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蓮棋出去了,衛媗換了套素雅的淺色襦裙便去了正廳。


    到的時候,楊蕙娘正低頭捧著杯熱茶沉思,瞧那神色,似乎有些沉重。


    “楊掌櫃,”衛媗溫溫雅雅地行了一禮,“抱歉,讓您久等了。”


    楊蕙娘忙起身,道:“是我冒昧叨擾了。”


    她性子一貫爽利,如今有事相詢,也不扭捏,大大方方道:“我今日前來,是想問問魏娘子,上次所說之事可還作數?”


    衛媗頷首道:“自是作數,隻要楊姨您同意,我們隨時都可議親。您對這婚事有任何要求,但說無妨,我與阿玨定會盡量滿足。”


    一來一往間,衛媗便改了稱呼,與霍玨一同喊楊蕙娘一聲“姨”。


    楊蕙娘抬眸看著衛媗,也不與她藏著掖著,直接說明了利害,道:“我也不瞞著你們,霍玨娶了阿黎極有可能會得罪員外府,如此,你們可還要繼續與我們薑家議婚?”


    衛媗瞬時便想明白了前因後果,怕是這幾日員外府的人有了動作,才讓楊蕙娘改了主意的。


    “自是要議婚,楊姨無需擔心,便是得罪了員外府,我們也不懼。”


    衛媗的聲音平靜和緩,神色也異常淡定,仿佛是……沒把員外府當一回事。


    楊蕙娘惶惶亂跳的心莫名安定下來。


    她坐了下來,想了想,當即又問了句:“我不想探聽霍玨那孩子的過往,我隻想知道,阿黎嫁與他,他可能保證阿黎日後平安順遂,不會卷入莫名其妙的紛爭裏?”


    衛媗聞言眸光微微一動,正要開口,餘光恰好瞥見大步進門的霍玨,便笑了下,道:“阿玨來了,楊姨您親自問阿玨罷。”


    第24章


    楊蕙娘離開時臉色太過凝重, 薑黎一整個上午都有些惶惶不安。


    她不知道她娘出去做什麽了,但定然是與她有關的。


    薑黎拿著賬冊,腦海裏不知為何忽然冒出了碧紅說過的話, 心髒不由得重重一跳。


    不……不可能的, 她與那位張公子也就打過幾回照麵,就算他要納妾,也不會選中她。再說,碧紅姐不是說鄉試過後老夫人才會給他張羅納妾的事麽?而且老夫人明顯是相中了碧紅姐的。


    所以, 肯定是她想多了。


    薑黎咬著唇,沾了墨的毛筆就那樣懸在半空,久久落不下去。


    心煩意亂中, 便聽酒肆的夥計忽然喊了聲“掌櫃”。


    薑黎這才發現楊蕙娘不知何時回來了,她扔下筆, 快步走過去,道:“娘。”


    楊蕙娘的麵色比出門時要好了許多,她生得柔媚,但因著做了多年寡婦, 又一個人管著酒肆拉扯著兩個孩子長大, 眉眼裏總帶著些潑辣勁兒。


    可此時她看到薑黎,眉眼裏的潑辣勁兒頓時不見了蹤影,反倒多了些溫柔。


    “到後屋去, 娘有話與你說。”


    薑黎亦步亦趨地跟在楊蕙娘身後,進屋後, 便忍不住問:“娘, 您方才去哪了?”


    楊蕙娘道:“娘去了趟如意園找魏娘子去了。”


    薑黎一愣, “衛姐姐?”


    楊蕙娘在暖炕上坐下, 拉過薑黎的手, 微笑著點了點頭:“阿黎,我方才與魏娘子已經交換過你與霍玨的庚帖,過些時日,魏娘子便會派人前來下聘。”


    薑黎立在原地,怔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下……下聘?”


    楊蕙娘見自家閨女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笑了幾句,道:“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嫁與霍玨麽?娘方才就是去如意園與魏娘子商量你們的婚事的。”


    薑黎原本懸著的心總算穩穩落回了遠處,短暫的不安過後是巨大的喜悅,柳葉般的細眉高高揚起。


    “娘,您前幾日還……還不同意霍玨娶我呢?怎麽忽然就改了主意了?”薑黎忙在炕邊的矮凳坐下,回握住楊蕙娘的手,軟下聲音討好道:“娘您在朱福大街可是說一不二的楊大掌櫃,既然您與衛姐姐說好了,那可就不能再反悔了!”


    楊蕙娘白她一眼,“放心,娘不會反悔!你從明日開始,安安心心在家繡你的嫁衣。霍玨明年開春定然要赴京趕考的,我與魏娘子說好了,婚期便定在十月,成婚後你便隨他一同上京。”


    十月完婚,現下是六月中旬,還有三個半月呢,不就一件嫁衣,她可以的!


    薑黎急急忙忙站起身,“我現在就去布莊找楊二嬸!”


    楊蕙娘看她這心急如焚的模樣看得一陣好笑,“你急什麽?不想知道娘為何改了主意?”


    薑黎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又坐了回去,問道:“是因為員外府麽?”


    楊蕙娘頷首:“確實有一部分原因是因著員外府,那位陳老夫人相中了你給她的孫兒做妾,娘拒絕了。”


    薑黎臉色一白:“我與那位張公子統共就見過幾次麵,話也沒說過幾句,老夫人怎會將主意打到我身上來?”


    楊蕙娘忿忿道:“不管他們員外府是出於何原因,反正我是萬萬不可能讓你去做妾的!便是要我舍了這酒肆離開桐安城,我也不會讓我的女兒去做妾,一輩子低聲下氣地看人臉色過活!”


    薑黎垂下眼。


    她與陳老夫人接觸的時日也不算短了,這位老夫人素有賢名,又常年行善積德,應該不會因著她娘拒絕了員外府便心生怨氣,而遷怒她們以及……霍玨吧?


    若是不遷怒那自然最好,若是遷怒了,霍玨馬上就要鄉試,可出不得半點差錯的。


    薑黎細聲道:“娘,霍玨知道這事嗎?員外府到底是桐安城的首富,他們隨便動動手,說不得就會影響到霍玨的鄉試。”


    “我同魏娘子說了,她並不擔心。”楊蕙娘拍拍薑黎的手,又道:“魏娘子與霍玨一看便知來曆不凡,娘之前不同意你嫁他,也是害怕你卷入那些勳貴豪門的隱私裏。但今日霍玨起了誓——”


    楊蕙娘說到這,呼吸一頓,眼前又浮現起霍玨鄭重起誓的模樣。


    薑黎巴巴抬起眼,等著下文,幾息後才聽她娘接著道:“他說,他定會護你一世周全,且終此一生,絕不納妾,這輩子都隻守著你一人。”


    -


    一個人的誓言能有多重?


    薑黎不知道旁人如何,但霍玨起的誓,每個字她都是信的。他說了不納妾那就不會納妾,他說了會護她一世周全,那便會護她一世周全。


    薑黎低頭笑了,想了想,道:“娘,我這幾日能過去找霍玨說說話嗎?”


    “霍玨要專心為鄉試做準備,你莫去打擾他。”


    說到這裏,楊蕙娘緩緩吐了口氣。


    今日那錢嬤嬤最開始的態度勉強算得上客氣,可被楊蕙娘拒絕後,那語氣便截然一變,話裏話外都在暗示阿黎能給那位張公子做妾是三世修來的福氣。


    還說那位公子鄉試定能中舉,以後阿黎就是舉人老爺的貴妾了,連帶著阿令都能沾他的光。


    楊蕙娘不由得“呸”一聲,她未來女婿可是能中進士的!她的阿黎別說舉人娘子了,進士娘子都是做得的!誰稀罕那勞什子貴妾!


    楊蕙娘心裏憋了口氣,恨不能明日鄉試便能揭榜,好狠狠打那錢嬤嬤的臉!


    薑黎也知道鄉試有多重要,便歇了去找霍玨的心。


    卻不想下午薑令從書院回來,給她捎了封霍玨的信,上麵就寫了四個字:等我娶你。


    薑黎捧著信,反反複複看了十來遍,彎起的嘴角就沒下來過。


    薑令不知這信裏寫了什麽,眼見薑黎都快把這信看出洞來了,輕咳了聲,道:“阿黎,你若是有不懂的字,但問無妨,我不會笑你的。”


    “我當然看得懂。”薑黎心情美得很,也不同他計較,把信疊好,轉身便進了廂房。


    薑黎與霍玨定親的事沒幾日便傳遍了朱福大街。


    員外府那邊自然也收到了消息,陳老夫人放下手裏的茶盞,喊了林管事進來,道:“去查查與阿黎定親的是哪一家。”


    林管事領命退下,過了兩日方才回到榮安堂,把打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稟告老夫人:“聽說是楊記酒肆隔壁那蘇家藥鋪蘇掌櫃的養子,那位霍郎君是薛山長的愛徒,今年科考連得了三個案首,書院的人都說鄉試的解元非他莫屬了。”


    林管事說到這裏停頓了下,斟酌了片刻,方道:“除此之外,霍郎君有位同母異父的姐姐如今便住在東柳大街的如意園,聽說這位魏娘子大有來頭,與定國公府的薛世子有舊。”


    “定國公府……”陳老夫人眼神微微一顫。


    定國公駐守肅州,與從前青州那位一同被譽為大周的戰神。


    曾經北薛南霍,聲名赫赫。


    如今霍家沒了,薛家的權勢比從前更盛了,烈火烹油,鮮花著錦,說是權焰滔天也不為過。


    定國公唯一的嫡子薛無問年紀輕輕便掌管了錦衣衛,聽說連宮中那位聖人都對他青睞有加。


    且不論如意園那位娘子與這位薛指揮使有何“舊”,單是霍玨不及弱冠便能取得“小三元”的美譽便知這年輕人是個有才能的。


    都說莫欺少年窮,這樣的人,以陳老夫人的為人處世斷然不會去得罪。


    陳老夫人緩緩歎了聲,對林管事道:“你好生管住那些丫鬟婆子的嘴,阿黎定親的事,莫傳到大公子那處去。等阿黎婚期定了,你便替我備一份禮送去朱福大街,說是我為小姑娘添的妝。”


    林管事恭聲應是。


    陳老夫人的添妝是在七月底送至酒肆的,滿滿一匣子金光璀璨的珠翠。


    楊蕙娘不敢收,說太過貴重,無功不受祿。


    卻聽那管事恭恭敬敬道:“楊掌櫃不必與我們員外府客氣,老夫人一貫把阿黎姑娘當自家孫女看待,如今她要出嫁,這點子添妝根本算不得什麽。還請掌櫃收下,若不然我回去定要受罰了。”


    這林管事與先前的錢嬤嬤不同,態度恭敬不說,說話還格外熨帖,誠誠懇懇的。


    經不住林管事的一番勸說,楊蕙娘到底不想與員外府交惡,便從匣子裏挑了一對最不起眼的步搖收下了。


    林管事一走,楊蕙娘便將步搖拿去給薑黎。


    衛媗早在大半個月前便差人抬了聘禮過來,整整十八台。這麽多台聘禮,在整個朱福大街的小娘子裏,可是頭一份。


    普通人家嫁女,能有一兩台聘禮便是頂了天的。


    就這樣,如意園的佟嬤嬤過來送聘禮時還道她家阿黎受委屈了,說日後定會給阿黎補全四十九台聘禮。


    可把楊蕙娘給嚇得夠嗆,忙道不用再補。


    薑黎這一個多月一直拘在家裏繡嫁衣,直到八月初三,霍玨前往貢院的前一晚,才在楊蕙娘的默許下,與霍玨見了一麵。


    薑黎這些日子除了做嫁衣,還用金線與藍線給霍玨打了根吉祥如意雙環絡。


    霍玨穿著一身玄色綢緞衣裳,領子袖口用金線滾了圈祥雲紋,襯得膚色冷白,眉目清峻,矜貴異常。


    兩人雖毗鄰而居,但定了親,又隔著一個多月沒見,薑黎莫名有些羞澀,目光低低垂著,就是不與他對視。


    “我給你打了根絡子,還做了些吃食讓你在路上吃。娘說阿令會同你一起去,你在貢院裏需要些什麽,與阿令說便是了。”


    霍玨低下眼,瞧著小娘子羞澀卻強裝鎮定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道:“我曉得了,阿令如今也是我弟弟,我自然不會同他客氣。”


    薑黎聞言耳根都燙起來了,她也不接話,隻低著頭把絡子與食盒往他那邊遞過去。


    過了幾息,忽又聽到霍玨輕輕歎了聲,道:“阿黎,你說,十月怎地還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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