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守在門口的嬌媚娘子見進來個俊俏郎君,揮著帕子,踩著蓮步正要過去,卻忽見老鴇蘇媽媽疾步走向那郎君,笑著道:“霍公子定的廂房已經備好了,請隨我來。”


    嬌媚娘子隻好止步,同時又起了些疑惑。


    蘇媽媽在盛京也是有頭有臉的奇女子了,這位郎君素未謀麵的,怎地蘇媽媽對他的態度似乎很是恭敬?


    那廂蘇玉娘領著霍玨拾階走上二樓,到了聞鶯閣外頭便自動止了步,對霍玨笑道:“世子爺在裏頭等著呢,霍公子請吧。”


    霍玨淡淡頷首:“多謝媽媽。”


    蘇玉娘掌管著一整個玉京樓,與薛無問的關係亦是親近,自是知曉了霍玨不僅是無雙院那位的弟弟,也是如今盛京百姓嘴裏的那位霍舉子。


    聽暗一暗二說,這位郎君年歲雖小,可心機手段一點兒也遜色於世子,就是人冷冰冰的,一點兒也不好相與。


    眼下倒是沒想到這清冷郎君對她還挺和善的,蘇玉娘最是喜歡這般有能耐還懂禮節的郎君了,忙笑道:“霍公子客氣了,玉娘去給您與世子爺溫些酒來,一會便來。”


    聞鶯閣裏,薛無問席地而坐,漫不經心地轉著手上的玉扳指,瞥見霍玨入內的身影,一抬下巴,點了點對麵的坐席,道:“坐。”


    霍玨衝薛無問頷首,雲淡風輕地喊了聲:“姐夫。”


    薛無問嘴角一抽。


    經過這幾次打交道,他是發現了,這小子每次叫他“姐夫”,一準沒好事。


    果不其然,對麵霍玨剛坐下,薛無問便聽見他道:“還請姐夫幫個忙。”


    “……”


    薛無問似笑非笑地望他一眼,道:“說吧,要我怎麽幫?”


    霍玨抬手執起一旁的鎏金鑲玉酒壺,往薛無問的酒盞裏斟酒,又為自己滿上一杯酒,道:


    “阿姐體弱,方神醫道阿姐過去幾年思慮過重,已有折壽之象。若想要阿姐康健,日後定要少思少慮。阿姐如今住在無雙院,可內宅之事,我這做弟弟的到底不能過多幹涉,還請世子多加看顧。”


    說罷,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薛無問原以為他要提的是朝廷那幾位的事,沒想到竟然是關於衛媗,且聽他的意思,他是怕衛媗在無雙院裏會受委屈呢。


    定國公府無論上下,都知曉他對衛媗有多看重。


    便是他爹娘,也是極為疼惜衛媗的。離開肅州時,還曾對他明言過,斷不可讓衛媗受委屈。


    有他與他爹娘護著,衛媗在定國公府是不大可能受到什麽委屈的,除非……讓她受委屈的人是他祖母。


    方才霍玨的言外之意,說的可不就是他祖母?


    祖母雖是一品誥命,是盛京不少高門主母一心要巴結的對象。但祖母在祖父戰死後便潛心禮佛,鮮少出現在人麵前。


    平日裏多是在佛堂裏誦經抄經書,與衛媗幾乎不怎麽見麵。


    霍玨又是如何得知,衛媗受委屈了?


    若霍玨當真神通廣大到連定國公府裏的秘事都知曉,那薛無問倒是很好奇,他是如何將手伸到定國公府裏頭的?


    畢竟,祖母待人一貫溫和,她對衛媗的態度,除了他,並無人知曉,便是連衛媗自己都是不知曉的。


    薛無問深深望了霍玨一眼,斂去臉上散漫的笑意,端起酒杯,仰頭飲盡。


    “行,我應你。”他把玩著手裏空空如也的酒杯,目光灼灼地盯著霍玨,又道:“阿玨不如同姐夫說說,你什麽時候往定國公府裏安插人了?怎麽?想要我做你手上的刀,卻又不敢信我,你就這點膽子?”


    霍玨麵色平靜,並不因他的試探而有絲毫波動。


    “世子,阿姐比你想的還要聰慧,你以為她不知的事,她不過是不說破而已。況且,我從未想過要拿世子做刀,相反,我是親自將自己送到世子麵前,去做世子手上的刀。”


    都是絕頂聰明之人,寥寥幾語便聽明白了彼此話裏的深意。


    霍玨接著道:“世子可曾想過,阿姐的鳳命,或許並非虛言?”


    “哐當”一聲,薛無問將手裏的酒杯輕擲在檀木桌上,看著霍玨,微微眯起了眼。方才他還覺著這小子說不得從未放下對他的戒心,可這會又掐斷了方才的念頭。


    思及霍玨進京後做的一樁樁事,這小子從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將衛媗身披鳳命的批言變成現實,同時,也在逼他做出抉擇。


    要娶衛媗,便要洗刷衛霍二家乃至當初先太子府的冤屈,而要洗刷這些冤屈,他要反了這天!


    薛無問對上霍玨漆黑深邃的眼,忽覺一陣氣短,太陽穴突突跳個不停。


    莫名覺著不爽。


    盛京裏人人都道他風流多情,在三千弱水裏淌過,卻絕不隻取一瓢飲。


    眼下細一琢磨,這小子從見他第一次麵就同他道“衛家女從不為妾”,之後又堂而皇之地讓人給他送信,讓他做這做那的,似是篤定了他愛慘了衛媗,不僅會娶她,還會為了她而不惜反了這天。


    現下更是無恥到了極點,說著那大逆不道的話,卻說是為了他薛無問,要做他手上的刀!


    薛無問深吸一口氣,並未接他的話,努力忍著氣做一個“有風度的姐夫”。


    輕垂下眼,薛無問轉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半晌,才抬起眼,淡聲轉了話題:“我知你在尋找推翻先太子謀逆案的證據,這案子我查過,有兩人是關鍵。”


    “一是刑部尚書齊昌林,七年前齊昌林在刑部任左侍郎,周元庚繼位後,原刑部尚書韓範乞歸,齊昌林接手了刑部。韓尚書回歸故居後,沒兩年便死了,說是心疾犯了,可據我所知,韓尚書並無心疾。”


    “二是宮裏的掌印太監餘萬拙,先帝在位時,此人不過是六品的禦前太監,先帝駕崩之時,他便在乾清宮裏。”


    那一日,乾清宮裏究竟發生了何事,薛無問隱隱有了猜測。


    餘萬拙此人極能審時度勢,也極能沉得住氣。當初周元庚登基後,他自請去守了兩年皇陵,從皇陵歸來後,又花了兩年時間,才慢慢從禦前太監升到了掌印太監。


    若要說齊昌林與餘萬拙沒有一早就投靠了周元庚,薛無問自是不信的。


    “齊昌林表麵好色成性,實則老謀深算,我已安排人進了尚書府,再過些時日,總能揪出些蛛絲馬跡。至於餘萬拙——”


    薛無問說到此,眸光微凝,忽地想起了另一人。


    “此人比齊昌林還要難纏,隻不過如今的東廠卻不再是他的一言堂。有一人與餘萬拙乃是死敵,且勢均力敵,甚至隱隱有了壓製之勢,那人乃眼下極得周元庚信任的秉筆太監,名喚趙保英,你可曾聽說過?”


    薛無問的話音剛落,霍玨便垂下眼,掩住了眸裏的異色。


    刹那間便想起了成泰九年的冬天,溫暖如春的屋子裏,麵白無須、慈眉善目的陰柔男子披著件厚厚的大氅,坐於上座,低眸看他,細聲道:


    “咱家欠了那小娘子一個恩情,如娘說你是那小娘子的心上人。既如此,我便將這恩情轉還於你。從今日起,你便是咱家在這宮裏唯一的幹兒子,你可願意?”


    第57章


    聞鶯閣裏, 掐絲琺琅香爐輕煙澹澹,薛無問慢悠悠轉著指上的玉扳指,見霍玨不語, 便以為他不曾聽說過趙保英。


    趙保英入宮二十九年, 一直寂寂無聞, 直到餘萬拙去守皇陵那兩年才慢慢冒出頭來。之後便勢如破竹,在司禮監漸漸站穩了跟腳,一舉成為皇帝眼前的紅人,做了秉筆太監。


    薛無問查過趙保英的底細,不過一窮苦人家的小兒子,因家中日子過不下去了,被心狠的兄嫂賣入宮裏做太監, 進宮時尚且不到十二歲。


    剛入宮時自是吃了不少苦的, 在宮中伺候的小宮女、小太監一貫來是宮裏日子過得最艱難的那批人。


    趙保英在二十歲之前受過不少非人的苦痛,原以為這樣的人, 一朝得勢了,定然是要瘋狂報複那些欺辱過他的人的。


    然而他如今都做到秉筆太監了,薛無問也沒見他報複過誰,見誰都是麵帶笑意。他手下的小太監犯錯了, 也鮮少懲罰,頂多笑眯眯溫言說兩句。


    可他越是和煦,在他手下幹活的人就越是小心謹慎。


    你說他慈悲吧,那自然不是。一個心軟慈悲的人是不可能在宮裏活到現在, 還成了司禮監與東廠手握實權之人。


    可要說他殘忍暴戾, 卻也不是。從前欺他辱他的人, 他一個都沒報複過, 逢人依舊是笑眯眯的, 說起話來亦是如沐春風。


    如今那些人一個個恨不能把他當親爹一樣供著,夾著尾巴心驚膽戰地過日子。趙保英打個噴嚏,都能叫他們半夜睡不著噩夢連連。


    餘萬拙此人難纏,但至少他有弱點,貪財貪權且好名聲。


    先帝駕崩與他分明脫不了關係,偏他在先帝病逝後,還要涕淚滿麵裝模作樣地去守皇陵,就為了博個忠君的好名聲。


    可趙保英呢?


    薛無問轉動玉扳指的速度不由得快了些,沉聲道:“趙保英此人找不到弱點。”


    無父無母、無妻無兒,連從前狠心賣他的兄嫂都已經死了。


    既不貪財也不好色,就連當上了秉筆太監,似乎也不過是司禮監內鬥的產物,機緣巧合之下便入了成泰帝的眼。


    都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要鬥倒餘萬拙,與趙保英結盟不啻為一個選擇。


    可這樣一個人,薛無問卻是不敢用的。若真能當同盟,自然是最好。可若是為敵,這人比餘萬拙還要難對付。


    霍玨聽罷薛無問的話,黑漆的眸子如無波古井深不見底。


    “一個沒有弱點的人,也可以有軟肋。”霍玨望著薛無問,緩聲道:“隻要是人,就一定會有軟肋。”


    譬如他自己,從前在宮裏人人都說他沒有弱點,是個喪心病狂的瘋子。可他知道他有軟肋,一直都有。


    薛無問聞言,薄白眼皮微抬,桃花眼睨著他,提唇笑道:“你查到什麽了?還是說,又做了什麽預知夢了?”


    說實話,他至今對他嘴裏說的那勞什子預知未來的夢始終是存疑的。


    地動這樣的天災能提前發現先兆,誰知道這小子的身邊是不是有什麽能人異士,能早早便勘測到譚家村的異常。


    之後便借著個所謂的預知夢,誑他衛媗會被金鑾殿那位害死,逼著他不得不反。


    白水寨幾千人人馬,什麽三流九教之人都有,按照這小子的心機手段,還真的不無可能,畢竟能做夢預知到未來之事的人,根本就是萬中無一之事。


    可即便知道霍玨有可能是在誑他,他也不得不慎重以待,怕的就是那萬中有一的可能性。


    他是不會拿衛媗的命來做賭的。


    霍玨聽見薛無問戲謔的話,神色依舊平靜,隻搖了搖頭,道:“自是沒夢到過趙公公。我隻是疑惑一點,趙公公自幼家境清貧,從未上過私塾,家中長輩亦都是白丁。這樣的人,為何能識文斷字,當得了秉筆太監?”


    -


    霍玨在聞鶯閣呆了將近一個時辰,期間蘇玉娘進去送了趟酒,見自家世子爺與這位霍郎君雖稱不上相談甚歡,但到底也是氣氛融洽的,便笑笑道:“世子,月芙有事求見,可要讓她改日再來?”


    薛無問與霍玨已談至尾聲,聞言便應了聲:“無妨,一會便讓她進來。”


    說罷,又對霍玨道:“欽天監已選好日子,明日宮中那位便會下罪己詔。若無意外,明年會開恩科,你——”


    薛無問說到這,話音忽地一頓,原想著他這位小舅子馬上參加會試了,便想著盡盡姐夫的責任,讓他放寬心,今年若是沒中,明年還會有恩科。


    可轉念一想,宗家那位在臨安任縣令,任期一到便要調回盛京出任順天府尹的嫡係子弟宗彧,已經二進盛京為霍玨請功了。


    如此一來,這小子隻要會試成績不差,一個一甲進士是少不了的。


    思及此,薛無問便止了話頭,道:“罷了,那恩科對你也用不上。”


    霍玨心思剔透,不過一瞬便明白了薛無問的未盡之意,淡淡頷首道:“的確用不上。”


    薛無問嘴角一抽,衝他擺擺手,示意他快走。


    此時聞鶯閣外的回廊裏,一位身著月白襖裙,戴著麵紗的窈窕娘子正款步走來。


    那娘子瞥見蘇玉娘從裏走出,她正要開口喚人,忽又見蘇玉娘身後跟著位芝蘭玉樹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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