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許家巷道走回大街,她漫無目的獨自的走在青石板鋪就的路上,這條街雖然是後街主道,可兩邊都是店鋪和住宅,沒什麽路燈。


    這會兒除了偶爾遇到幾個吃完晚飯出來散步的,幾乎看不到其他人,晏雲清一個人於黑暗中行走,抬頭,是皎皎明月,隨行的,是溫柔晚風,繁星點點,自是清靜。


    待走到古鎮景區入口,她找了張長椅坐下,對麵是古色古香刷著檀木漆,貼著青磚的農村商業銀行,不遠處是青色石板鋪成的煙波橋,橋邊沿的彩燈,藍黃兩道,一眼望去,靜謐又溫柔。


    看著遠處燈火,感受著徐徐晚風,在發現自己真的孤身一人身處異地無家可歸後,看著夜空中的明月,心中的委屈再也無法壓抑,一粒粒珍珠似的淚珠從紅紅的眼眶直直掉落,一顆顆一粒粒,無聲又無息。


    晏雲清沒了那潑天富貴,豪門世家做底氣,根本不是一個堅強的人,她倔強愛哭,嬌蠻任性不講理,又極容易情緒化。愛麵子喜奢華,受不了一點兒冷落,半點委屈。


    可自從她來到沙溪後,就一直在壓抑自己,委屈自己,偽裝自己。


    她也曾經是個千嬌百寵著長大,十指不沾陽春水,所求皆可得的大小姐啊。


    從她的生日宴,到現在,經曆了這麽多事情,晏雲清終於感覺她撐不下去了。


    她就像一隻原本遨遊於海洋,成群結隊,自在逍遙,卻一朝突變,被獨自困於蒼藍囚牢的鯨魚。


    在這蒼藍囚籠裏,她很孤獨,是那種擁有一大片天空和海洋,卻難以見到另一隻鯨魚的孤獨。


    大部分時間,這種孤獨尚且還可以忍受,可偶爾,也會有難以忍受的時候,於是,這蒼藍空曠的深海,有了恍若來自遠古的沉沉鯨鳴。


    可是這鯨鳴,從來不曾被回應過,這蒼藍囚籠,海水悠悠,海域曠曠,蒼蒼茫茫,無邊無際......


    於是,這深海更加深邃,這鯨鳴也就更加空寂。


    或許再過千年,萬年,海還是那片海,天也還是那片天,蒼藍、淺藍、深藍、灰藍……


    萬物皆變,唯此不變。


    可是,為什麽是我呢?為什麽隻有我是這樣?


    我一生良善,從不曾有過害人之心,為什麽經曆這一切的是我呢?


    晏雲清哭得壓抑而崩潰,她緊緊捂著自己的嘴,不讓這崩潰發出一點聲音,生怕被人窺見。


    可她不知道,就在不遠處的河岸小路上,有故人匿於陰影處,帶著一身清冷,欺霜勝雪的矜貴氣,靜靜站在那好一會兒,也看了她好一會兒。


    他就在那邊站著,不靠近,也不離開,如同一尊冰冷漠然的神像,萬物皆入眼,萬物皆不入眼。


    沒意思的很。


    晚上的煙波橋是真的好看,河水悠悠,水上一座煙波橋,水下同樣也映著一座煙波橋,兩座橋彼此對影,不似人間物。沙溪四麵環水,煙波橋下的那條河,連接著整個沙溪,順著這條河一路向西,就是金爐村。


    金爐村,與她有所聯係,不過是因為她的生母薑招娣。


    現在,她不要她了,金爐村,也不是她的家了。


    一夜驚變,孤身一人,孑然一身,異地他鄉,一事無成,無人問津,無家可歸。


    沒意思得很。


    真的,這樣的人生,沒意思透了。


    我本人間清風客,來去匆匆勿掛懷。


    晏雲清站在橋上,看著這煙波浩渺,水霧沉沉的夜色河道,湖麵很平靜,看著這橋這燈這河,她的心情也漸漸平靜,好像在這一瞬間,她什麽都想明白了,又好像什麽都沒想,隻是看了眼湖,發了會兒呆。


    “煙波橋是今年剛建好的,還不錯吧?”


    溫和的嗓音從身後的河岸小路響起,略微耳熟。


    晏雲清不著痕跡地擦了擦眼淚,回首抬眸,一雙桃花眼眼角緋紅,遠遠望去,沾了點楚楚可憐的風情。


    李代文一身黑色大衣,唇角噙笑,文質彬彬,一如既往的俊秀溫潤,像個儒雅君子。


    往日裏總覺得他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裏見過,這會兒離得近了,晏雲清才發現,他有幾分謝晉卿的影子,說不出來兩人究竟哪些地方相像,可當他站在你身邊時,莫名的,你就會覺得他有幾分神似。


    離得遠時隻看到晏雲清好像哭了,這會兒離得近了,李代文才發現,那張張揚明豔的小臉上,有一塊明顯的掌印紅痕,像是被什麽人掌摑的,眼角還紅著,眼睛裏也還氤氳著水汽。


    這是......被欺負了?


    李代文瞥了一眼來時的方向,若有似無的輕歎一聲,從口袋裏拿出一方灰藍色的手帕遞給她,也不多話。


    不願被人知曉的事情終究還是被察覺了,晏雲清道了聲謝,默默接過手帕,低著頭,很是窘迫。


    “擦擦吧。”


    李代文當然看出了晏雲清的不自在,收回落在她臉上的目光,頗有涵養的頷首淺笑,唇角的弧度標準又完美,明明他就在眼前,晏雲清隱隱間,卻感到分外疏離,可那溫和關切的嗓音又不似做假。


    莫名的,晏雲清就想起那次初遇他時,誤撞見的那雙薄涼輕嘲的眼。


    “我很喜歡安德烈.莫洛亞《生活的藝術》裏的一句話。”


    他向前幾步,走到橋中央,靜靜看著水麵,一雙眼眸裏有著淺淡的笑意,語氣認真又富有耐心,“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遺忘的,一切都會解決的。”


    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遺忘的,一切都會解決的?


    或許吧,可是,總有人在那個好,那個遺忘,那個解決到來前,就已經支撐不住離開了。


    這種話,隻有那些成功走出去的人才會說吧。


    而她,注定會是那個失敗者。


    可能是因為此刻的自己太過於軟弱,也可能是因為在這種時候有個人陪在身邊的感覺很不錯,當然,或許也有可能是李代文的氣場和聲音太過於溫和,站在橋上的晏雲清,竟然真的生出了幾分向他傾訴的欲望。


    你看,隻要心靈稍稍軟弱,鬼就會悄悄溜進來的。


    晏雲清望著湖麵,眼裏是沉沉死寂黯淡無光。瞥了眼身邊同樣看著湖麵的清雋男人,她忽然勾了一下唇,笑得有些勉強。


    “君のような秀才にはわかるまいが、『自分の生きていることが人に迷惑をかける。僕は餘計者だ』という意識ほどつらい思いは世の中に無い”


    或許是因為如此直白的傾訴太過於羞恥,晏雲清引用了太宰治的一句話,極為符合此刻自己的心境。


    第14章 考試延期


    像你這樣優秀的人才可能不會理解吧,認為自己活著的這件事本身就在給別人添麻煩。我是一個多餘的人,世上沒有什麽想法比這個更令人痛苦。


    這個世界上,少了一個晏雲清,什麽也不會改變,甚至如果可以讓人選的話,這大概可以歸類為最佳選擇吧。


    晏家,她不可以回。


    薑家,與她無關。


    謝晉卿,不要她。


    臨了臨了,她竟然連個獨屬於自己的,可以放肆大哭一場的家都沒有。


    沒有管李代文是否聽懂了那句日語,晏雲清說完就不打算繼續聊這個話題。


    這個世界上是不存在感同身受的,你刨開自己的傷口,一遍遍向別人訴說自己的可憐,一次還好,說的多了這不就成了祥林嫂了,自取其辱的給別人增加茶餘飯後的談資,徒增笑話嘛。


    她撫摸著雕刻著沙溪名人曆史的橋欄,仿佛垂死者撫摸自己的墳墓。


    “我現在漸漸開始懷疑,我來沙溪的這個決定,是否是錯的了。”


    楚宿說的沒錯,她在這個地方,能有什麽發展呢?


    她不過是在自暴自棄著逃避而已,帶著點無論什麽都無所謂了,再壞也不過如此了的心態,一點一點親手謀殺了那個驕傲明豔,堪為名媛之首的晏雲清。


    “你不是報考了今年的後備幹部嗎?既然你在沙溪待了這麽久,那就把它走到頭吧。”


    “有目標的人,永不孤獨。”


    他換了個更為舒適隨和的站姿,伸出手,帶了點生疏的僵硬,極輕的拍了拍她的頭,語氣裏帶了點寵溺。


    “你還小呢,再等等,經曆的多了,這些也就算不了什麽了。”


    現在經曆的與過去經曆的都是尚且可以忍受的,真正的風浪與挫折,永遠是還沒有開始的那個。


    那時,你又應該如何是好呢?


    大小姐。


    兩人靜靜的在橋上站了會兒,起霧了,吹來的晚風也變得愈來愈冷,晏雲清抬頭看向李代文,“你怎麽會在這裏呀?”


    “今天正好有以前c市的朋友來沙溪辦事,就一起約了個晚飯,明天一大早還有事,我就打算今天住宿舍了。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


    李代文不著痕跡的看了眼來時的方向,那人大概已經離開了,對於那人的心思,他不解,但也不願意多問,交情不深,知道的太多,這可不利於關係的維持。


    “誒,你以前在c市?”晏雲清詫異。


    這個世界還挺小的。


    “嗯,大學在那邊上過,之後就回來考公了,前幾年負責招商引資的時候,也在那邊待過一段時間。”


    “哪個大學呀?”聽他這麽說,晏雲清來了興趣。


    “c大。”這也沒什麽好隱瞞的,李代文也就和她說了。


    “巧了,沒準我以前還見過你呢。”


    晏雲清輕笑一聲,看向李代文的眼神裏多了幾分親切。


    “嗯?”李代文不解。


    “我從小就在c市長大的,我、一個朋友他媽就是c大的教授,以前經常在那邊玩。”


    談及過往,晏雲清眼中皆是懷念之色,可很快,那笑容收斂,她抬眸看向李代文,“天有點冷啦,你穿的少,趕緊回去吧,別感冒了。”


    “你呢?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大晚上的,讓一個小姑娘自己回去,李代文怎麽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回去?


    晏雲清微怔,但很快又笑道,“我們不順路的,你回去吧,我去找個賓館住。”


    “橋前麵就有一個賓館,我送你去吧,小姑娘,晚上一個人不安全。”


    見他堅持,晏雲清也不再推脫,她也不知道沙溪哪裏有賓館,有他帶路也好。


    “謝謝你。”


    臨別的時候,晏雲清真誠的向李代文道了聲謝。


    一個隻見過幾次麵的陌生人,能夠做到這份上已經不錯了,看著他絲毫不以為意,瀟灑離開的背影,晏雲清不禁感歎了一句君子當如是。


    此時被靜音的微信,一條全體消息正靜靜躺著。


    【@所有人通知:因疫情原因,經研究決定,延長沙溪鎮後備幹部報名時間,後續工作相應延後,報名將由線下報名改為線上報名,請各位知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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