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歲的小薑黎從此偷偷喜歡上了一個名喚霍玨的小郎君。


    那時薑黎還想著等他醒來了,就去找他玩。


    戲折子裏都在唱:“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在阿黎看來,青梅竹馬什麽的,最容易日久生情了。


    誰知霍玨醒來的第二日,蘇瑤便叉著腰,幸災樂禍地對薑黎道:“霍玨答應做我的童養夫了,你日後離他遠一些!”


    蘇瑤這話無異於晴天霹靂。


    薑黎平生第一回 喜歡一個人,就這樣折戟沉沙、無疾而終。


    -


    春日的風猶帶寒意,然而同霍玨的神色相比,這風已經暖得不能再暖了。


    可霍玨這生人勿進的冷卻絲毫凍不著薑黎,少女眉眼含笑,笑靨如花,嘴角的笑渦比身後的陽光還要耀眼。


    “我娘做了枸杞山藥糕,讓我給蘇老爹送一些過來。”


    霍玨聞言側過身,讓薑黎進來,“蘇伯剛醒。”


    蘇世青午膳後便歇下了,半刻鍾前才醒過來,因此並不知道蘇瑤來過。


    薑黎猜霍玨定然不會同蘇老爹說蘇瑤的事,她便也不提,隻說些在酒肆裏聽到的奇聞異事,逗得蘇世青人都精神了些。


    “阿黎,你跟阿令得空了就過來蘇老爹這陪我說說話。瑤兒走了,這屋子一下子便冷清了不少。”蘇世青年紀大了,又在鬼門關裏走過一趟,就怕家裏冷清沒人氣,偏生霍玨是個話少的。


    薑黎自無不應,笑盈盈道:“好呀,蘇老爹,以後我常來,您可別嫌我煩。”


    從蘇老爹房裏出來,薑黎在天井找到霍玨。


    少年正蹲在地上曬藥材,腳邊擱著一個竹簍,竹簍裏全是半濕的藥材。


    薑黎在霍玨旁邊蹲下,陪他一起把藥材擺入竹簸箕裏。


    霍玨看了她一眼,沒吭聲。


    薑黎小心地覷著霍玨。


    從前他們往來不多,大多都是她娘差她過來給蘇老爹送吃食的時候,才能見他一麵。


    這還是他們第一回 一起做事呢。


    薑黎想到這,嘴角就忍不住彎了起來,一回生兩回熟,她多來幾回,霍玨很快便會與她熟絡了吧。


    察覺到薑黎灼灼的目光,霍玨手上的動作一頓,側眸望了過去。


    “藥材長我臉上了?”


    “啊,不……不是,”薑黎被逮了個正著,瞬間燒紅了臉,支支吾吾道,“我就是想看看你有沒有難過。”


    “難過?”


    “就……就是,今日蘇瑤說的那些話你別放心上。”薑黎真想咬自己舌頭一下,每次在霍玨麵前,總是連話都說不利索,忒沒出息了。


    霍玨麵無表情地“嗯”了聲。


    薑黎垂著眼睫,也不好意思再偷瞧他。


    他的聲音聽著平靜是平靜,但薑黎想他畢竟是蘇瑤的童養夫,今日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被蘇瑤“拋棄”,心裏肯定是不好受的。


    “霍玨。”


    “嗯。”


    “你別傷心,蘇瑤不要你,我要。” 薑黎緊緊捏著一塊藥材,刻意壓低的聲音裏帶著點緊張。


    霍玨:“……”


    薑黎見霍玨不說話,以為他是不喜自己。


    於是咬了咬唇,忍痛又補了句:“除了我,打鐵鋪的徐二娘子,頭麵鋪的張大娘子,花果鋪的林姑娘,還有東陽書肆的劉姑娘,她們都很是歡喜你。張大娘子還說,若能得你做童養夫,他日她必給你築個金屋。”


    霍玨:“……”


    “除了朱福大街這幾位娘子,南院大街和西柳大街的——”薑黎軟著聲,掰著手指頭又數起來,大有說個三天三日的架勢。


    “停。”霍玨站起身,冷冷淡淡地盯著薑黎看了好一會,薄唇輕啟:“誰說我要做童養夫了?”


    薑黎:“……可你之前一直是蘇瑤的童養夫啊。”


    薑黎不多時便被霍玨“請”出了蘇家藥鋪。


    少年站在明媚的春光裏,看她的眼神比開陽湖的冰垛子還冷。


    便見他修長的手指搭著門沿,“哢噠”一聲,將薑黎那張委屈巴巴的臉關在了門外。


    霍玨剛關上門,便聽到蘇世青的咳嗽聲從屋內傳來。他眉心微蹙,快步進了屋。


    蘇世青咳得滿臉赤紅,霍玨上前給他拍背,等他緩過來後,又扶他坐起,給他倒了杯熱茶。


    溫熱的茶水緩解了胸肺間的痛楚,蘇世青拍了拍霍玨的手背,啞聲道:“阿玨,我沒事,你別擔心。”


    霍玨反握住蘇世青瘦骨嶙峋的手掌,溫聲道:“山長已去信中州,再過一段時日便能尋到方神醫。蘇伯,您的病會好的。”


    方神醫醫術出神入化,連太醫院的禦醫都甘拜下風。


    隻是這人行蹤不定,常年神龍見尾不見頭,要找到他談何容易。


    蘇世青心下一歎,他雖醫術平平,卻也知道自己離大限之日不遠了。


    年近花甲,他早已看淡了生死。但他不想霍玨憂心,這孩子看著難以親近,實則是個知恩圖報的。


    “好,好,蘇伯會撐著一口氣等方神醫來的。”蘇世青豁然笑道:“再過數月你便要下場考試,你且專心備考。我的事你莫要操心,蘇伯等著你中個舉子進士回來。”


    霍玨眸光微動,輕輕點了下頭。


    -


    薑黎垂頭喪腦地走出巷子,百思不得其解,霍玨知道有這麽多人想要他當童養夫,怎麽看起來一點兒也不高興?


    他心裏莫不是還放不下蘇瑤?


    可蘇瑤不要他了啊。


    想到方才霍玨將她丟出門外時的冷漠,薑黎委屈地腹誹:霍玨也太不解風情了……


    小娘子想得認真,也沒注意身後綴了個尾巴。


    “薑黎!”


    薑黎被這聲音嚇了一跳,肩膀陡然一縮。


    回頭見是弟弟薑令,忍不住皺眉道:“沒大沒小,我是姐姐,你怎能直呼我的名字?小心回到書院,被先生罰抄書。”


    薑令撇撇嘴:“你也就比我早出生一刻鍾,咱倆走出去,你看誰會信你是我姐姐?”


    薑令和薑黎是龍鳳胎,姐弟兩人一前一後出來,就差了一刻鍾。


    “早一刻鍾也是姐姐。”薑黎鼓了鼓腮幫子,“以後再叫我名字,你看我應不應你。”


    “行啦行啦,姐。”薑令懶得同她爭,偏頭看了看方才薑黎走出來的小巷,斜眼睨她:“你剛去哪了?今日霍玨哥沒來書院,你是不是偷偷跑去見他了?”


    薑黎臉蛋兒一下子紅了個透:“才……才不是,我是去給蘇老爹送山藥糕。”


    薑令打從娘胎便跟薑黎呆在一塊,還能不知道她?一看她臉色就知道他說對了。


    “姐,霍玨哥……秋天便要下場參加鄉試了。按先生的說法,霍玨哥有狀元之才,明年開春肯定會要到京城參加會試。他那樣的人隻要去了盛京,肯定就不會回來,你還是別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薑黎一時有些怔忡。


    她不是不知道霍玨學問做得好,也不是不知道霍玨早晚有一日會離開桐安城。


    可是不試試,她怕她日後會後悔。


    她喜歡他喜歡了六年,她能有多少個六年能這樣單純又執著地去喜歡一個人?


    畢竟,這世間就隻得一個霍玨呀。


    薑黎一路沉默著,薑令見她不說話,也舍不得繼續說她。


    夜裏薑黎沐澤後,又想起薑令說的話。


    霍玨明年若是要上京趕考,說不得連盤纏都沒有。蘇老爹自去年摔傷後,花了不少錢治病,家裏早已一窮二白。


    霍玨如今既要兼顧藥鋪,又要為秋天的鄉試做準備,還要照顧生病的蘇老爹,擔子委實太重了些。


    思及此,薑黎趕忙從床榻下來,把藏在床榻下的一個方匣子取了出來。


    裏頭裝著的是她這兩年為自己攢的嫁妝,薑黎把碎銀子全都取了出來,裝進一個錢袋裏。


    她抱著錢袋,心想,希望明日霍玨別再把她丟出門了,怪丟人的。


    -


    翌日一早,薑黎吃過早膳便急急出了門。到了藥鋪一看,才知道霍玨今日去了書院。


    薑黎隻好回去酒肆,剛走到門口,便聽到有人喊她:“阿黎。”


    薑黎循聲望去。


    隻見開得正荼蘼的杏樹下,站著兩位嬌俏的少女,正笑意盈然地望著薑黎。


    穿青色百褶裙的少女名喚劉嫣,是東陽書肆東家的大娘子,方才便是她在叫薑黎。


    她旁邊那位穿藕荷色百褶裙的是頭麵鋪的二娘子張鶯鶯。


    “你們怎地過來了?”薑黎問,頭麵鋪和書肆在街頭,與街尾隔著好幾裏路呢。


    張鶯鶯往左右瞧了眼,待得薑黎走進了,才小聲道:“我們是來給霍玨送東西的。”


    薑黎這才注意到兩人手裏分別拿著東西。


    張鶯鶯手裏攥著一個精致的荷包,裏頭放著一塊成色晶瑩剔透的白玉佩,劉嫣手上的則是一個沉香木盒,一個墨香四溢的墨錠正靜靜躺在靛藍色的絨布裏。


    懷揣著一袋碎銀的薑黎:……是她俗了。


    兩人的東西都還在這,說明霍玨沒收。


    薑黎不由得問:“霍玨可是拒絕了你們送的東西?”


    “是呢,他說無功不受祿,不肯收下我和嫣兒的東西。”張鶯鶯嘟起一張櫻桃小嘴,不滿道:“要我說,霍玨也太過迂腐了。”


    “這不叫迂腐。”劉嫣柔聲糾正張鶯鶯,“霍公子此乃守禮之舉,是君子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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