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大有慈悲意味,阮容也有少許動容,阮慈長長地‘噢’了一聲,眼珠一轉,卻是不曾說話,心道,“說得是好,可山外那麽凶險,凡人根本不可能穿越瘴癘,這不就是保證無垢宗轄下的凡人國度麽。況且便是山門在天上,又有何妨,從凡人國度到大陣之前,肯定也要許多功夫,沒有僧侶幫忙,根本是辦不到的,若是已幫了一遭了,又如何不能幫他到山門之前。不過就是裝樣裝得好罷了,和我們上清門這般,也不見得就耽誤了什麽。”


    她生來便是如此,旁人的好話,她總是難信,非得要在心底尋出破綻,暗自駁斥一番,不過麵上自然不露出來,又問道,“可若是所有門人都住在一座山裏,不設空間法術,如何容納得了這麽多僧人呀?”


    僧雨一一耐心答話,阮容找了個話口,薄責道,“好了,慈姑,話少些兒罷。”


    她不過是做給僧雨看的罷了,其實自己也聽得興起,若非是山門在望,怕還舍不得打斷,阮慈也是心知肚明,正好借勢下台,歉然對僧雨一笑,道了聲‘叨擾’,僧雨笑道,“無妨、無妨,山居清閑,和施主閑話一番,並不覺得叨擾。”


    又道,“此次寒雨靈花即將盛放,諸多親友紛紛遠來相聚,寺內頗是熱鬧,如今上清高弟到此,更增殊色,也是鄙寺難得的盛事了。”


    阮慈心中一動,笑問,“都還有哪些高人到此?我們也正好認識認識。”


    寒雨澤一行,並不像恒澤天那樣,從開始便很凶險,僧雨也並不忌諱將眾人介紹相識,隻道,“如今眾賓客怕是正在坊市之中,稍後小僧也可將諸位引去。”


    原來這無垢宗的坊市,竟是就開在山門腳下,這也令阮慈很是吃驚,不過交還僧秀乃是正事,也就先暫擱置不提,眾人此時已是飛到山門之前,轉為步行,這無垢宗竟真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大寺廟,門口還設了有香爐,裏頭零落插了幾根殘香,阮慈不由道,“還真有香客前來進香麽?”


    僧雨笑道,“是前幾日忘憂寺的師兄們前來掛單,我們在此辯經,留了些許痕跡。不過若有施主來,想要進香,那當然也是可以的。”


    阮慈心中便是一動,麵上隻做無事,倒是阮容開口道,“我有個族兄,在南株洲被忘憂寺收入門內,算來若無意外,也該築基了,不知小菩薩可曾見到一個阮姓僧人呢?”


    僧雨搖頭道,“入了佛門,前塵往事便都放下,從此隻以法號稱呼,不過忘憂寺諸位師兄都尚且未走,和太微門、流明殿諸位一道連日論法,稍後我自為尊使詢問一番。”


    阮容隻說自己是上清門下阮氏弟子,其餘並未告知,便是阮慈,也隻說了自己從恒澤天回來,僧雨卻對兩人身份知之甚詳,可見無垢宗看似返璞歸真一心修行,但該知道的是一點都不含糊,阮慈隻覺得此處不如寸心間寺般純粹,興趣便減弱了許多,也就不去大殿內參拜,繞過寶殿,往兩翼僧房而去,僧雨將她帶到一間僧房之前,叩門道,“長老,上清弟子將僧秀帶回來了。”


    那僧房門吱呀一聲,被拉了開來,一位老僧站在門後,對眾人合十為禮,阮慈嚇了一跳,不及細想,連忙還禮,口稱羅漢,她見過許多大修士,也有些十分沒有架子,不過這種連門都是自己來開的大修士的確還是第一次見到。


    那老僧注視她片刻,往旁一讓,露出房內禪床上一位中年僧人,僧雨彎腰行禮,叫了聲長老,阮容不由在阮慈身後發出輕輕笑聲,也上前行禮拜見,那中年僧人走下禪床,逐一回禮,絲毫沒有大修士的架子,眾人均覺受寵若驚。不過那禪房十分狹小,眾人便不再進去,而是被僧雨帶著,往別處小坐。


    阮慈難得出醜,若非已然築基,可以完全控製身體,簡直連麵色都要燒紅,她也不知自己怎麽就犯了這樣的錯,不由也多看了那老僧幾眼,隻覺那老僧修為的確在她之上,但靈壓也不似羅漢高修,隻好當做自己偶然大意,便放過此節,將人袋取出,送到禪床之前,歉然道,“因關係到僧秀師弟法體,也不敢輕易托人。讓法雲羅漢久等了,出得恒澤天以後,三十餘年才有合適機會,往無垢宗一行。”


    僧法雲手撫人袋,低聲一喧佛號,“小施主恩德,將僧秀送回,他既然今日回來,此時便是最合適的時機。”


    這些和尚,似乎修為越高,說話就越是雲山霧罩,阮慈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接話,本想描述一下僧秀是如何入定的,又怕僧法雲聽了又說什麽,‘那也是他的劫數’,便幹脆一概略去,隻是好奇問道,“僧秀師弟已經入定三十多年了,可還有機會醒來嗎?”


    “魂香未滅,和世間緣法便是未盡。”


    僧法雲一邊回答,一邊起身示意阮慈幫他一起把僧秀運往門外,阮慈更是吃驚,因她從來沒想到羅漢高僧還要這樣親手搬動弟子,一時不由就浮起一個可怕想法:“難道……難道要盡量避免在僧秀身邊使用法力?那、那可糟糕了,他在我那裏,到處都是法力靈氣……”


    她的忐忑定是都寫在了臉上,僧法雲看了她數眼,主動解釋道,“施主不必擔憂,隻是山門之中,已慣了這般行動,這亦是我寺修行秘法,剛才前來啟門的老僧,便是我寺一位菩薩。”


    築基境對應沙彌,金丹為比丘,元嬰乃是羅漢,被稱為菩薩的,自然是洞天高修。阮慈完全沒想到洞天高人也會跑下來開門,而且被除她以外的所有人無視,訥訥不能成語,半晌才道,“呃……看來我感應還算強的,隻是到底稱呼錯了。”


    僧法雲點頭道,“鑒真師伯心境修煉已經臻入化境,卻還被施主慧眼看破,可見修為還未圓滿,更可知施主將來成就不可限量。”


    他談吐頗有禪意,便是誇獎阮慈也並不油滑,而是十分真誠,但這一切都被兩人如今的行動毀去,阮慈和僧法雲一人抬頭一人抬腳,走到後院一排僧舍之前,期間不少僧人和他們擦肩而過,都對兩人行動視若無睹。這是阮慈入道以來,所做過最不修仙的事兒,她已逐漸脫離尷尬,開始覺得有趣,僧法雲甚至並未動用凡人以上的力量,搬運得有些吃力,僧秀大部分重量都壓在阮慈手上。


    阮慈也就試著學他,將自己的力道控製在凡人限度,但一旦嚐試,才知道遠沒有這麽簡單,修士使用法力,已成為一種本能,便是完全拋棄法力不用,經過強化的軀體,要如何隻使出極其微小的力量,同時將其餘修為全部‘忘’掉,沒有竅門,似乎無論如何也無法辦到。至少阮慈此刻雖然出力逐漸變小,但依舊是不覺吃力,總是不自覺在承托僧秀的身體。


    “小施主。”


    不知何時,僧法雲已停下腳步,望著阮慈認真地道,“我這弟子是築基修士,身軀至少千斤,若你也隻用凡人之力……我們是搬不動他的。”


    到底他不是王真人,阮慈腦中如走珠似的思緒也不好化為語言向他攻去,噎了片刻,便使出全力,將僧秀完全抱在懷中,咬牙問道,“大師,這般可以麽?”


    僧法雲擦了擦額頭汗跡,點頭道,“多謝施主。”


    他轉身為阮慈引路,走了數十步,推開一扇木門,便是僧秀屋舍,大小和僧法雲所居一般無二,阮慈剛才走來,留心打量,發覺此地所有僧房大約都是那般大小。她不由問道,“大師,難道寺內所有僧人都居於這樣的僧房之中?”


    僧法雲點頭道,“便是住持也是這般,不過他住在北翼。”


    這僧房站著三個人都嫌擁擠,洞天高人便住在這樣的僧房裏?


    那他們所開的洞天呢?洞天入口也不能挨得太近呀,這座山若沒有施展空間秘法,也決然是容納不下兩個洞天入口的。


    阮慈心中疑雲大起,但因僧法雲說過,這是修行秘法,便不好再出言詢問。幫著僧法雲一道,將僧秀在禪床上安放好了,退一步略施一禮,略帶傷感道,“僧秀師弟,這就別過了,盼著我們還有再見之日罷。”


    僧法雲也舉起雙手,分別摸了摸法衣下的兩個頭顱,這才和阮慈一道退出屋舍,向來處走去,阮慈滿腦子都是疑團,又不好問,憋得要命,隻想快些回到法舟之中,和阮容、齊月嬰談論。


    “小施主遠道而來,為我送還弟子,這般情誼,不可辜負,”正是坐立不安,想要快些離去,僧法雲又開口道,“奈何寺中清貧,無以為報——”


    阮慈現下倒是好奇僧法雲要如何打發她了,這般人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是盛宗來往,通常便是一個許諾,李平彥這樣的茂宗弟子來此,則可能是指點功法,或是贈予法器,結下善緣,沒想到僧法雲口風一轉,“隻能請小施主用頓齋飯,算是聊表寸心。”


    便帶阮慈到了膳房,正好也是正午時分,膳房正放飯,眾人都是一碗糙米飯,一碟青菜,阮慈吃了一口便吐出來,尷尬道,“弟子從小沒吃過人間食物……”


    這碗飯居然真的就隻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糙米飯,絲毫靈氣不含,便是山下國度之中的凡人,家境稍微富貴一些,也不會吃這樣的米飯。那青菜也是普普通通的一盤青菜,阮慈甚至還能聞到菜腥味兒。


    僧法雲也並不介意,阮慈不吃,他便把餘下米飯倒在自己碗裏,青菜也是一般,幾口吃完了,和阮慈在膳房門口作別,回房繼續修行去了。


    眾人在恒澤天相識時,都沒有說過太多師門中事,便是李平彥,他師門一脈的詳情,阮慈也是之後在金波宗內才得相告。但僧秀老家居然是這般境況,實在是再也料想不到,阮慈在大殿門口站了好一會兒,這才緩過勁來,尋到一名僧人,問得方向,往山下坊市趕去,阮容等人已是先行前去,眾人正好在那處會合。


    離開山門,未有知客相隨,阮慈遁光甚速,不過半刻便到了山腳坊市,她這才注意到,乘坐貝葉法器往上時,那法器飛得很慢,也就和奔馬一般速度。看來無垢宗眾僧是鐵了心要韜光隱晦,連一絲超凡脫俗之處都不願現於人前了。


    這在阮慈看來,已脫離做作,完全是無法理解,她迫切想要找到阮容,和她大大宣泄一番,不過無垢坊市倒是和一般修仙坊市一樣,十分熱鬧,最可笑是坊市門外還有凡人賣菜賣米,還有幾個大和尚在那處和凡人講價。阮慈駐足看了一會,又覺有趣,又覺荒謬,這才追著氣勢場中的牽引,尋到坊市深處一座茶樓,感覺阮容在三樓召她,便索性從窗邊飛入,落在阮容身邊,笑道,“容姐,你們叫我好找。”


    阮容抓著她的手,笑盈盈道,“慈姑,你瞧誰來了。”


    她將身一讓,阮慈定睛瞧去,心下極是歡喜,叫道,“謙哥!啊——太子也在呢。”


    阮容身前,數名修士都是望來,其中一人隱有病容,眼尾泛黑,斂目合十,一人麵如冠玉,含笑頷首,正是南株故人,久別重逢。阮慈一時連無垢宗的鬼把戲都忘了,正要上前敘舊,上首一名少年叫道,“喂,劍使,你可別顧左右而言他,我剛正向你討教,你意下如何,戰是不戰?”


    阮慈瞪去一眼,見那少年也是築基後期修為,知道他是護道,便是冷笑道,“你是護道之人,我也是護道之人,你衝我姐姐發什麽瘋?你要討教,先來討教過我,再和我姐姐打。”


    那少年將她打量幾眼,道,“哦,我聽說上清紫虛天出了個瘋婆子,為了一隻築基靈獸,把下宗一脈都給殺了,看來便是你了,哼,你修為倒是催得挺快,就不知壞了多少潛力,你這樣的短命鬼,我和你有什麽好打的?”


    阮慈修為提升得這樣快,在外人看來自然是劍使羽翼,為了護道不得已而為之,她聽了也是不怒反笑,反唇相譏道,“打不過就是打不過,說這麽多做什麽?命再短也活得比你長,你有本事便和我一戰,我必殺你。”


    她說這話自有底氣在,那少年也被她逼得滯了一滯,不由請示望向身旁女子,那女子微笑著對他搖搖頭,還未說話,阮容已是將阮慈按下,起身款款道,“這位師姐,既然有意稱量我的修為,又何須婉轉請托,令他人出頭?這非名門所為,師姐想要和我較量,小妹自當奉陪。”


    她對那女子做了個手勢,女子微微思忖片刻,也是欣然起身,拔出一柄匕首,笑道,“刀劍無眼,師妹可要小心了。”


    此女修為亦是築基後期,以阮容此時修為,隻怕很難勝過她,阮慈有些著急,心道,“這怕是容姐生平第一次正經鬥法,且看她怎麽應對吧。唉,此地已是無垢宗地盤,門內洞天神念也很難覆蓋,若是出了事可就不好了。”


    但見阮容麵上含笑,似乎智珠在握,也就略略定下心來,退到一旁,隨二女一道飛出茶樓,往坊市之外行去,一場鬥法,竟是這般便已撮合而成。路上阮慈望了齊月嬰幾眼,齊月嬰亦是會意,傳聲說道,“這是放鶴堂此行護道,她也不過是被推出來的第一枚棋子。”


    放鶴堂亦是盛宗,阮慈微微點頭,已知這一行絕難善了,而且這一戰便是贏了,也未必就好,就不知阮容是會故意示弱,還是做別的打算了。


    第138章 劍使之能


    無垢宗到底是盛宗底子,縱使山門極為古怪,但護山大陣占地不小,從坊市往外,隱約可見道路阡陌,想來這大陣遠處可以通往凡人國度,倒是上下渾然一體,不似上清門、金波宗,山門、坊市、凡人國度是分作三處。眾人輕易便是尋了一處無人山頭,落了下來,齊月嬰道,“我等修道人切磋,總不能任意妄為,便以此山為界,若是殃及山外生靈,便算是輸了。”


    她伸手一指,山中頓時鳥鳴獸吼,不知多少無知鳥獸被她攝了出來,往靈獸袋中而去,這靈獸袋乃是以靈力量度,這些凡間走獸,便是裝多少都不以為意。


    她是金丹修士,修為應當是在場諸客中最高,眾人自然不會反對,放鶴堂那女修士也是笑道,“沒想到上清門下如此心慈手軟,考慮得這麽周到,倒不似平日作風。”


    她瞧了阮慈一眼,似乎是在譏刺她在金波宗內所為,阮慈心中卻是一動,暗忖道,“月娘果然心思細密,她知道我在綠玉明堂因英英鬧出的不快,便先把鳥獸驅走。”


    阮容仿佛也想到這點,美目將阮慈看了一看,有些笑意,拔劍躍上半空,笑道,“請明道友賜教。”


    明娘子看了看那柄寶劍,並沒有立刻上前,阮慈在阮容身後遙遙道,“明道友,你怕我姐姐使的是東華劍麽?”


    她語氣裏有些嘲笑味道,明娘子受她擠對,隻能躍上前去,叫了一聲‘道友小心’,側身掐訣,眾人頓覺淩人氣勢撲麵而來,她那匕首蕩漾出陣陣寶光,仿佛將四周天地之間,所有氣勢全都掠奪到了自己刃尖,便是阮慈,也不由得叫了一聲‘好’,對齊月嬰讚道,“不愧是盛宗護道,到底是有點名堂。”


    齊月嬰也是大為緊張,密密望著場內,顯然阮容稍有差池,她便要動手分開兩人。她心思雖然細密,但也正因為過於細密謹慎,總顯得有那麽一點兒過分焦慮。


    明娘子這一刀,和沈七拔劍一斬頗有相似之處,隻要氣勢勝過,一劍斬下,毫無消耗,修為被壓製那方,連還手機會都沒有,立刻就會被取走性命。阮容笑了一笑,卻似乎是察覺不到凶險之處一般,素手一翻,左手托出一麵小磬來,她將寶劍還鞘,屈指輕彈,一股寧靜之意頓時漾開,將匕首寶光壓製,眾人被那寶光刷過,也覺得心中一片寧恰安穩,提不起那爭強好勝之念,緩了一緩,麵上這才變色。


    那少年失聲叫道,“這是上清門的風波平小磬,你師尊竟給你帶來了?”


    他頓了一頓,又道,“你竟能驅使得動!”


    言下頗是詫異,便連阮慈心中也不無驚異:此寶稍經阮慈驅使,便可以將威能廣播至此,絕非法器,必定是仿風波平製作的法寶。以阮容築基初期的修為,竟能驅動法寶,實為異數,便是阮慈,築基期內難逢敵手,也沒想過給自己尋幾件法寶來使用,法寶不但所費特昂,稀少珍貴,而且修為不足強行驅使,往往事倍功半,還不如稱手法器來得合適。


    然而阮容使這風波平小磬,卻是得心應手,一敲之下,麵色仍是自如,卻已將明娘子進攻之勢破壞殆盡,那明娘子倒也幹脆,立刻轉為守勢,退後道,“劍使原來有如此法寶隨身,那還打什麽呢?我奈何不了你,你奈何不了我,便按平局算如何?”


    倒也不是她膽怯,隻是修士相鬥便是這般,氣勢場中的爭鬥實在才是主要,像這般的鬥法,旁人都會約束自身氣勢,令兩人在場內單獨相爭,而明娘子修為勝過阮容許多,氣勢也更是旺盛,阮容占不了場中優勢,但有小磬護身,明娘子也很難將優勢化為勝勢,若是生死相搏,當然不會就這樣算了,但對鬥法來說,已足夠收手言和。


    她已露出退意,阮容卻反而不肯罷休,玉容微現笑意,左手又是一翻,小磬收走,一口小鍾在掌心露出,她悠然道,“道友且慢一步,我未說奈何不了道友。”


    言罷屈指一彈,鍾身輕顫,‘嗡’地一聲悶響,那安寧平定之意轉瞬為動蕩波折、風波狂浪的靈力波濤取代,向著明娘子席卷而去,阮容素手托鍾,穩穩立於風暴中心,身後衣袂紛飛,仙姿楚楚,望如神仙中人,那明娘子卻是臉色驟變,狼狽無比,往後疾退而去,避開那波濤最盛之處,手中拔出一根長筆,在空中連點數下,將那洶湧來襲的氣勢疾退,又連書七個定字,卻也隻是稍減波瀾,終究是退無可退,在場中退入死角,被那動蕩波濤襲身。


    因事前說好,以此山為界,氣勢場便也無形以山界為線,此時那明娘子已是逃到山界邊沿,眾人目力不及,但仍可觀見那氣勢波濤,將明娘子氣勢包裹進去,也陷入那不安動蕩之中,無形間竟仿佛聽到體內骨節摩擦,道基顫動發出的咯咯聲,令人十分不適。阮慈心中亦是暗歎,“這風波起鍾果然亦是殺伐至寶,若是本體敲響,豈不是要引起空間風暴?一般築基修士對決,總是將氣勢對峙和靈力轉運分開,先在氣勢場中分出高下,再於實在之中試著運用靈力駕馭氣勢,竟不能同時博弈。而這風波起鍾一旦敲響,那不安之意乃是同時而發,虛實頓時陷入混沌風浪,界限都沒有那樣分明。這的確是金丹才能試著驅動的法寶,真不知容姐是如何將其敲響,而且還接連禦使二寶,這法力嚇死人了。”


    和風波起鍾的威能相比,眾人更在意的也是阮慈想到的這點,那少年麵色已是發白,喃喃道,“風波起……她竟能同時驅用兩件法寶,難道……這就是劍使?”


    他望著阮容的眼神中已滿是畏怯,見阮容在遍地煙塵之中,遙遙看來一眼,神色不喜不怒,往後退了幾步,竟是叫道,“劍使,在下錯了,劍使大人大量,萬勿和我計較!這寒水澤,我便不去也罷了!”


    說著竟是轉身化光而去,遁光奇快無比,轉瞬間撞入護山大陣,便是想留都來不及。倒讓阮容始料不及,微微搖搖頭,麵上微露笑靨,又是令人好一番驚豔——修士之中,俊男美女實在並不稀有,但若有人能和阮容一般,築基初期便可驅動兩件法寶,又執掌宇宙級靈寶,那在絕世姿容之外,更添一層攝人心魄的動人仙氣,也實在是理所當然。


    比試至此,還怎樣繼續下去?待到鍾聲餘波散去,明娘子緩緩飛回時,七竅猶見血痕,顯見受傷不輕,也是爽快認輸,道,“小覷師妹,是我不對,現下要返回師門療傷,來日若有緣重逢,再當討教。”


    她從人群中叫出一名少女,兩人一道飛走。餘下眾人都上前恭喜阮容,阮容麵露微笑,一一回應,阮慈卻是叫道,“還有誰要來比試的,快都說了,不然我們就要把小動物們都放出來了。”


    其實她對這些野獸的死活倒也不怎麽在意,但齊月嬰忖度她心意,方才這般操辦,阮慈自然也要領她的情。


    宋太子微微一笑,說道,“慈姑,這就打跑了一個,哪還有人敢上前來?”


    他和阮容適才應該已經廝見過了,和阮慈卻還沒打招呼,阮慈見到他,總也有幾分見到故人的開心,隻是來不及說幾句話,阮容已去找來阮謙,眾人亦是識趣,令他們兄妹三人走到一旁說話,其餘人留在當地,齊月嬰放出滿天鳥雀,僧雨也趕來此地,和眾人問些仔細詳情。


    兄妹三人久別重逢,歡欣自然不同尋常,但礙於場麵,也不好過分流露,阮慈正要細問阮謙行止,阮謙道,“我的事,之後有空再談,總之如今在寺內還算安穩,你們是怎麽回事,真要去寒雨澤麽?”


    原來中央洲陸的佛門,全都起於一宗,因此素來友好親密,阮謙此次倒不是因為要去寒雨澤,在這裏落腳,而是和師兄弟一起來此掛單,要去寒雨澤的隻是一群人中的兩個而已。其餘人都是預備在無垢宗左近行善修禪,也增添幾分閱曆,尋找那參悟的機緣。


    佛門一脈,傳承和玄門大有不同,但頗有些秘法最是神效,阮謙剛開脈時,心脈受損,這樣嚴重的傷勢,在煉氣期內決計修不成無漏金身,這樣的弟子,在盛宗內幾乎隻能黯然收場,最終做個外門管事,便是不錯的結果了。但如今看來,阮謙氣血平穩,修為也是不差,雖則麵上病容揮之不去,但能和忘憂寺眾徒出來曆練,也可見在宗內受到重視。阮慈也很是為他開心,因道,“這寒雨澤是非去不可的,不過謙哥不必為我們擔心,此行應當能夠平安回來。”


    阮謙卻是大不以為然,皺眉道,“你們身在上清門內,沒有聽到外頭風聲,東華劍使第一次出門辦差,隻有二人隨行,怕是不夠。再者,容姑剛才也太無謀略,這些人邀你為戰,一來是想看看你對東華劍氣煉化得如何了,二來便是想要逼出你的底牌,好做相應的安排。那寒雨澤又不是甚麽極為封閉的所在,要去,人人都可去,隨時都可去,隻看把守寒雨澤的宗門是否放人進來罷了。你在此地第一戰,便是露出兩件法寶,那麽旁人自然知道要派什麽樣的修士來對付你了。”


    這話也是正說出了阮慈的想法,這一戰輸了固然麵上無光,傳揚出去惹人笑話,但贏了也自有後患,比如剛才那少年,急著逃走,固然也是怕阮容隨手就取了他的性命,但誰知道不是回山報信去的?還有放鶴堂明娘子,用自己的傷勢,換出阮容兩張底牌,看似狼狽,心中說不準有多美呢。


    阮容歎道,“謙哥,這我也自然知道,不過大家若都在規矩中行事,這兩件法寶也足以應付,令他們知難而退,也可免去之後許多麻煩。若是他們不按規矩行事,那師尊也自有辦法應付,他們能夠進來寒雨澤,難道我們上清就這樣無人麽?”


    阮謙方才釋疑,又問了幾句阮慈在山中的日子,隻是絲毫不提南株洲往事,也沒有太細問,仿佛和阮慈不太熟稔,更不說自己如何到的忘憂寺,也不問阮容如何驅動兩件法寶,談了幾句,便是扭頭喚宋太子過來敘舊,阮慈見他如此,心下有些難過,暗想道,“謙哥怕也沒有辦法,唉,說是血脈相連,永不褪色,但數十年不見,其實的確也陌生了許多。”


    想到阮容當日若沒有被上清門攜回中央洲陸,而是留在南株洲,姐妹倆數百、數千年後重逢時,千百年前那短短十幾年的情誼,實在說來,怕也不似今日這般濃鬱了。正是因為雙方同在一門,雖然極少見麵,但心中卻知彼此正互相照應,此時她和阮容之間,才會遠遠比阮謙來得親密。也不由是輕輕歎了口氣,想道,“情濃時,便如同孟師姐對李師兄一樣,百轉千回,不改其誌,情淡時,又好像一張紙一般,吹一吹就吹得不見了。終究修士之間,數百數千年不見也是常事,不像是凡人那樣,日日相見、年年相會,便是有再濃烈的感情,數十年不見還能忍耐得了,數百年不見,回來也該忘光了吧。好似官人,算來也就三四年不見,他那好幾張臉我都有些記不得了。”


    雖有些介懷兄妹疏遠,但時勢如此,輕歎一口氣,又換出笑臉來,走上前道,“太子哥哥,許久未見了,你也是要去寒雨澤麽?我們正好同路一起走。”


    宋太子微微一笑,衝她使個眼色,往阮容看去,阮容美眸波光流轉,哼了一聲,走到一旁去,便仿佛未見宋太子一般。阮謙、阮慈二人對視一眼,都是笑了開來,阮慈道,“噯,姐姐還生你的氣呢,你可和她賠罪了沒有?”


    幾人說著,便在林梢坐下,宋太子將自己入道故事,一一說來,又兼向阮容賠罪,三人也是因此,知道了許多南株洲往事秘辛。


    第139章 物非人非


    “自從那一日天魔破陣之後,宋國變故頻頻,三宗上師搬來仙山浮閣,在國內各處拔除陣盤,開設下院,又為我國梳理靈氣,令江河漫湧,田地重青,更是搬來許多奇禽異獸,又搬運山頭,點化靈玉,不過是一年光景,宋國已是從裏到外都是煥然一新,國人也歡欣鼓舞,對三宗上師,無不是頂禮膜拜……”


    在宋太子娓娓敘事之中,宋國那天翻地覆的變化,仿若一幅畫卷一般逐漸打開,這樣極致的改變,不是修士當真也辦不到。三宗上師考量得極是仔細,為宋國在平原之地,規劃出千裏沃土,再把水脈中靈玉點化,更借來異寶調理陰陽五行,帶來無數作物、草木種子,家禽家畜更是不必多說,那荒蕪了七百年的大地,不消半年便是生機勃勃,原本的符師如今則轉為教授宋人打理田地、獵捕鳥獸,七百年來,這些功夫已逐漸失傳,宋人如今隻精通挖礦而已,其餘營生都需要重新學起。


    半年之後,各國商隊陸續也到了宋京,以天價收購靈玉,攜來相市的金銀銅鐵、寶材靈藥,更是種類繁多。宋國百姓家中多少都有靈玉存儲,當下都賺了個盆滿缽滿,三宗又在各地投放大宗商品,平抑物價,還由符師出麵,揀選稟賦出眾的幼童收入仙門。


    在宋國百姓眼中,這年許日子,甚至是夢中都無法想象,不必再在漫天風沙之中無止盡地尋找靈玉礦,更不必煮玉為飲、持符為生,已是如獲新生,誰知道這些改變了一切的仙師,更肯將他們收歸門下?國內百姓頓時對三宗感恩戴德,極是虔誠狂熱,便是三宗事先言明,三年後將有更多宗門前來收徒,但百姓依舊是以三宗為最高門第,無不願為三宗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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