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容道,“你也落入湖中,不就明白了麽?”


    她將那冰棍摘下,運起靈力又化為寒水,隻見一泓清泉,在掌心煥發流光,微微蕩漾,似乎較尋常清水要更厚重一絲,隱隱透出寒氣,阮慈伸手接過,品味片刻,笑道,“原來水中更冷,冷到這水都還不算太冷,結不了冰。”


    齊月嬰乃是金丹修士,神念自比他們強上幾分,一掃之下,含笑點頭道,“這寒水澤內,隻怕有一絲凍絕法則,是以水中冰點更低,正是小師叔說的道理。”


    那駕舟老仆也對阮慈投來讚賞眼神,道,“不錯,是以兩位小姐入澤之後,定要小心寒水侵體,從水中上來尋路回碼頭時,也要仔細不要被這瘴氣迷了神智。築基修士體魄還不夠雄健,落入水中,可能會被凍傷。


    阮慈雖自幼生長在宋國,但幼年便隨王盼盼一道遊曆南株洲,又曾多番入夢,雖說是驚鴻一瞥,但也遍曆各國風情,在築基修士之中,也算是見多識廣,那北胡洲、南崇洲和南株洲一般,雖然也頗多險境,有許多人跡罕至之處,但瘴癘之地卻沒有中央洲這麽多,簡直是沒有大陣的地方,處處都是別樣瘴氣,而且避瘴之法也各有不同,避瘴符都不能通用,令人大感不便。聽說這天水相映,都能繁衍出迷途瘴氣,不免也是一歎,道,“又要學那避瘴咒了麽?那願力路引又是什麽?”


    老仆道,“這瘴氣倒是無咒可避,靈台清明即可,便是瘴氣入體,那也無非就是落入水中而已,在本周天沒什麽大不了的。”


    齊月嬰笑道,“如此說來,在別的大天便有什麽了?”


    老仆笑而不語,阮慈道,“我猜若是那些防範得並不周密的大天,這般虛影相對,若是修士迷失心神,可能會被天魔附體虛影,借此憑依,將那修士轉為影子,而天魔成為修士本體。”


    齊月嬰和阮容均未想到這點,聞言都是詫異,那老仆大聲喝彩,道,“慈小姐真是蕙質蘭心,不錯,聽說外間大天,的確要防範天魔藏身虛數,乘虛而入。隻是我們琅嬛周天不知多少年沒有外人進入,是以也就慢慢沒有這些講究流傳。不料慈小姐竟能推斷而出,可見天賦。”


    齊月嬰對那老仆使了個眼色,老仆微微一怔,顯然不能會意,仍舊大聲誇讚阮慈。阮容倒是微微一笑,阮慈看在眼裏,便知道這老者大概是精怪之屬,對人情世故還不夠精熟,她道,“我出門野得多了,也認識了一些魔門弟子,知道得自然多一些,自己想想麽,也就明白過來了。”


    又問道,“老丈是……”


    老仆挺胸笑道,“我乃主君昔年隨身法珠點化而成的器靈,主君帶我走遍千山萬水,我也因此略略有了一番見識。”


    器靈雖然罕見,但在本方宇宙卻也並不冷僻,青君就是神器生靈得道,不過她原本就是宇宙級靈寶,為道祖執掌,尋常器靈沒有這般起點,而且法器是否生靈,和品階並無關係,端看主人祭煉層數,還有傾注的心血,使用的次數。越是高階靈寶,反而越難生靈,一般法器、法寶若是生出器靈,身價便是百倍、千倍地增長,蓋因器靈修煉,便等於是祭煉法寶本身,能夠助本體提升品階。不過便是如此,也很少有人交易器靈,因其對主人往往是忠心耿耿,一旦被拋棄,極有可能鬱鬱而亡。阮慈並未想到這老仆居然是法珠成精,不免也是高看了一眼,笑道,“原來是師伯隨身愛寶,失敬了,難怪如此見多識廣,又如此熟悉地理。”


    老仆笑道,“我對慈小姐也是頗覺親切——”


    他要再說下去,阮容蹙眉道,“圖叔,你還未答慈姑的話呢,這願力路引又是什麽?”


    眾仆聞言,神色各異,齊月嬰也是仿佛有會於心,圖仆怔了一怔,倒也未曾駁斥阮容,話鋒一轉,便道,“因此地磁力混亂,又沒有什麽物事參照,是以這寒雨澤附近的遙山宗便令弟子在這碼頭散播願力種子,此願便是將得到種子的人引到遙山坊市去,專由坊市夥計所發,因願望十分強烈,此間又沒有甚麽別的神念擾亂願力,得到路引的修士,細心捕捉路引和願主之間的因果聯係,便會不知不覺被引到遙山坊市,到那時靈玉奉還一半,因此路引在這裏賣二十靈玉,其實也就是收十靈玉的價。”


    眾人聽了,都是絕倒,但細思之下,又是合乎情理,阮慈笑道,“那若是修士買了路引,跑到寒水澤裏去,死在了裏頭該怎麽辦?願修發出宏願以後,若不完願,修為終生不得寸進,難道那夥計就不再修行了麽?”


    圖仆笑道,“所以這路引多數都是絕道修士所製,這也是他們提升修為的辦法之一。若是真有這樣倒黴事發生,那也就認栽了。”


    各地風俗不一,便是小小路引,都有這樣的新鮮故事在,阮容聽了也覺得有趣,招手叫小販過來,買了一枚路引,笑道,“等我們從寒水澤出來,便到遙山坊市去瞧瞧,叫他們做做我們的生意。”


    阮慈卻覺不妥,眉頭微微一皺,隻是並未開口,偶然往一側看去,隻見身旁法舟之上,一群人簇擁著一名麵帶病容的高個少女,也正聽著他們說話,見阮慈望來,對她微微一笑,拱手行了一禮,轉身往碼頭行去。阮慈忍不住對她背影做了個鬼臉,哼道,“偷聽人說話還這麽明目張膽的麽。”


    眾人談笑中不涉機密,也就未曾布下隔音法陣,不過修士交談,聲音自然收束,不是凝神細聽很難飄到別人耳中,隻有阮慈這話故意說得大聲了些,那少女轉頭看來,麵上依舊帶著莫測高深的微笑,兩人對視一會,少女突然拉下眼角,吐出長舌,刹那間眼球爆出,麵帶血痕,對她做了個鬼臉,長舌抖動,發出許多怪聲!


    阮慈驚得呃了一聲,齊月嬰也不由訝然皺眉,上前幾步將阮慈、阮容遮護在後,那少女這才變回原型,對阮慈奚落地一笑,轉身揚長而去。圖仆看了看猶自停駐在當地的法舟,轉頭對眾人說道,“那是太微門的人。”


    太微弟子竟如此調皮搗蛋,也是出人意表,阮容先嚇了一跳,其後回過神來,便是笑個不住,回到舟中對阮慈說道,“你可是被比下去了。”


    阮慈也自問雖然無法無天,但沒有這般幼稚,搖頭歎道,“江山代有才人出。”


    又道,“這般也好,她隻怕以為我們姐妹不和,若是有心針對,便會利用這點來做文章。”


    阮容麵上露出欣慰之色,笑道,“我們姐妹之間,默契依舊不減。”


    她不讓圖仆說下去,自然不是不願見到圖仆對阮慈大加讚賞,而是別有因由,其實齊月嬰此前擔憂圖仆誇讚阮慈,會引來阮容不快,便是有些過分多心。容、慈二人自幼便被家人拿來比較,此事更成阮容母親心結,對這些事是再熟悉不過。於阮慈而言,她隻是調皮,並不好勝,阮容也是自幼穎慧,覺得有許多東西都比凡事爭先要重要得多。齊月嬰這是將阮容看得小了,阮慈也知道姐姐不讓圖仆說下去必有因由,隻是不便在外提起。


    至於那路引,阮容要買,隻是因為不將寒雨澤一行看得太重,以三人安危為第一,見阮慈不喜,此時就問道,“你老實對我說,此次在寒雨澤中,是否有必取之物?”


    阮慈道,“那寒雨花王,自然是非得不可,也有些緣由,隻是不好言明,我也多是猜測。此行也許有險,出來後更也許不能往遙山坊市而去,雖說是絕道修士,但倒也不必如此輕忽他的功行,沾上無謂的因果。”


    阮容頷首道,“這是我想得淺了。”


    便喊來仆僮,將路引遞過,道,“你且帶幾個人去遙山坊市瞧瞧,若有甚麽稀罕靈茶,為慈小姐買一罐回來。”


    又挑眉望著阮慈,道,“怎麽還愛喝起茶來了。”


    阮慈便知道自己在無垢坊市買茶,惹來阮容留心,她便理直氣壯地道,“這是我孝敬師尊的,容姐難得出門,也不買些手信討好一下掌門師伯。”


    阮容不為所動,道,“我好生修行,便是對師父最大的孝敬。隻有素日裏不聽話的弟子,才要花樣百出,討師父的歡心。”


    她便打發阮慈道,“既然你要孝敬恩師,那還是自己去買誠心些,且去碼頭上逛逛罷,也放我清靜一會。”至於她自己,身為劍使,在這眾修雲集的寒雨澤,自然是深居簡出,不會隨便踏出法舟。


    阮慈知道姐姐是令她鬆散一番,不免有些扭捏,被阮容趕出靜室,這才和齊月嬰招呼一聲,要下船去逛逛。


    齊月嬰對阮慈行事,一向是不敢指點,此時也未曾反對,隻是為她指了兩個寡言仆從相隨。阮慈道,“也不必如此,我自有靈寵隨身,不會毫無還手之力。”


    她是想著,王盼盼一路藏身靈獸袋內,難免也是氣悶,知她不敢和掌門一脈照麵,便借著這個機會讓它出來鬆散一番。齊月嬰有些踟躇,但依然艱難從命。阮慈跳到碼頭上,待走過一條街,便將王盼盼放了出來,王盼盼在地上追著尾巴先跑了幾百圈,這才跳到阮慈肩頭,對著她的耳朵大聲喵道,“走!我們去酒樓吃寒水魚去,水域越冷,靈魚便越是味美,若不是我,你要錯過多少口福!”


    阮慈彎腰摸了它幾下,王盼盼站在她肩頭,顧盼自豪地望著來往諸人,一人一貓一路走去,頗為引人側目,阮慈說些路上見聞給她聽,亦是著意講了無垢宗的事。


    王盼盼聽阮慈說起,也是驚奇,綠眼珠轉來轉去,一語不發,隻是沉思,過了一會正要說話,神色忽地一動,轉頭道,“太微門怎麽派他出來了……”


    此地氣勢場中,自然不少金丹修士的靈壓,阮慈不知靈機,自然也不曉得那些靈壓都代表誰,王盼盼這樣說,看來太微門來的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她急問道,“是誰是誰?”


    又想起剛才遇到的鬼臉少女,忙對王盼盼說,“我剛還遇見太微門一個極淘氣的女孩子——”


    話音未落,她迎麵撞上一股熟悉氣機,一位貌美女子笑盈盈地道,“哦?天下還能有人比我們娘子更淘氣麽?”


    阮慈麵上一喜,笑道,“官人,你怎麽來了——還幻做了女身!”


    第142章 夫人相會


    瞿曇越幾次和阮慈相會,都是長相不同的少年郎,修為從煉氣到築基期不等,此次前來,卻是金丹修為,身著一襲紅衣,麵上笑意盈盈,風流婉轉之處,不讓阮容,更是把阮慈比成了個小丫頭,兩人站在一處,說不出的賞心悅目,惹來不少眼神垂注,瞿曇越也不在意,挽起阮慈的手,笑道,“還不是怨你?也不給我送信,隻能就近擇一化身趕來,也顧不得那許多了。”


    阮慈此次出門,並未想到借重瞿曇越勢力,畢竟她也隻是為阮容護道,且此前已迫瞿曇越為她殺了一名元嬰真人,招惹來的因果糾纏,幹係不小。此次再找瞿曇越,難免有過分索求之感,再說也容易養成依賴。不料瞿曇越感應到她的行程,想來也就推算出眾人要前往寒雨澤采花,故此忙命化身前來,阮慈也感他盛情,仰首笑道,“我沒想著請你來的——這次有許多人一起,不太方便和你在一處呢。”


    瞿曇越在她鼻尖上點了一下,道,“小沒良心的,藏甚麽呢?難道他們還不知道麽。”


    阮慈心道,“正是知道了,且不怎麽喜歡你,才不好一起走麽。”


    雖說正魔有別,但琅嬛周天對魔門並不如何反感,按說玄魄門和燕山天然敵對,燕山又與上清門關係僵冷,門內不該如此冷待瞿曇越,但就阮慈看來,徐少微和太史宜關係便是不差,而齊月嬰的勸告也代表七星小築態度,倒是王真人立場曖昧,似乎有結交玄魄門的幽微意思在。她此次是隨七星小築一脈弟子出門,便不好喧賓奪主,強要齊月嬰和瞿曇越同行。


    她猶豫片刻,不知如何說明,但瞿曇越是何等工於心計的人物,觀其神色,已是明白過來,微微一笑,主動為阮慈解圍道,“無妨,我和同伴隻在你們左近跟隨,此次在寒雨澤中,必定難免爭鬥,你們上清門隻派了那個金丹小修過來,定是不足的。”


    又瞧了王盼盼一眼,笑道,“你這愛寵,怕是在掌門一脈跟前也不好現身,若是嫌靈獸袋氣悶,也可以跟我們一道走。”


    王盼盼和阮慈自宋國到如今,幾乎少有分離,阮慈雖有些心動,但也頗猶豫,望了王盼盼一眼,王盼盼毫不考慮,搖頭道,“我自然在你身邊護著你。”


    她綠幽幽的貓眼打量了瞿曇越一會兒,喵道,“喂,你這小子,還帶了什麽同伴來?該不會是要搶親吧。”


    阮慈心中也是一動:此次寒雨澤回山之後,也許她就不會再出山行走,而是閉關結丹,按世間說法,金丹期可以嚐試拔劍,而一旦拔劍之後,那宇宙級靈寶的威力,會令劍使立刻成為震動一方的大人物,也不再有被迫改換門庭的可能。瞿曇越和她如今的因緣雖然深厚,但劍使若是叛入玄魄門,聲勢自然無疑更高。


    瞿曇越啼笑皆非,鳳眸微轉,白了王盼盼一眼,卻也灑落萬種風情,道,“你說什麽呢?我這便將我那同伴叫來,給愛寵大人驗看一番。”


    王盼盼在南株洲曾困住他的化身,壞了瞿曇越大事,令他無法直接將阮慈帶入玄魄門,此後阮慈每每前往相會,都不令兩人見麵。不料瞿曇越對王盼盼依舊如此客氣尊重,竟然口稱大人,他是阮慈見過最沒有架子,性子也最好的元嬰大修,但越是如此,阮慈心中便越是不敢小看了他,暗想道,“若他對我下了情種,便是為了此時將我帶走,那這段日子,必定一心催動,我一會對他,要顯得和上次有些區別……嗯,不過他到底有沒有給我下情種,有沒有催動?情種對我無用,必定反噬,可官人對我好雖好,我卻並不覺得他有什麽真心,也無非都是利益。”


    這虛空之中對情種的揣測,除非瞿曇越自己承認,否則注定不會有答案,橫豎阮慈的應對也不會給自己帶來什麽損失,也就是隨意一想,便是成真,也隻是多了一絲捉狹快意而已。正是尋思間,集市上又走來一位英武俠士,身量極高、氣度不凡,來到瞿曇越身邊,攬住她纖纖柳腰,笑道,“越兒,這便是你提到的那位小夫人?”


    瞿曇越笑道,“正是,娘子,這是崇公子,你便叫他一聲大哥好了。”


    他修為自然在阮慈之上,也是金丹期中,但阮慈很難估量仔細,此時心中更是充滿怪異情緒——雖然知道她這官人的後宮之中,男女皆有,而且修士之間,倫理也不似凡間那般固定,要靈活得多。但就這般把男夫人帶到自己麵前,阮慈依然有絲尷尬,眼神頓時左右漂移,不知該看向何方。咳嗽一聲,叫了聲‘崇公子’,到底也沒有依著瞿曇越的吩咐,搞什麽兄妹相稱。


    瞿曇越心細如發,如何看不出她的僵硬,和那崇公子相視一笑,道,“你去把我前日買下的那件火鼠裘取來。”


    待崇公子離去之後,才對王盼盼道,“這便是我的同伴了,本和他約好了在極北處遊曆,此次匆匆趕來,也不好就將他拋下,此番多少也是個助力,靈寵大人可放心了?”


    王盼盼卻是沒阮慈這樣慌張,將那崇公子仔細看過,又聽了瞿曇越的解釋,這才輕哼一聲,跳到阮慈臂彎裏舔起尾巴尖兒,阮慈拍了拍它,對瞿曇越歉然道,“貓兒的脾氣都有些大的,官人別和它計較。”


    瞿曇越笑道,“怕不是物似主人形,這一哼,哼出了娘子的心聲?”


    阮慈道,“你是怕我吃醋麽?我心裏卻還好呢,倒是那崇公子,看著豪俠爽氣,我瞧著他心裏是有些醋意的。”


    說是未曾吃醋,但卻又側過了半邊身子,仿佛離瞿曇越疏遠了些,瞿曇越看在眼中,美眸笑意更深,頷首道,“確實如此,這也是我做得不好,這一身本該陪他一世,卻又受本體呼喚,前來護你,他本就是個愛吃醋的性子,雖說也識得大體,但難免有些小脾氣。”


    阮慈也是好奇越公子怎麽將一百多位夫人都哄得服服帖帖的,聽瞿曇越露出口風,便不記得要裝吃醋,那轉過去的身子又轉了回來,雙眼瞪得大大的,問道,“什麽叫做這一身本該陪他一世?你有幾身呀?”


    瞿曇越笑道,“自是無窮無盡,隨想隨化隨去。”


    阮慈轉了轉眼珠子,道,“這怕不是道祖境界?我不信你。”


    兩人一邊說一邊閑步,瞿曇越指點些新鮮靈材給阮慈看著,隻是阮慈再不肯和他把臂而遊,兩人隔出了一小段距離,瞿曇越道,“若是道祖境界,便是隨想隨化,永遠駐留。我這功法別有特異,化身的確較同境界修士更多些,不過待你突破到了元嬰,便就知曉了,元嬰要維係築基、煉氣化身,幾乎毫無損耗,隻是對神念有些要求,便是金丹化身,也不過是法力消耗略多一些,隻要神念可以支持,幻化出多少都不妨事的,真正令修士慎重化身的,乃是因果機緣牽連。”


    “不過我功法之中,有一法門,能將因果局限於化身之中,便如同眼前這尊化身,和崇公子相伴一世,得他深情,也還他此身情誼,若是他不能破境元嬰,兩人便可以逍遙一世,也不算是辜負了他的真心,若是他登臨上境,壽元較這化身更長,待這化身大限到來,也就是道侶緣盡。”瞿曇越歎了口氣,有絲黯然地說道,“這也是世間常見之事,我便不知送走了多少道侶。”


    阮慈問道,“那……若是崇公子半途隕落,你這尊化身該怎麽辦?收回化身時,所有的情感一道回歸,那你心中豈不是要愛著許多人?”


    “等你有了化身,便知道了,不是這麽回事,”瞿曇越有絲好笑,搖頭道,“記憶自然是都在的,但有些東西便隨此身化去,該帶回去的帶回去,該忘的,從一開始便沒有記得。”


    阮慈大約有所了悟,眼珠子轉了轉,“那這對崇公子似乎有些不公平。”


    瞿曇越淡淡道,“此身的確將真心付予,這一世不會改易,隻要他一直活下去,對他而言,又有什麽不同呢?”


    死了以後的事,也和崇公子無關了。阮慈想了一會,挑不出什麽毛病,但也知道這功法不會和瞿曇越說得這般簡單,起碼並未提及崇公子若是欲破境而不能,向瞿曇越求助之後,事情該會如何發展。齊月嬰說瞿曇越的夫人彼此關係融洽,而崇公子對她就隱有醋意,七星小築自然不會說謊,但看來瞿曇越的夫人之中,也是什麽樣的人都有,崇公子此刻自然是雄心萬丈,但若是修為遇到瓶頸,無論如何也突破不了,大限將至,便是摯愛道侶,也將離他而去,到那時道心動搖,會否又是另一般模樣,也就說不清了。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崇公子若是最後也對越公子百依百順,又或是和其餘夫人們和睦相處,性情改換之間,情種定然起到重要作用。瞿曇越一定是情種能手,而魔門手段,細思的確讓人毛骨悚然。阮慈又想了一會,其實還有許多想問,但知道瞿曇越未必會答,隻問了最想得知的問題,“那若是崇公子修行精進,又得了天大機緣,修為竟超過了你,又會如何呢?”


    瞿曇越豔容有一絲呆滯,一瞬間仿佛有另一人從眼中看出,不再是瞿曇越對她那一貫的和氣體貼,淡淡道,“那便是我此身將會代替主身本體,侵吞所有修為因果,成為化身噬主的結局。”


    阮慈微微一怔,竟無法立刻答話,瞿曇越微微一笑,那熟悉的表情又回來了,“這便是修持此法必然要麵臨的風險,不過娘子大可放心,化身噬主,條件極是苛刻凶險,幾乎可以不做此想。”


    他也沒說化身修為會不會增長,如果不會,那對本體來說的確不用擔心。隻需要在崇公子修行超過本體之前,把化身收回便可。而且說不定瞿曇越另有秘法影響崇公子這些夫人的心誌,這魔門功法的確詭譎難測,阮慈也不由是聽得入神,忽又想起一事,“那這麽說起來,我們在南株洲成親時,因果是寄托在你那尊化身身上,可那化身當場就死了,這豈不是說——”


    瞿曇越麵上突然現出狡黠微笑,“不錯,若你當時便知道我這門心法的講究,或是能擺弄因果聯係,甚至有人對你言明此點,那便可掐斷你我之間的牽連,但可惜當時你尚未開脈,那姻緣便如同一條紅線,一頭連在你身上,一頭卻是空空蕩蕩,隻要我再幻化一個分神到此,便可尋到線頭,再牽了上去。”


    這婚事到底是他強迫而來,阮慈開始並不情願,因此瞿曇越多少有些占了便宜的自得,阮慈卻不怎麽在意,思忖著道,“不對呀,但第二次相見,那化身修為依舊粗淺,我去恒澤天那次,去金波宗那次……這都是你見我的第五座化身了,難道你我的紅線,一直都還在那開脈弟子身上,什麽時候他壽盡而亡,你我自然緣盡?那……那我豈不是賺了?連你的人情都不用還。”


    瞿曇越先警告道,“哪有這麽說的,你自己答應了幫我辦三件事,可不能就此賴賬。”


    又含糊地道,“這法門隻是能將因果局限,又不是必將因果局限,之後線頭便轉到了我本體身上,你我因果自然和本體相連,再說,除了第一次以外,和你相見之後,我哪一次不是將化身千辛萬苦地送回山門,帶回情念綺思,這又和旁人不同。你雖未見過我的本體,但和我本體直接交往,也沒什麽區別。”


    阮慈粗聽之下,也還罷了,細思卻是奇道,“等等,按你說的,因果若不相連,此身化去,情念一同埋葬,那已是因果相連,情念又何須化身回歸才能傳遞?隻有一開始紅線黏的依舊是化身,才需要這般傳遞吧?”


    瞿曇越笑道,“是麽?反正你大可安心,你我如今本體相連,除非殺了我,否則滅殺千萬個化身,也難斷絕因果。你便回去和你那些親友們這般說了便是,叫她們還是勸和不勸離,別再離間你我好些。”


    之前阮慈一句話未答,他竟是就已猜到了門中有人反對這門親事,才和阮慈說了這許多,阮慈心道,“這人在顧左右而言他,紅線另一頭絕不是南株洲就連上本體,那是什麽時候連上的,為什麽連上?因為我道基十二,還是暗中也有情種反噬的影響?”


    她心下忖度,麵上也是不顯,笑道,“我又不是傻子,別人勸什麽我就聽什麽,你別教我做事啦。”


    她話中依然帶刺,顯然即便有瞿曇越巧言分說,對他帶了另一名夫人前來相見之舉,依舊有些在意。瞿曇越又是無奈又是縱寵,歎了口氣,轉身迎上崇公子,從他手中取過一襲輕裘,親自為阮慈披在肩上,攏了一攏,阮慈頓時覺得周身寒氣消褪,溫暖如春,原本抵禦寒氣的法力自然回流,匯往玉池之中,也是暖洋洋的十分舒適。瞿曇越柔聲道,“這火鼠裘是南連洲所產,乃是火行之物,在此處最是得用,多少能助你節省些法力。你既然不願和我呆在一處,那我便走啦,隻盼這回能平安無事,你我不用再見,等你從寒雨澤出來,我再換個身子來見你。”


    崇公子在旁道,“此裘可值數千靈玉,我等也是在坊市中物色許久,才為阮道友選中。”


    阮慈說他吃醋,也不過是從他登場時一個動作而言,崇公子這樣的英武小兒,又不是凡間小兒,自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陰陽怪氣,這一番話也是隱晦點出瞿曇越的用心,阮慈緊了緊領口,麵上神色變換不定,躊躇片刻,還是將瞿曇越叫住,說道,“難得一會,你還沒告訴我怎麽殺的傅真人,一道去前麵酒樓坐坐吧——盼盼也說要吃寒水靈魚呢。”


    王盼盼剛才雙耳豎起,聽得仔細,雙眼卻是眯縫起來,做出假寐的樣子,此時縮在火鼠裘裏,懶洋洋地喵了一聲,為阮慈助陣。瞿曇越和崇公子相視一笑,道,“好,靈寵大人想要吃魚,自然要去家最美味的酒樓。”


    #


    因寒雨花花期將至,這浮雲碼頭也甚是熱鬧,許多酒樓都捉來雲朵,新設浮閣,三人一貓尋了一處浮閣入座,便在那晶瑩水壁左近飄遊,仿佛海天之中,僅此一葉孤舟,阮慈賞玩風光,稱讚不休,更是取出玉簡捉攝影像,笑道,“給天錄寄回去,讓它也瞧瞧這些罕見風光。”


    王盼盼吃完一盤靈魚膾,便盤在阮慈腿上眯眼打盹,三人也逐漸不再尷尬,說些山海逸事,崇公子是北麵一座茂宗之徒,這茂宗和遙山宗一樣,奉放鶴堂為尊,不過因北地乃是絕境,平日裏紛爭較少,而且兩宗距離放鶴堂山門頗遠,關係也較為淺淡,不過是名義上奉其為主,似崇公子這般,和外宗道侶締結因緣的,與本宗聯係也十分淡薄,洞府設在山門附近,自成天地,出門也多是和道侶一起遊曆探秘,結丹之後,已有數百年未回過山門。


    他在金丹境中修行有年,如今修為進展轉緩,正是遊曆天下之時,自然是見多識廣,有許多談資,令席間不至於冷場,阮慈也說起自己在無垢宗所見,崇公子亦是聽得入神,笑道,“如此行事,聞所未聞,這麽多洞天聚居一處,難道不嫌擁擠麽?”


    瞿曇越卻仿佛有會於心,蹙眉道,“無垢宗竟敢這般行事?簡直荒謬,此事定有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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