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禾提起明城下了春雪,在場的嘉賓多是明城人,格外愛雪,即便荔城不下雪,也非要添點氛圍,找來一連串小彩燈掛上。


    年長的民謠歌手有過野營經驗,招呼著沈靳知和沈嘉禾烤肉。


    何林琪和喻遲笙幾個女生就負責擺放碗筷,而照顧小越的任務就落到了賀時毓的身上。


    火苗竄動,在夜裏愈發明亮。


    烤肉完畢,眾人圍著火堆倒真有了生活的氣息。


    民謠歌手談起他去過荒涼的大西北,那裏的人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十分懂得生活。


    沈靳知在一旁時不時替他補充些細節,兩人一應一和格外和諧。


    民謠歌手興致勃勃地問起沈靳知是不是也去過大沙漠。


    沈靳知淡淡笑著,說他恰巧去那看過星星,所以有所了解。


    他氣質沉著,語氣總是客氣的隨和,隻讓人感慨他的優越。


    即便沈靳知來時嘉賓對他絲毫不了解,此時也隻剩欣賞,以及客氣。


    民謠歌手仿佛在興頭上,又接著問他看星星的經曆。


    沈靳知頓了幾秒,搖頭笑著說看星星實在不算什麽美好的經曆,他玩笑似的說起他狼狽的經曆,因為他一本正經的語氣,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因為曲老夫人送來釀好的桑葚酒,喻遲笙多喝了幾杯。


    她酒量不好,喝了幾杯就有些迷糊,一整晚上都在聽人說話。


    喻遲笙坐在一旁,借著火光去看沈靳知。


    卻知這已是沈靳知和他們最近的時候。


    他太不像他們這個世界的人,連同與人交談都是恰到好處的距離。


    若非他刻意靠近,他們如何能相遇。


    說笑間,沈靳知突然看向喻遲笙,眼底眸色被火光襯得愈深愈亮。


    她的麵容就在竄動的火苗間,他覺出愛情最好的方式,原來是無論何時何地,眼底都住著那一個人。


    酒足飯飽,連火堆也漸漸熄火。


    火焰在暗夜裏沉寂,隻剩偶爾零星的劈啪火星聲。


    沈靳知卻像是有話要說,遲遲沒走。


    他過來坐在喻遲笙身邊,替她蓋上毯子,順便遞過來一杯水和幾顆醒酒藥。


    喻遲笙反應已有點遲鈍,慢半拍抬眼看過去,視線又移向那杯水和藥。


    她接過那杯溫水和藥,小聲說:“謝謝。”


    沈靳知垂眼看著欲息未息的火堆:“不用謝。”


    兩人沉默了會,直到溫水變涼,沈靳知提醒道:“吃了會舒服點。”


    喻遲笙吱了一聲,卻總是不見動作。


    沈靳知正要提醒,發覺喻遲笙手失了力,連藥帶水全都掉在地上。


    她頭靠在他肩上,輕輕呢喃:“對不起。”


    沈靳知就知道,喻遲笙是真的醉了。喻遲笙醉的時候,道歉是極有禮貌的,幾乎每句話後都跟著一句對不起。


    沈靳知失笑,但還是應她:“沒關係。”


    喻遲笙聽到回應,嗯了一聲就沒了下文。


    許久,喻遲笙才重新呢喃:“沈靳知。”


    沈靳知忽地呼吸一滯,慢了半拍才應:“.嗯。”


    “沈靳知。”


    “嗯。”


    “.”


    “沈靳知,你怎麽不說話?”


    “說什麽?”


    “什麽都好。”


    “.好。”


    沈靳知像是真的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他音色寡淡,語氣卻溫柔得像是在給小孩念睡前小故事。


    喻遲笙像是睡著了,許久才說:“沈靳知,我不是小女孩了。”


    沈靳知怕鬧醒喻遲笙,連笑都極輕:“可還吃這一套。”


    喻遲笙不再說話,隻剩些淺淺的呼吸聲,讓人不忍細想。


    沈靳知像是渾然不覺,又繼續說下去。


    他記憶力極好,連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清楚,但他似是知道她想聽什麽,挑的都是她愛聽的。


    她突然問:“.你玩遊戲的時候為什麽要讓著我?”


    喻遲笙聲音放得極輕,已然臨到睡著邊緣。


    “沒什麽,”沈靳知聲音也輕,不想吵醒她,“我喜歡你,總得讓著你點。”


    喻遲笙強撐著睡意,問他:“如果不喜歡了呢。”


    沈靳知歎了口氣,無奈地笑。


    “阿笙,這對我來說很難。”


    許音從小就說他這性子桀驁難馴,看著寡淡溫和,但骨子裏其實對誰都不願低頭。


    他喜歡長久的東西,譬如亙古不變的山水和流傳百世的畫。


    他總是覺得,隻要它們長久,他就會一直喜歡下去。


    或許喻遲笙就是其中那個例外。


    喻遲笙在他肩上靜了一會,才問:“那沈靳知,你愛我嗎?”


    她似是想了很久,才問出這個問題。


    等問出口,喻遲笙才發現她的語氣是這般從容和冷靜。


    “愛到願意放棄你的驕傲來愛我。”


    像我一樣。


    無論如何都要去你的身邊。


    愚蠢地把愛的權利親自上交。


    夜裏寂靜無聲,連風都繞道走。


    喻遲笙覺得荒唐,但她竟然去問沈靳知:“你願意嗎?”


    她太清楚沈靳知不會去愛她。即使他愛她,可他最愛的是自己。


    他的驕傲不允許用附屬的方式去愛一個人。


    而她要的,恰恰是他做不到的那部分。


    在這對峙中,沈靳知忽然記起他喝醉那天的事。


    “明天見”由多種烈酒混合而成,一杯就倒也不是沒可能。


    他也不知道那天他為什麽會調出那杯“明天見”,也許是他太想有個好兆頭了。


    他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走到這時候,早已不信上天和神佛,更別提隻是個積極的心理暗示了。


    那天的他卻不知不覺寄希望於此。


    他酒量其實不算好,大多都是應酬時靠去醫院練出來的。百影有話語權後,他極少飲酒,他覺得酒讓人軟弱,讓人不由去想過去那些不可得的事。


    可那天他靠在她肩上,跟她提起許音——他口中可憐的畫家母親。


    他語氣浮浮沉沉,連同話也說得斷斷續續,帶著點睡著前倦懶的氣音,讓人很難聽清。


    他說起,許音懷念起荔城時的小心雀躍,又說起許音最後的歸宿。


    說著說著,他竟然再也說不下去。


    隻抓著她的衣角不讓她離開,眼眶儼然已濕熱。


    她似是真的沒見過他這般脆弱的時候,她竟然手足無措,隻是一直喊他的名字。


    很奇怪,喻遲笙叫起他的名字,總和旁人不一樣。


    她不摻任何目的地喊他,遠勝過這世間所有人。


    他那時才發現,他一直克製自己不去愛她,是因為怕別離、怕傷心。


    每當許音誇讚起日出日落,薔薇煙火時,他總是覺得這些都不能長久。


    他的世界裏,不能長久的東西,終究都是要離開的。


    喻遲笙難道不是其中之一嗎?


    他越想就越克製自己不去愛她,他怕真的有這一天。


    可如果不是他愛她,他怎麽會害怕她離開。


    他真的很怕喻遲笙離開。


    他冷靜地看她,眼神卻克製不住地笑了:“好啊。”


    喻遲笙覺得沈靳知瘋了。


    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但他說願意去這樣愛她,又怎麽能不讓人動容。


    如果這是虛無的熱戀,她願意妥協一次。


    可惜在這一天來臨之前,她等了太久。


    喻遲笙回避沈靳知的視線,輕輕哼了段旋律,她聲音本就柔,落入夜裏便更幽靜,像是遠古傳來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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