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公公悄悄看了一眼皇帝,當即心頭一陣慌亂,皇帝這會兒從頭到腳都蘊著怒火,分明一副一觸即發的模樣。他怎麽也沒想到,外麵的那位竟是清思宮的主子,也就皇帝極為不待見的郭妃。皇帝這是頭一回見到她,瞧這模樣是要大動肝火了。唉,隻怪郭禦史太過執拗,淨想著給皇帝找不是。這不,可是連累了自己的孫女,那般嬌怯怯的一個小姑娘,一會兒怕是要梨花帶雨呢。


    盧公公想到這裏,不由得替外麵的郭妃捏了把汗,猶豫片刻,還是上前一步低聲道:“聖上,老奴這就出去叫郭娘娘回去清思宮?”


    不想元瑜聽了這話卻是怒瞪了盧公公一眼,眼神就跟刀子一樣透著肅殺之息,盧公公頓時嚇得渾身一哆嗦,連忙退後兩步再不敢開口了。


    元瑜用眼神砍了盧公公一刀之後,又轉過頭,看了看門外那道芊弱的身影,眼內的肅殺不見了,皆變成了氣惱,又有點恨恨的意味。


    “走。”


    元瑜轉過身,甩開袖子就朝萼輝樓後院方向走去了,盧公公一時懵了,待見得皇帝越走越遠,他才一個激靈明白過來,敢情皇帝這是要走後門出去。真沒想到,皇帝嫌棄郭妃竟是到了如此地步,見著她竟要繞道走。


    元瑜神色悶悶的,腳下邁著大步,一口氣走出去老遠,待走到一處回廊時,轉頭瞥見盧公公領著一眾太監緊跟在自己身後,他的怒火一下子再也按捺不住了。


    “老東西,你跟著老子幹什麽?”元瑜轉過頭,伸手指著盧公公的鼻子就喝道。


    “聖上,息,息怒……”盧公公臉色一白,膝蓋一軟就跪了下來,他身後的小太監們更是嚇得紛紛下跪。


    “跪你娘的跪!你快點滾起來,去暴室將那犯事的宮女帶到門口還給她!”


    什麽?盧公公聽得將眼睛睜得大大的,一時愣是沒反應過來皇帝在說什麽,頭兩句他聽懂了,可最後一句是什麽意思?去暴室帶人,帶到門口去,還“還給她”?她,這個她是誰?是郭妃嗎?


    “師傅,快去暴室救人,去晚了那宮女可就沒命了!”還好身後的張興是個機靈鬼,伸手扯了下盧公公的後衣襟,口中有些著急地道。


    “啊?救人,對,救人!老奴這就去!”張興這一聲驚醒了發懵的盧公公,他轉過身跳起腳,帶著兩個小太監,發了狂似的往門口方向奔了出去。


    第13章 日日祈願那位貴人身體康……


    郭小滿站在萼輝樓門外足足等了將近一個時辰,可裏麵仍然沒有要散場的跡象。這裏又靠近湖邊,夜裏的涼風一陣陣吹來,阿茉不由得越發擔心起郭小滿的身體,剛才出門急,也沒來得及多帶件外衣出來。


    “娘娘,要不回去吧,這裏的風涼得很……”阿茉將自己身上的褙子脫了下來,硬是披到了郭小滿的身上,麵上有些擔憂地道。


    “我沒事,再等一會兒好了。”郭小滿朝阿茉笑笑,又示意她與她一道往身後宮牆拐角處避風一點地方站了站。


    又過了好一會兒,萼輝樓外的宮道上,終於出現了幾個身影來,兩個綠衣太監領著一個宮女走了過來,那宮女披頭散發,臉上帶著瘀傷,身上的衣衫也是七零八落。


    “是暖香!”阿茉眼尖,抬頭一看驚呼出聲,飛起腳步就迎了出去。


    “果真是她……”郭小滿也看了一眼後走了出去,她麵上一鬆,可同時也有些驚詫,她還沒見到趙貴妃,暖香怎麽就從暴室被放出來了?


    “娘娘,娘娘,阿茉……”這時暖香也發現兩人的身影,忍不住大聲喊了起來。


    待到跟前時,暖香雙腿一軟,抱著郭小滿的雙腿就大哭了起來。


    “暖香糊塗,暖香該死,大夜裏連累娘娘……”暖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快起來吧,沒事就好了。”郭小滿拍了拍暖香的肩頭,讓她起了身。


    “請問兩位公公,是奉了哪位主子的示下,將暖香帶來這裏的?”郭小滿問那兩個綠衣太監道。


    那兩個正是盧公公適才帶去的兩人,聽得郭小滿問話,兩人慌忙恭身一禮,其中一個從袖子掏出一樣東西來,雙手舉過頭遞到了郭小滿的跟前。口中回話道:“郭娘娘,這是您的鐲子,請您收好。”


    郭小滿低頭一看,發現那太監手裏捧著的,竟是自己交由阿茉的那隻白玉鐲子,她一時驚訝,不由得看了阿茉一眼。


    “這鐲子我剛才送給了一位管事的公公,向他打聽暖香的事情,怎麽到了這裏?”阿茉驚訝道。


    “郭娘娘,有人從萼輝樓管事太監王奎那裏看到了這隻鐲子,認得這是郭娘娘的東西,就過問了下,知曉事情原委後去托了禦前的盧公公,請盧公公發話將這宮女從暴室帶了過來。”遞鐲子的太監恭敬著聲音解釋道。


    “請問是哪一位貴人過問了此事?說出來也好叫我親自拜謝一回。”郭小滿心中驚訝萬分,她入宮不久,與宮中諸人交往也不多,她真的好奇這人是誰,怎麽一眼就認出她的鐲子,這還般熱心為她著想。


    “郭娘娘不必問了,那人有交待說,舉手之勞,不必告之名姓給郭娘娘。”綠衣太監恭身一禮,片刻之後,就與同伴兩人一道轉身離開,很快就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


    “娘娘,這位貴人會是誰呢?幫了大忙卻不讓娘娘知曉?”阿茉一臉疑惑地道。


    “那人既是不想我知曉,必是有什麽難言之處,那就不要再費心細量了,不如默默記在心裏,日日祈願那位貴人身體康健,萬事順遂便是。”郭小滿輕輕一笑道。


    “娘娘說得是。”阿茉頓時釋然,她伸手攙扶起暖香,跟在郭小滿身後,三人一道往清思宮方向走了回去。


    三人身後不遠處的一片花木叢中,有道頎長的身影慢慢走了出去。月光之下,那人將雙手背在身後,看著遠處郭小滿的背影一言不發。


    “聖上,老奴吩咐人說的那些話,可還妥當?”盧公公見得皇帝這會兒麵色算得平靜,大著膽子問了一句。


    “嗯。”元瑜自鼻孔裏應了一聲。


    這聲“嗯”就是讚許的意思了,盧公公一聽麵上頓時露了喜色,心道他這回終於辦對了事情。剛才在去暴室的路上,他終於將前後事情都想明白了。前天夜裏,皇帝在清思宮見到的定就是郭妃娘娘本人。隻是那晚不知發生了什麽,竟讓皇帝以為她是清思宮的小宮女。他也萬萬沒想到,郭妃竟是這般嬌軟動人的女子,竟叫皇帝一見就傾了心。


    隻是,皇帝先前那般不待見郭妃,使得她淪落到清思宮受苦。皇帝今晚又親眼目睹郭妃主仆被人欺淩,心裏定是既心疼又是氣惱,多半還夾雜著後悔,這般複雜情緒之下,不願讓郭妃知曉是他出手幫她,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聖上,你兩次見郭娘娘,她都沒認出你來?”盧公公高興之下,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


    “嗯,大約是將朕當作成個四處遊蕩的小太監了。”皇帝竟是心平氣和的回了一句。


    盧公公聽了這話愈發驚奇起來,心道也不知那晚兩人見麵時是個什麽情形,皇帝將郭妃當成了清思宮宮女,這郭妃竟將皇帝當成個小太監。


    “那叫暖香的怎麽回事?怎麽從西暖閣跑到萼輝樓了?”皇帝突然又想起一事來。


    提起這事,盧公公麵上當即又生了後悔來,歎一口氣道“唉,都怪老奴辦事不牢靠,將那麽個傻氣宮女當成郭娘娘送進了西暖閣。下午發現人不對之後,老奴本是叫個小太監將她悄悄送回清思宮的。可不想她聽說了李和采晚上會在萼輝樓唱戲的消息,竟是偷偷折返回來,混進了萼輝樓之內,這才惹出了後麵這一番風波。”


    元瑜聽得恍然大悟,不由得想起那暖香在西暖閣追著他喊“李郎君”的情形來,那時他還納悶,原來竟是將他當成個戲子了。


    “是誰將這樣的人送進清思宮的?”元瑜很是氣惱地道。


    “這,老奴不知,老奴該死,回頭一定好好查一查……”盧公公不敢回話,隻在心裏暗想,清思宮那樣的地方,那機靈活絡的誰願意去,還不是這些腦子不靈光的,同樣不受人待見的,才會被管事的派了去?這事說到底,還不得怪皇帝自己?


    “聖上,要不明兒老奴去挑幾個機靈的奴才送去清思宮?”過了片刻,盧公盧又試探著問。


    元瑜聽了這話卻是沒吭聲,沉著臉轉過身就大步就往前走了。盧公公一時琢磨不透皇帝的心思,隻好跟在了身後再不敢多言。


    這邊郭小滿主仆三人也慢慢往清思宮的方向走回去,待走清思宮附近,突然發現前麵不遠處的花木叢中蹲著一個人影,用袖子捂著臉好似在哭泣。


    “是誰在哪裏?”阿茉大著膽子問了一聲。


    第14章 有眼無珠的東西,就該叫……


    地上那人聽得動靜止了哭了,朝這邊看了一會,而後便“噌”地自地上爬將起來。


    “郭娘娘,嗚嗚,金寶終於看到你了……”那人一下子仆到郭小滿的腳邊上大哭了起來。


    原來是金寶,郭小滿鬆了口氣,剛才還在有些擔心金寶的下落時,卻不想他自己倒是找回來了。


    “金寶,你這一天都跑哪去了?怎麽現在才回來?”阿茉一把拽起金寶問。


    “嗚,阿茉姐姐,有兩個哥哥說要帶去吃好吃的,金寶去了一間大屋子,裏麵有個穿紫衣的公公,說好了要賞給金寶一隻羊肘子。可金寶等了好久,天都黑了,還沒看見羊肘子,嗚嗚……”金寶又捂著臉哭了起來。


    “什麽哥哥,穿紫衣的又是誰?什麽羊肘子,你這說的這什麽亂七八遭的?”阿茉問得一臉的焦躁。


    穿紫衣的?郭小滿聽得這話不由得吃了一驚,這宮中穿紫衣的公公,隻有一人,那便是掌管內侍監的盧公公,可這盧公公是常常隨侍在皇帝身側的,金寶怎麽能見到他?


    “金寶,你瞧瞧,你阿茉姐姐身上這件衣賞是什麽顏色?”郭小滿指著阿茉身上的碧色衫子問金寶。


    “是紅色!”金寶看了看阿茉,然後一臉認真地回答。


    聽了這話,郭小滿麵色一鬆,料定自己是多想了,金寶口中的紫色,想必不是真的紫色。定是有人見他腦子不靈光,有意誑他去了別處又捉弄了他一番。


    郭小滿這樣一想,心中疑竇也就消了,於是哄了金寶幾句。待金寶止了哭,一行四人才回了清思宮。


    “阿茉,你拿些銀兩明日去趟膳房,讓他們做一隻羊肘子來。”臨睡之前,郭小滿吩咐阿茉道。


    阿茉知曉郭小滿是心疼金寶,先是點了點頭,過了片刻去到屋內箱籠裏翻了翻,拿出一隻銀袋子,將裏麵的銀子倒出來看了看。


    “娘娘,內宮局的月例銀子一直拖著不給,我們手頭上的銀兩可剩得不多了,往後的日子可得麽過?”阿茉看著郭小滿有些擔憂地道。


    “怎麽?阿茉是怕以後會餓肚子?”郭小滿卻是不在意,她歪在床榻上,手臂支在一隻大迎枕上,看著阿茉笑著問。


    “不是阿茉怕餓肚子,待到真的山窮水盡了,大不了托人送信出去,叫老爺夫人設法送些銀子進來花罷了。”阿茉搖搖頭,歎息一聲道。


    “這倒是個法子。”郭小滿聽得竟是笑了。


    “唉,別人家的女兒做了妃子娘娘,哪個不是金銀珠寶的往娘家送?到了我們娘娘這裏,倒是反了過來,還得娘家貼補著過日子。聖上這般薄情寡義,也不怕叫人知道了戳他的脊梁骨。”阿茉又是一陣憤憤不平。


    “誰活膩味了,想著要戳皇帝的脊梁骨啊?”郭小滿聽得再一次笑了起來。


    “阿茉是真不曉得娘娘心裏的打算,娘娘這般如花似玉的年紀,難道就這樣一直窩在清思宮嗎?”阿茉放下了手裏的銀袋子,一邊說著,一邊走到了床頭,看著郭小滿歎著氣道。


    “你坐下說吧。”郭小滿指著指榻邊的繡凳示意阿茉坐了下來。進宮這兩個月以來,阿茉這丫頭可是為她操碎了心。


    “娘娘,阿茉是真的想不明白。雖說聖上因惱咱們家太爺不待見娘娘,可憑著娘娘的容貌與才氣,想要在聖上跟前爭些寵愛也並非難事。可娘娘倒是好,聽聞聖上不想見你的麵,反而樂得跟什麽似的,還自請來搬來這這破破爛爛的清思宮來了,惹得容太後對你都大失所望,如今都不大理會娘娘了。唉……”阿茉蹙著眉,一臉的不解之色。


    “阿茉,你可知曉,朝中貴家女子眾多,可當初容太後為何執意讓我進宮嗎?”郭小滿沒有回答阿茉的疑問,隻輕輕反問她道。


    阿茉聽得這話一時愣了下,郭家雖說也是世家,可比起趙貴妃謝淑妃及薛賢妃來,郭家未必顯得單薄了些,可容太後為何偏偏選了自家姑娘進宮為妃?


    “我告訴你吧,容太後這是看走眼了。她原以為我的性子會得我爺爺幾分真傳,定是個厲害較真的,若是進宮來,定能與上聖皇太後的侄女趙貴妃一較高低。”


    郭小滿說到這裏又頓下,阿茉聽得點點頭。怪不得當初容太後第一眼看到自家姑娘時,露出了一臉惋惜的表情。


    “我若真想要爭些寵愛,必是要與趙貴妃還有另外那兩個,爭個你死我活的,這樣的日子豈是我想過的?再說了,皇帝那般粗鄙的暴躁漢子,值得我費心去爭嗎?”郭小滿說到這裏,翻身躺了下來,雙手枕在了腦後,笑著一臉的淡然。


    “阿茉,你就別憂心了,如今容太後眼見我爛泥扶不上牆,心裏想必已是徹底失望了,說不定已經在物色別的人選。等過些天,我去她跟前求一求,看在我爺爺的老麵上,容太後大抵是會答應讓我悄悄出宮的。”郭小滿看了阿茉一眼,,口中安慰了她一聲。


    出宮去?阿茉聽得先是眉間一喜,可想了片刻神色還是委頓了下來。這若是被皇家休了出宮去,日後這終生大事可要怎麽辦?還會有那才貌雙全的郎君來嗬護於她嗎?


    “阿茉,車到山前必有路,別多想了,睡吧。”郭小滿哪裏不明白阿茉的心思,她翻了個身朝向床內,口中帶著睡意嘟囔一聲,不一會兒,呼吸變得輕淺,很快就睡了過去。


    ……


    次日,紫宸殿內,皇帝自早起就有些悶悶不樂。早朝之上,雖是耷拉著個臉,倒是難得沒有發脾氣,與眾臣議了些政務,回來後麵色還算平靜,隻是坐在案前一聲不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盧公公安安靜靜地伺立在一旁,心裏頭卻一直在琢磨,昨夜他提議給清思宮派人手,皇帝沒理會他,他這會兒正七上八下的沒個底。


    “聖上,老奴心裏有個想法,就不知當講不當講。”磨蹭了好半天,盧公公還是吞吞吐吐的開口了。


    “那就別講了。”元瑜皺了下眉頭有些不耐煩。


    “呃……”盧公公感覺自己的喉嚨被什麽給阻住了,硬生生的難受。


    過這好半晌,元瑜才抬頭瞥了他一眼,口中有些沒好氣地道:“有話快說。”


    “聖上,那清思宮破敗不堪,要不要讓郭娘娘搬出來住?”盧公公這下再不敢拐彎抹角,一口氣就將心中所思說了出來。


    元瑜聽得“清思宮”三字,麵上神色就是一振,眸中也瞬間添了一絲光彩來。他頓了片刻,一眼瞥見得盧公公一臉期待與探究的神色,當即又沉下了臉。


    “搬什麽搬?那般怯懦的人,就配住在那!”元瑜氣嘟嘟地道。


    盧公公聽得臉色一變,心道皇帝昨夜明明表現得對郭妃在乎之極,怎麽過了一夜就又變了?


    “昨晚萼輝樓門口惡奴在哪?”還未等盧公公有所反應,元瑜卻是又咬牙切齒般地開口了。


    “回聖上,今兒一早,老奴已將王奎調至浣衣局當差了。”盧公公一個激靈就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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