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長大了,小兔崽子心裏傲著呢,知道自己被我養了這麽多年,肯定覺得恥辱極了,恨不得立馬考上大學好擺脫我,離我遠遠的。”


    簡繹明白陳牧雷的用心,猶豫了一下,問他:“老陳的事,你到現在也不打算告訴他嗎?”


    “沒有這個必要。”


    “等他知道了,一定會更恨你。”


    “那又怎麽樣,我又不會少塊肉。”陳牧雷滿不在乎,突然正色,“有一個人,需要你幫我查一下。”


    “你說。”


    陳牧雷剛要開口,一通電話打了進來,他拿開手機一看,眼色驟然暗沉,是趙令宇。


    簡繹的通話提示被暫停,他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兒,陳牧雷的聲音再度傳了過來。


    “白鴻泉約我見麵了。”


    ……


    第34章 深淵   趙令宇,你搪塞我需要做得這麽明……


    古老的座鍾第二次整點報時了, 走廊裏傳來一個腳步聲,由遠及近。


    門應聲開了,走進來一個年輕人, 雙手在腹前交握, 畢恭畢敬:“陳哥。”


    原本站在窗邊閉目沉思的陳牧雷緩緩睜眼,轉身詢問:“人來了?”


    年輕人點頭:“來了, 還有肯叔,高老, 都來了。”


    “居然都來了, 我麵子不小啊。”陳牧雷自我調侃,對年輕人抬了抬下巴,“那就帶路吧。”


    年輕人側過身, 右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這裏連走廊的裝修都是奢華的,但是風格還是二十幾年前流行的樣子。陳牧雷跟著年輕人來到走廊盡頭的一道門前, 進去之前, 他在褲兜裏的手暗自攥了一攥。


    厚重的木門打開,裏麵的人頓時停止了交談, 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他。


    陳牧雷的視線在墨鏡後麵迅速把房間內掃視了一圈, 一眼捕獲到沙發主位那個滿頭銀發的男人, 下一刻就揚起嘴角,抬腿就向他走過去。


    “白伯伯,你的心可是夠狠的啊,活活把我脾氣都憋沒了,都這麽久了, 居然才肯見我。”


    白鴻泉朗聲大笑,起身像抱自己兒子似的一把抱住陳牧雷,憐惜地拍拍他後背:“臭小子, 我最近身體不太好,事情也多。白政和我提過,令宇也和我說,再不理你的話,你能把我這裏給掀了。”


    “那我可不敢。”陳牧雷扶著他坐回沙發上。


    “還有你不敢的事嗎?幾個孩子裏就屬你膽大包天,誰也沒被你放在眼裏。”按照輩分,陳牧雷沒資格坐在這張沙發上,但是白鴻泉卻拉住了他的手,然後拍拍自己旁邊的位置。


    陳牧雷微微愣了一下,然後從善如流地坐了下來:“我就算是隻豹子,在您麵前也得乖得像隻小貓,這點規矩我都不懂的話那實在是白活了。”他看了一下側邊沙發上的高振和輪椅上的黎不肯,“各位叔叔們也不能同意啊,肯定要聯合起來收拾我了。”


    黎不肯哼了聲,還是一張過分嚴肅的臉,視線和陳牧雷稍稍一碰撞就移開了。高振正在用手機從攝像頭裏看小孫子,聞言抬頭:“你要是能有我家森森一個小手指頭招人喜歡,那我還能願意管管你,可惜啊……”


    陳牧雷摘下墨鏡放在邊桌上:“高老您這話說的,我這麽大個人了拿我和一個小孩子比,難道我小的時候不夠招人喜歡嗎?”


    “你小的時候?”


    內間的門開了,趙令宇端著一個托盤走了出來,“我認識你時你得有八九歲了吧,見著我連個招呼都不知道打一個,被老陳罵了才不情不願地叫我一聲哥,然後又被罵了,老陳讓你叫我叔叔,你死活不叫。”


    趙令宇把醒好的酒放到茶幾上,襯衫袖口規整地卷至小臂,優雅的像個貴族。他一番打趣引得白鴻泉又笑起來:“這倒是像牧雷的脾氣。”


    “那時你年紀也不大啊,我沒見過這麽年輕的叔叔。”似乎是被勾起了什麽回憶,陳牧雷迅速斂下眉眼,手指捏著杯杆輕輕晃杯,看酒液沿著杯壁劃出優美的螺旋狀,漫不經心地問,“原來你還記得啊,那麽久以前的事了。”


    沒記錯的話,那年他九歲,趙令宇大約剛成年。


    陳永新帶著陳牧雷輾轉到了一個北方的城市,深夜的荒郊野嶺,雷聲陣陣,但雨還沒下起來。陳牧雷跟著陳永新進了一個院子,院子裏都是他們的人,院外還拴著兩條大狼狗,狂吠不止。其中一間屋子裏隱隱傳來一個男人痛苦的呻、吟。陳永新什麽都不讓他問,還讓他好好睡覺。


    但他怎麽能睡得著,那撕心裂肺的聲音和狗叫吵了他半個晚上,然後一個身材頎長的少年敲開他們的房門,丟了一袋不知道什麽東西給陳永新。


    “狗叫得讓人心煩,估計是餓了,喂點吃的給它們吧。”


    少年從門縫裏看到坐在被窩裏的小男孩,似乎也沒有太驚訝:“你兒子?”


    陳永新回頭看了看他,道:“這孩子怎麽醒了?”


    少年原本打算離開的,因為陳牧雷的眼神改了主意。他走了進來,拿起陳牧雷扔在被子旁的一件衣服擦了擦手上的髒汙,衝他笑了笑。


    “你叫陳……陳牧雷,對吧?我是趙令宇。”


    陳牧雷雖然年紀小,但是個頭已經很高了,眼神也完全不像他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仿佛不懂什麽是害怕,什麽是膽怯,一瞬不瞬地瞪著眼前的白衣少年。


    趙令宇問陳永新:“他不會說話?怎麽不懂叫人?”


    陳永新罵了陳牧雷,他才百般不願地開口:“哥。”


    陳永新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叫什麽哥,叫叔。”


    陳牧雷抿著小嘴,頭一歪,就是不屑叫叔叔。趙令宇也不勉強,擦幹淨了手後把衣服一扔,和陳永新說:“讓牧雷去喂狗吧。”


    陳永新:“他一個小孩——”


    “我看他不像膽小的孩子,讓他去吧。”大概是看陳永新麵有難色,又說道,“那我帶他去好了。”


    於是陳牧雷穿好那件被趙令宇弄髒的外套,撿起地上那個黑漆漆黏糊糊的袋子跟著他來到院外。


    那兩條大狼狗凶狠至極,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什麽,衝著陳牧雷手裏的袋子齜起獠牙,喉嚨裏發出古怪的咕嚕咕嚕的聲音。


    “看它們餓得。”趙令宇問陳牧雷,“養過狗嗎?”


    陳牧雷搖頭:“沒有。”


    趙令宇:“動物呢,都是一樣的,你隻要保證它們能夠吃飽肚子,它們就會記著你是主人了。”


    山風卷起,夾雜著空氣中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袋子裏一直有黏稠的液體滴下來,刺、激著大狼狗的感官,因為有繩子綁著,它們不斷跳躍不斷嚐試奈何就是夠不著麵前的孩子和食物。


    趙令宇把他往前推了推:“不想當主人嗎?還是你想當狗?像它們似的被拴著?或者……想當食物?”


    陳牧雷的手不易察覺地微微顫抖,卻不見半點退縮,緊咬牙關屏住呼吸打開袋子。


    “別弄髒了手。”趙令宇好心地提醒。


    陳牧雷便脫下自己的衣服團了團,然後隔著衣服掏出了袋子裏的東西,閉著眼睛分別丟給那兩條大狼狗。


    動物可怕的咀嚼聲,閉著眼睛似乎聽得更加清晰,陳牧雷忍住胃裏翻湧上來的嘔吐感。一直等它們吃完,趙令宇給了陳牧雷一個打火機:“回去哥給你買件新衣服,你這件就燒了吧。”


    趙令宇走了,陳牧雷等衣服完全化成灰燼才跑回去。麗嘉


    陳永新蹲在門外,全程遠遠地看著,然後給他打了一盆水:“洗手,睡覺。”


    其實陳牧雷手上隻沾到了一小塊暗紅色,他卻覺得自己永遠都洗不幹淨了。


    憋了幾個小時的雨終於下了起來,那個男人不知不覺停止了叫聲,兩條狗也窩在棚子裏睡著,而陳牧雷的眼睛直到天亮都沒有闔上過。


    時至今日,陳牧雷以為趙令宇早已經記不清那晚是如何把他推向深淵的了,原來,這個人什麽都記得。


    趙令宇自然沒有聽出陳牧雷話外之音,隻當他閑話家常:“那當然,你這麽特殊的孩子,我怎麽可能忘。”


    酒的香氣自然地釋放,陳牧雷把杯子放在鼻端輕嗅,然後才呷上一口,舌尖在口中輕攪片刻,才將酒液緩緩送入喉。


    趙令宇耐心地等著他的點評:“怎麽樣?”


    陳牧雷接下來卻一口氣把杯中剩下的酒一飲而盡,舌尖輕掃嘴角:“大概是好酒,可惜我不懂欣賞,這個給我喝怕是要糟蹋了。”


    趙令宇搖頭失笑:“你就不能學著懂點兒生活?”


    陳牧雷反駁:“誰說我不懂了,白酒不好嗎?好的白酒入口綿長香醇,回味無窮。”


    趙令宇沒和他爭論,點頭:“早知道我給你預備點白的。”


    白鴻泉喝了一口,也隨著陳牧雷附和:“這回我站牧雷,我也喝不管這個,還是白酒帶勁兒。”


    趙令宇聳肩,問黎不肯和高振:“二老也不給麵子嗎?”


    白鴻泉趁他們品酒論酒之時,拍拍陳牧雷的手腕。陳牧雷放下酒杯,上身微微前傾:“白伯伯。”


    白鴻泉:“生我氣了吧?”


    陳牧雷:“本來有,被您磨沒了。”


    白鴻泉搖頭歎氣,踱步到窗前,陳牧雷跟上去:“想說什麽您就直說吧。”


    白鴻泉:“不是不想見你,你回來得突然,老陳走得也突然,不少人疑心……我總要調查清楚。”


    陳牧雷:“老陳前腳讓人帶我回來,我剛踏上阮城的地盤,後腳他就出事了,這時機趕的,絕了,不怪你們覺得這事是我幹的,就因為我臨走前和老陳揚言要——取而代之。”


    白鴻泉今年七十有二,雖然頭發全白,但精神矍鑠,身體也好得很。他一雙眼睛透著精明,但在陳牧雷眼裏,白鴻泉這個人本身並沒有什麽可怕的。


    白鴻泉嘖一聲:“你這孩子,的確是囂張了點兒。老陳之前和我喝酒的時候就說過,當初後悔留下了你,讓我把你除名。”


    “哦?覺得我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嗎?”陳牧雷似笑非笑,“他當初不就是看中了我身上這一點嗎?我那時但凡有點兒退縮,怕是早就被丟到山裏讓野獸啃得骨頭渣都不剩了吧。”


    白鴻泉:“……”


    陳牧雷雙臂環胸,話裏帶了幾分類似威脅的意味:“白伯伯,這樣不合適吧?你舍不得白政參與進來,又不信任我,想除我的名,那我這些年跟著你們圖什麽?”


    趙令宇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了,自後懲罰性地拍了拍他:“怎麽和你白伯伯說話呢?誰不信任你了?這不就有事讓你去做嗎?”


    白鴻泉滿不在乎地攔了下趙令宇:“不礙事,牧雷這種性格我喜歡。”


    陳牧雷也攔了一下白鴻泉:“先不要轉移話題,就說老陳的事,不瞞你們說,我也覺得事有蹊蹺。”他看向趙令宇,“你不是說邱剛被人揍了嗎?現在怎麽樣了?”


    趙令宇:“怎麽?”


    “還能怎麽,為什麽老陳身邊的其他人屁事都沒有,就他被收拾了?這就不讓人覺得奇怪嗎?”陳牧雷冷笑,“我承認老陳這個人有點煩人,他身邊的人就那幾個,卻也都是跟了他十幾年的老人兒了——胡小鈺不算,他還是個孩子——老陳對自己人什麽樣兒我心裏有數,他和白伯伯肯叔你們拜過把子,和那幾個人也是過命的交情啊。我這段時間去找過那幾個跟過老陳的人——”


    陳牧雷頓了頓,並沒有打算把他們的談話內容如實告知,隻是話鋒一轉,“如果老陳的死真和邱剛有什麽關係,那我還得感謝那個揍他的人呢。老陳再不濟也救過我,給過我一條命,既然收了我當兒子,甭管我們關係怎麽差,我也是叫過他一聲爸的。”


    趙令宇沉吟了一下:“邱剛的事,是那幾個人幹得嗎?”


    陳牧雷看了他一眼,當即就笑了:“重點難道不是邱剛這個人身上有問題嗎?趙令宇,你搪塞我需要做得這麽明顯嗎?”


    趙令宇的臉色倏地就變了。


    ……


    第35章 幸好   你可真是衰神附體啊。


    趙令宇這個人, 大概是這個房間裏最讓人心裏發毛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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