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成粉末狀的黑色藥物塞滿了簪子。


    魏瀾嗅了嗅,藥材的味道略有些重,難怪要用檀木盒子盛著,簪子放久了染上檀木自身的香氣,掩蓋住了簪子裏頭藥材的氣味。設計倒是精巧,單論這心思,連魏瀾也不得不讚一句。


    他有閑心看這機關玄妙,可有人沒這份閑心。


    “薛沚岸……”安歲禾念著皇後的閨名,想要咬碎這三個字一般,麵容甚至稱得上猙獰。


    “娘娘慎言,”魏瀾麵無表情地提醒,“《齊訓》有言:妾位者,妄稱嫡妻名諱,處杖刑。”


    安歲禾突然如同卸了全身力道一樣癱坐在榻上,目光轉向魏瀾,眼裏含著水光,恨道:“還請大人稟公處置此事,還本宮一個公道。”


    魏瀾可不是皇帝,不吃她楚楚可憐這一套,想跟她說還是省些力氣留著跟皇帝擺去吧。他輕嗤一聲,“娘娘實在折煞臣了,也把雜家想得太能耐,雜家也不過是個下人,奉上頭命令辦事罷了,哪裏受的住‘公道’二字。”


    “既然安嬪娘娘這麽說了,雜家就多問一句,這根簪子從形貌到樣式,都不該是現在的安嬪娘娘能戴得的,那麽它到底是怎麽來的?”


    “是皇後,賜給本宮這支金簪。”安歲禾抬起頭,牙齒因為咬得太緊發出輕響,她話音裏滿滿都是仇恨,咬牙道:“陛下免本宮鳳儀宮免晨昏省定之後,皇後娘娘特賜本宮這根金簪,以示安撫。”


    魏瀾之前就料到如此,就是要她這句話,點點頭,眼睛裏不著痕跡地燒起一點嘲弄,吩咐鹹福:“去福寧宮請陛下一趟,再找個人去太醫院請一位太醫過來。”


    事實如何已經盡在眼前,傳太醫不過是確定一番,也是給皇帝一個準信,不是他魏瀾空穴來風。


    果然,太醫也沒驗出第一個結果,大驚失色道:“陛下恕臣直言,這黑色的藥粉有虛腎熱脾之用,極傷女子身體,長時間貼身易養成滑胎之體啊。”


    安嬪淚流了滿麵,直接在皇帝麵前跪了下來。


    “陛下,陛下……臣妾小產並非意外,是有人害臣妾啊陛下……求陛下為臣妾,為福薄不能出生的小皇子做主啊……”


    皇帝眉頭緊鎖,矛頭指向皇後,他也在猶豫。他讓安歲禾哭得鬧心,當著一眾人的麵,也不好嗬斥,隻在心裏思量如何處置此事。


    安歲禾看出皇帝的猶豫,咬咬牙,頭朝下栽了下去,在地上“砰”地磕出一聲響之後,昏了過去。


    海棠院又是一陣兵荒馬亂,皇帝捏了捏鼻梁,喊了魏瀾一聲,“陪朕隨便走走。”


    “是。”魏瀾躬身應是,就著彎腰的姿勢走到皇帝身側。


    “這事是你查出來的,來龍去脈相比比朕還要清楚。”皇帝一邊走一邊說,“皇後畢竟是朕發妻,此件事鬧出去不好看。但是皇後這次作踐的不止是安嬪,還有朕的皇嗣。”


    魏瀾在心中諷刺地想,安歲禾伺候他那麽久,以後都沒有孩子的福分,也不見他傷心,話裏話外都是自己,但是麵上半點不顯,隻道:“臣一切全聽陛下吩咐。”


    皇帝笑了笑,無奈道:“就沒人比你主意更正了,慣會嘴上好聽,話裏話外一點把柄都不露的……”


    魏瀾不替他作主,淡淡道:“陛下恕罪,臣愚笨,做不了主,就一副糙皮爛肉供陛下差遣,請陛下明示。”


    鬧呢,現在獻策處置皇後,確實解了皇帝之圍,可魏瀾也從此立於兩難之地。辦法他不是沒有,可日後皇後和她身後的晉國公府破落也就罷了,若是人家東山再起,第一個被推出來立於眾矢之的的就是魏瀾。


    跟皇帝計較費勁兒,收拾他可很容易。


    皇帝微微眯眼,側頭看他:“阿瀾是覺得為難了?”


    魏瀾腳步一頓,“……臣不敢。”


    皇帝一笑,拍板定下:“那就由你出麵,肅清鳳儀宮中事吧。”


    不等魏瀾應下,皇帝仿佛剛想起來一般道:“朕記得,之前有一批進上的蜀錦,是不是還沒動呢?”


    魏瀾心裏一凜。他本職就是管理這些,自然知曉,應是。


    皇帝說:“挑一匹喜歡的帶回去,裁一身新衣裳吧。”


    鹹福接著信回偏院接魏瀾,一推房門,就見魏瀾斜倚在榻上,麵無表情地盯著麵前擺得一匹鵝黃色的蜀錦。


    寧晚心枕在魏瀾腿上睡得正香,身上蓋著一張夾棉的炕褥。


    鹹福自覺放輕腳步,小聲和魏瀾說話:“姑娘怎地這時候睡了?”


    魏瀾掃過寧晚心眼底那點兒青色,輕嗤,“還能是怎麽?心裏存著事兒,前幾日沒休息好唄。”


    寧晚心因著惹魏瀾生氣的事情心裏不得勁兒好些天,按她那個存不住教訓的小腦瓜來說也是件難得的事。這會兒魏瀾肯跟她說話了,小姑娘又把這事兒拋到腦後,心大著呢。


    鹹福沒禁住,笑了笑,再看案上擱著的那匹料子,“蜀錦呢,好東西啊師父,正巧給姑娘裁身夏裝,不過您怎麽瞧著……不太高興呢?”


    魏瀾涼涼睨他一眼,“你哪隻眼睛看出雜家不高興了?”


    鹹福:“……”兩隻眼睛都看出來了。


    “陛下賞的。”魏瀾合眼假寐,淡淡說道。


    “陛下……陛下賞您這個做甚?您在宮裏得穿宮裝,再說了……這顏色這麽鮮亮,也不合適啊。”鹹福失笑。


    “嗬,”魏瀾眼中半點溫度也無,說道:“……不是賞雜家,是在警告雜家。”


    這匹蜀錦更適合女孩兒家,是皇帝在提醒魏瀾,要他收斂一些,畢竟,他身邊還有一個寧晚心。


    第20章 唐氏   “頭疼不是得吃點肉補補腦麽?”……


    皇後動不得,鳳儀宮的其他人卻不需要那麽多講究。


    畢竟證據確鑿,金簪確實是皇後送給安嬪的,簪子裏有傷身的藥也確有其事。


    魏瀾的人把皇後貼身伺候的宮人全都帶去了慎刑司。這些宮人其實已經是皇後的心腹,抓了他們,等同於折斷了皇後的臂膀,讓她失了在宮中的口耳目。


    “魏瀾——你敢?!”


    魏瀾擰身,麵容平靜地對皇後行了個禮,“臣奉陛下之命行事,還請娘娘恕罪。”


    是了。如若沒有陛下的命令,魏瀾如何能?如何敢?皇後頹然地後退兩步,跌坐在華美的酸枝龍鳳紋扶手椅上。


    皇後的心腹大都是打燕王府的時候就跟著的老人,身家都捏在皇後手裏頭。不知曉此事的,動大刑也說不出甚麽,知曉的宮人最盡管開始還能扛住,對金簪一事絕口不言,等到魏瀾親自動手,終於有骨頭軟的熬不住重刑,招了。


    結果與預測無兩。


    然而一國之母殘害妃妾和皇嗣之事,說出去不好聽,也恐天下人議論效法。


    最後對外隻稱:刁奴禍主,自作主張殘害皇室,其心可誅,處杖斃即行。念及皇後事前於此不知情,不予追責,然無心之過釀成大禍,皇後終究禦下有失,罰俸一年,禁足鳳儀宮思過。


    這個懲罰與皇後所為相比,其實不算重。殘害皇嗣畢竟不是小過,若要針對針卯對卯的算,褫奪皇後之位也不是不使得。可是皇帝與皇後夫妻十數載,相濡以沫,杖斃她的心腹嬤嬤和侍女相當於當著闔宮的麵給皇後沒臉。這對皇後來說,要更加難以接受。


    雖然明麵上嚴令禁止宮人私下議論此事,但到底人多眼雜,有好事的說上一兩句,大家都覺得皇後失德,連嬪妃庶子都容不下。


    魏瀾走進院子的時候剛好聽到有宮人在悄聲議論此事,眼眸微微眯起,似是不悅。


    鹹福跟在後頭,連忙咳了一聲。


    誰不知道總管大人是最重規矩的,宮人見他二人來,立時息聲,不敢再多言。


    鹹福垂著頭暗自思量,其實方才他們說的有一點不對。


    皇後是想讓傷安歲禾的身子,讓她失了聖心不假,可卻真沒有想謀害皇嗣的心思。


    金簪裏的藥粉沾著人時間久了,確實會養成滑胎的體質,但是不至於讓三個月的胎兒猝不及防地小產。這一次安嬪小產,其實不全是皇後用藥的緣故。


    這裏麵,有魏瀾的手筆。


    兩人轉進屋裏,見寧晚心沾著墨汁在紙上畫著甚麽,魏瀾湊過去看。


    “畫的什麽?”魏瀾突然道。


    寧晚心被耳邊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連忙兩手擋在畫上,捏著兩邊角一對,不給魏瀾看。


    魏瀾挑起一邊眉,不可置信地笑了一聲,“畫什麽大逆不道的,看都不讓看?”


    “不給看,”寧晚心歪著腦袋,“連繡的甚麽都猜不出來……看什麽看。”


    “喲,長本事了,”魏瀾冷笑一聲,“都會調侃雜家了。”


    寧晚心背著身把畫卷起來擱在一邊,嘴裏念叨著:“本事大著呢……”


    把畫穩穩妥妥地收好,又腆著臉蹭到魏瀾身側抱他一邊胳膊,魏瀾甩開,她就繼續磨蹭,直賴得魏瀾沒了脾氣。


    鹹福不遠不近地站著,默契地沒去打擾。


    魏瀾早知道安歲禾金簪裏頭的玄機,他在安歲禾身上布的局其實要更早一些。早在往常平宮分得沉水香裏就做了手腳。


    本來魏瀾沒興趣在一個無關緊要的後宮女人身上使心機,可誰讓這位安嬪娘娘動了寧晚心呢。而且落井下石一次還不算,碾著寧晚心的傷處反複橫跳。魏瀾並非甚麽良善人,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鹹福看看桌案邊把畫往身後藏不給看的寧晚心,憶起魏瀾對他說的話。


    “這些事情,都不必讓姑娘知曉。”


    其實他不必強調,知道這事兒的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捅到寧晚心麵前啊,可是他偏生不放心,要再囑咐一次。


    “您總說沒對姑娘動心,照我看,沒人比您對她更上心得了。”


    “這種程度就是上心的話,雜家對陛下最傷心,怎麽著?你還要編排雜家對陛下別有用心?”


    鹹福無聲地笑了下,姑娘跟師父在一塊兒挺好的,師父身上總算有了點人氣。


    寧晚心近來總是頭疼。她腦子不機靈,藏不住病,更何況身邊有個人精一樣的魏瀾。魏瀾不多時就發現她總去揉腦袋,問出來她頭疼方皺眉,“怎麽不早同雜家說?”


    寧晚心討好地笑笑,“不很疼……沒關係的……”


    她雖然這樣說,翌日太醫院江禦醫來替皇帝例行請脈之後,魏瀾特別請他來一趟偏院,看看寧晚心。


    江禦醫號過脈之後,撚了撚胡子,又問了寧晚心幾個問題,對魏瀾說:“大人放心,挽心姑娘脈象康健的很,該是近來天熱暑氣入體,催得頭疼犯暈。本官開一副祛暑氣的方子,大人平日裏也注意些最好。”


    魏瀾接過方子,自己先看了一眼,見確實俱是薄荷、冰片等祛暑氣的藥材,才交給鹹福,反身朝江禦醫道謝。


    “勞煩您多走動這一遭,這點兒心意還請大人手下。”魏瀾說完又朝鹹福道:“送送江禦醫。”


    自己回來皺著眉撥了撥寧晚心的腦袋,“還疼嗎?”


    寧晚心讓他晃得直樂,“本來……就不很疼……你非折騰人。”


    “沒事就行,還是看一看吧,看一看安心。”魏瀾伸一根指頭在她眉心一戳,力道有些大,留了個紅印,寧晚心“哎”了一聲,自己伸手摸了摸。


    “……頭疼是不是得吃點甚麽補補腦袋呀?”寧晚心拉著魏瀾坐下,腦袋拱在他肩膀上枕著,“咱們……晚膳加道……嗯,鹵豬頭肉怎麽樣?”


    “雜家看你像豬頭肉。”魏瀾生生讓她氣笑了,“大晚上的去哪兒給你弄豬頭肉。”


    “噢……可是頭疼不是得吃點豬頭肉補補腦麽?”寧晚心挨著他沒意識地磨磨蹭蹭。


    “誰跟你說的這些?鹹慶?”


    寧晚心“咯咯”地笑了兩聲,沒反駁。


    “他再說那些亂七八糟的給你,就問問他是不是活膩了。”魏瀾鬧心道:“再說你那個腦子,有甚麽可補的,補了也沒甚麽用。”


    “哼,”寧晚心小聲說:“能補的多著呢。”


    她好像是不服魏瀾的話跟他賭氣,埋在魏瀾肩窩的臉卻帶著笑意。


    經此一事,魏瀾也算是得罪了皇後,卻沒想到,皇後依然要他協理薛汀蘭的婚事,皇帝對此也沒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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