩糠的身體也漸漸停了下來。


    她小心翼翼地將目光從指縫裏透出去,發現小雀兒真的對她沒有惡意,膽子大了起來。


    小姑娘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跳起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蹦蹦跳跳地小跑上前去,追上了小雀兒的步伐,對小雀兒說道:“謝謝你救了我!我叫岑輕衣,我今年六歲啦!就住在前麵那條街上!”


    見小雀兒不搭理她,她也一點都不氣餒,自顧自地說道:“你是誰呀?叫什麽名字?我怎麽從來沒有見過你呀?你今年多大啦?你是今年新搬過來的麽?你家住在哪裏呀?”


    小姑娘的聲音十分清脆,但這樣連續不斷地說起話來也像是一隻小麻雀,讓人覺得有點心煩。


    小雀兒不想和別人有太多的接觸,步子不由加快了點,將這小姑娘甩在身後,誰知道這小姑娘也快走兩步,見小雀兒沒有讓她閉嘴,甚至還得寸進尺地想要伸手去拉小雀兒的袖子。


    小雀兒暗暗皺起眉毛,躲開了她的鹹豬手,終於說道:“不要跟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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