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同道中人


    以阮慈之能,便是要把這大玉修士一劍斬死,想來也不在話下,她手中長劍,曾經斬斷南鄞洲氣運,劍意不知不覺間,也是更上一層樓。如今在金丹境界中,能擋得住她全力一劍的修士也極是少見,這大玉修士絕不在其中。隻是兩軍交戰,有時信息要比武力更加寶貴,便是這大玉修士可以封鎖神魂,連洞天都無可奈何,但他本人存在,便是極為寶貴的信息,洞天修士也當可從他的功法、性格、道韻之中,推測出大玉周天此刻的情況。


    有胡不忘在神念之中呼應,此人想要逃脫已無可能,阮慈令眾人一道追獵,也是想稱量一番雙方戰力,如今場中諸人實力都在金丹境中,中央洲陸也頗有幾個天才弟子前來,如種十六、阮容、仲無量,都是將來在門派中有份話事的弟子,便要看看這兩大周天最出類拔萃的弟子,其戰力究竟都在什麽層次。


    凡是中央洲陸弟子,個個好事、人人爭先,得阮慈此言,俱都是大喜過望,種十六一聲輕叱,叫道,“我先來!別和我搶!”


    話音剛落,他雙手平推,一枚符文一閃即逝,但那栲栳大的遁光猛地便是一滯,種十六手中印法變換,一枚又一枚符文往前飛出,四周天地之中,封、斷、閉、鎖之意大盛,種十六氣勢張狂,在這靈炁黯淡之地,依舊無限往上拔高,要將氣勢場中所有生機全都占盡,讓那遁光無處容身。


    阮慈等人雖未出手,但他們同仇敵愾,在氣勢場中所占的份額也自然和種十六互相呼應,那遁光便是底蘊深厚,隱隱有一股氣運在背後支持,也終究無法維持,左衝右突了一陣,終於悶哼一聲,緩緩消散,在空中現出人形。


    大玉修士多是渾身上下沒有一絲雜色,發絲、眸色都是雪白,和阮慈曾經見過的滄浪宗有一絲相似,但這大玉修士卻生得如常人一般,儀容俊偉、身量雍容,便是今日已凶多吉少,卻依舊不露絲毫懼色,揚眸凝睇眾人,尤其多看了阮慈幾眼,一言不發,抬首便放出一道彩光,向種十六攻來。


    實數之中,種十六似乎隻是傻站著看此人現身,但在氣勢場中,這遁光化身之時,氣勢便陡然一振,與身後氣運呼應,刹那間增強到某個種十六也無法瞬間殺滅的強度,開始搶占氣勢,雙方的對抗早在進行之中。不論是法力、氣勢,都已是難分難解。


    種十六實力是何等強橫?若是阮慈不出手,當今世上,除了徐少微能穩穩壓他一頭以外,金丹境中能和他匹敵的修士幾乎沒有,他此前墜入宇宙空間之中,被清善真人救回,用卻數百年療傷,如今修為盡複舊觀不說,還得了些難以言喻的好處,不過他雖看似衝動,但粗中有細,知道此時不應行險,不願讓那彩光近身,伸手又飛出一枚符文,要將其定住。


    那彩光卻果然暗藏狡獪,在空中微微一顫,分做十數根,向眾人飛去,眾人竟都興起被鎖定之感,知道這彩光必中己身。仲無量笑道,“攻我神念?種道友,你手腳太慢,不如我來。”


    她將袍袖一飛,一股渾渾噩噩的魔氣頓時將周圍點染得汙濁不堪,飛向她那絲彩光刹那間便被汙穢,反而往原處飛回,仲無量笑道,“論到神魂情念,我們魔門是大行家。道友,你們大玉周天可有魔門麽?”


    她是眉眼通透之人,已知阮慈用意,更想借鬥法逼出些大玉修士的底蘊,便不急於克敵,而是在言語中挑逗敵人,她話聲中自然有一股攝人心魄的魅力,令人想要和她對談,便是並不答話,但隻要心中有了這樣的欲念,便是中了招。那大玉修士麵上閃過一絲黑氣,喝道,“成王敗寇,在於手底,又何須多言?”


    仲無量笑道,“啊呀,你不敢和我說話,是歡喜上了我麽?”


    大玉修士一向是冷冰冰的,沒有太多情緒波動,這人此時話語頗不客氣,便已是受了影響。此時眾修紛紛出手消彌彩光,竟無一人讓其近身,便是其中成就金丹最晚,按說手段最是匱乏的阮容,也是從身邊放出一張小網,將彩光捕住,收入瓶中。


    氣勢場中對弈至今,雙方實力都有了個數,仲無量攻勢反而放緩,眾人也不催促,反而有意給那人讓出了些許空間,令其還有一絲逃離指望,這也是眾人久經風波,此刻仲無量隻是在貓捉老鼠,實則她既然已侵入心靈,那麽徹底腐蝕其人隻是時間問題,阮慈也不動聲色,隻在旁掠陣,暗忖道,“是了,仲師姐剛才那句話問得很好,魔宗最是桀驁混亂,對本周天的歸屬感也最低,那瞿曇楚不就是如此麽?一心一意隻想逃脫周天大劫。我此前還在想,若是如此,為何魔門從上古以來傳承不斷,近數萬年更是逐步和中央洲陸靠攏,北冥洲連洲陸都和中央洲連成一片。原來如此,魔門和大玉周天的風格迥然有異,他們是萬眾一心備戰大劫,留下魔門傳承和自身的部署南轅北轍,因此大玉周天應當是沒有魔門的,他們對種種天魔手段也就毫無防禦,仲師姐的修為不如種十六,但論到對付大玉修士卻是正得其所。”


    “中央洲陸自上古以來,便暗中扶持魔門,令其今日興盛至此,便是為了周天大劫做準備,這些魔門修士,將來都是要對付大玉高階修士的!”


    便是此時,仲無量也有其特別的價值,魔念已藏,假以時日,這大玉修士便會像是阮慈築基時遇到的金波宗弟子一般,逐漸變成仲無量的魔奴,到那時,他的內景天地對仲無量完全開放,和大玉周天相關的隱秘將成為琅嬛周天的囊中之物,其中最重要的一點,便是這一次大玉周天到底派遣了多少修士來此,是不是還有餘孽在外。


    兩人幾番對談,仲無量纏綿悱惻,那大玉修士反而激憤不已,直斥她不知廉恥,仲無量笑眯眯的,也不反駁,隻柔聲道,“郎君,你看我這樣不順眼,為何不到我近前來教訓我呢?”


    她聲調旖旎,又道,“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郎君啊,我叫仲無量,你呢?”


    此時氣勢場中,已是魔氣遍布,仿若一張大網,那大玉修士便是落在網中的獵物,他麵上忽地露出驚恐之色,像是意識到了自己的異常,但此時又哪裏還來得及?仲無量一拍頭頂,驟然間無數光點流泄,在網中每個節點上綴起白光,蠕蠕而動,細看之下,卻是一隻隻極其微小的蜘蛛,此時將網絡振動起來,遵循著某一節奏,往那人身上飛去,這柔媚氣勢如蛛絲一般,將那人柔情纏縛,那人連抵抗都是不能,很快便被小蜘蛛爬入麵孔,要往七竅內爬去。


    阮慈叫道,“仲師姐,《天魔解體大法》修得真不錯,但可要小心了,勿要被其反噬,也別都吃光了。”


    蜘蛛身上一陣流光溢彩,似是仲無量在回應阮慈,那些蜘蛛螯足摩擦,似乎饞涎欲滴又極為不舍,但終究還是停在麵上不動,隻有一隻小蜘蛛爬入鼻孔之中,隻見得那修士軀體不斷微微震動,原本還隱隱起伏的氣勢逐漸平穩下來,轉為黯淡服從,那小蜘蛛半晌後又爬了出來,吐出一口蛛絲,將此人七竅封住,重又化為人形,卻是不斷舔唇,仿佛吃了什麽滋補的東西,還在回味無窮。


    “此人名喚枕風子,這一次潛入周天的修士的確隻有十人,在絕境之絕死了四人,一人在空間通道裏被種十六殺了,還有一人應該是被劍使大人殺死,餘下四人中,兩人傷勢過重,為了回避搜索沉入黑水域中,他們則是立刻動用法寶,逃出寒雨澤,躲過之後的封鎖,想要來此在周天本源中埋下一樣法寶。”


    仲無量伸手操縱蛛絲,在乾坤囊中取出了一枚玲瓏剔透的玉蓮子,道,“這蓮子有什麽用處,此人就不知曉了,他們到了南鄞洲之後,便遇到了念獸,之後的事情和我們猜測得差不多。其實我們著急,他們也怕,時間對他們來說更是緊迫,我們落入禁製之後,大家都各自隱忍,全然不曾和禁製對抗,枕風隻得另行設法,讓同伴進入禁製之中,和其對抗,殞身其中,用血氣激發了禁製威能。”


    “如此一來,禁製更加嚴厲,我們紛紛墜凡,念獸便可操縱人心,將凡人境界的我等殺死,不過看來此事還是出了一些岔子。念獸入去禁製之後,並未激發禁製中其餘凡人的惡念,而是發生了不可測的變化,到底是如何,連他也說不清楚,隻知事情不成,兩人隻得設法逃跑。”


    接下來的事眾人也都已知曉了,阮慈心中也是一動,暗想道,“不錯,真是鬼使神差,念獸剛開始便想要入侵我的夢境,才有了這一切的發生,若她入侵他人的心念,鼓動他們前來殺害我,又是另一種發展了。”


    心念至此,她便道,“胡不忘,你還不出來麽?說罷,為什麽沒有蠱惑旁人來殺我?”


    枕風子身上瑩光微微一亮,阮慈感應之中,胡不忘的氣機從枕風子身上穿渡出來,絲毫未受蛛絲阻礙,念獸之奇可見一斑,隻是她並不現身,而是在枕風子身上停駐不前,阮慈略想了想,便知道其中端的,胡不忘心中對中央洲陸的憎恨依舊是根深蒂固,這麽多中央修士在此,她不出手已是極為不易。


    她將王真人看了一眼,王真人微微點頭,伸手一指枕風子,將其收入人袋之中,又對仲無量道,“這玉蓮子為你所得,我自不會收去,不過你拿著它便要小心為上,任何險地都不能涉足。”


    仲無量顯然不知周天大劫真相,雖然點頭應下,但卻並不慎重,反而種十六盯了她一眼,道,“我會看牢你的。”


    仲無量笑道,“我倒無妨,隻怕大阮道友有些話說呢。”


    阮容白了她一眼,眾人又開始研究彩光之用,王真人登上一氣雲帆,將眾人裝載飛走,唯有阮慈站在當地不動,又過了許久,此地靈光一閃,胡不忘方才現身出來,卻是遍體鮮血,氣息也較此前衰弱了許多。阮慈不由微微一皺眉,道,“看來你已有些許辦法可以抗衡這天生恨意了。”


    胡不忘剛才和中央洲陸合作,或許還可說是為了維護周天,這也是所有周天生物的本能,但剛才和這許多中央洲陸修士雜處,沒有出手傷人已是其極力抵抗的結果,她張口剛想說話,口中鮮血噴湧,連吐了幾口血,方才道,“我剛才助了你,能請你也助我一事麽?”


    阮慈道,“你還想問道嗎,可——”


    胡不忘搖頭道,“我是念獸,念獸應念而生,存活的意義便是不斷實現執念,那些人心雜念,斬了又生,永遠無法忘卻、無法超脫,我初生的念頭,無法逃過它們的吞噬。”


    阮慈也知她所說乃是實情,心中不由一陣憐憫,緩緩道,“縱然如此,但此念由你心生,便是被剝奪碾壓,也會緩緩再行滋長……人心中的念頭,隻要是本心萌發,本就是世上最不容易消滅的事物。”


    胡不忘唇邊不斷溢出鮮血,忽地也會意一笑,笑意被血色點綴,格外淒豔,點頭道,“不錯,念茲在茲,念,本就是這世上最玄妙的東西,一念之差,竟會讓這世上有這樣多的人不惜寄上道途、赴湯蹈火,也要貫徹自己心中的信念,便連我……我也是同道中人。”


    她道,“我脫困以來,已經被碾碎了三次,自身念頭,滋長得越來越慢,我怕有一天我會完全淡忘,重新沉淪回念海中去,劍使,我……我想求你,為我煉化那些不屬於我的念力,隻留下我心中自生之念。”


    阮慈多少也有些猜測,但心底仍是微微一震,道,“胡不忘,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是念獸,在這世間別無寄宿。那些濃鬱念力,才使你有了今日這樣的神通,你依念而存,倘若那些念力被我煉化,你僅剩自己那些微小念頭,恐怕是無法支撐你的神魂識憶……這對你來說,便等如是……等如是……”


    她不願再說下去,隻是望著胡不忘,胡不忘與她坦然相對,唇畔含笑,阮慈的話聲也慢慢消失在了唇邊,她久久地凝睇著胡不忘,終是歎道,“好罷。”


    說罷,便伸手撫上胡不忘頂心,將道韻轉動,運起那無名心法,狠狠刺入胡不忘體內那無窮無盡的念力之中,鯨吞虹吸,不由分說,將那無量怨念抽取煉化了起來!


    第269章 最後氣運


    承、君、為、道,事、君、如、己,逞、君、之、意,望、君、如、願……


    十六字真言仿若燒灼在天空中的永恒符文,阮慈內景天地之中,如海道韻奔湧而下,幾乎遮蔽了整麵天空,但承露盤上,那如日金丹大放光芒,將所有激流全都吸食殆盡,竟沒有一滴道韻往外溢出。實數之中,在南鄞洲殘破大陣籠罩之下,天空中亦是雷聲陣陣,不片晌,烏雲密布,雨聲大作,但海麵卻隻是微起波瀾,並不見雨點落下的漣漪。這大雨仿佛隻有聲勢,其在實數中的雨滴已被某種力量全數掠奪,這場麵奇詭無比,即使是中央洲修士,也不由引為奇觀,都在甲板上眺望遠方。


    以眾人目力,便是數千裏也在觀望之中,不過此時那大雨中央已被一團雲霧遮蔽,看是看不分明的。王真人對阮容道,“勿要太用神觀望,道祖之身,不可強求。”


    低輩修士便是望見洞天修士的真身也往往不可承受,阮慈那未來道祖真身,平日裏也沒什麽不妥,但在運法時一舉一動自然牽動道韻,倘若被人看去,或許是頓悟,也或許會亂了道心,隻看自身緣法。眾人聽聞王真人此言,都是一凜,便不敢過分強求。阮容情牽妹妹,道,“師叔,慈姑她……”


    這般聲勢的確駭人聽聞,四麵八方,神念所及之處,仿佛都在落這那無形大雨,天地間似乎有什麽規則正在悄然改變,隻是一眾金丹修士很難感應分明,王真人道,“她無事,但此地或有不可測的變化,你們手持玉蓮子,不可留在這裏。先駕舟出去,在大陣外等待,若是數年內不見我們出來,便駕舟返回山門去。”


    他望了阮容一眼,道,“你修為還差了些,資糧可足夠麽?”


    一氣雲帆乃是上清門靈寶,隻有上清弟子可以祭煉,按說金丹修士若是出類拔萃,也可以驅動靈寶,當日周晏清便是這般將阮容帶回壇城,但那時他亦是金丹圓滿,隻差外功便可換得資源,閉關結嬰。阮容成就金丹未久,還在金丹初期,若是按照常理,也難使動一氣雲帆。但她有神通在身,隻要靈玉足夠,駕舟便不是難事。聞言頷首道,“已是有了,倘若不足,還可和道友們湊些。”


    王真人便果然不再下賜,隻是目注種十六,將人袋擲去,緩緩道,“看好玉蓮子,此物非同小可。”


    種十六身為太微門弟子,雖然不得不服從上清門調派,但也始終留有一絲傲氣,但此時神色凝重,把枕風子收好,點頭道,“師叔放心,我會照看好的。”


    眾人雖然也想留下旁觀王真人所說‘不可測的變化’,但也知輕重,這等洲陸翻覆的餘波,便是元嬰真人卷入其中,也難全身而退,金丹修士想要窺伺其密,隻能是因緣際會,卻不可強求。王真人將袍袖一拂,把阮容送入舟中,片刻後,一氣雲帆渾身靈光一閃,已是換了氣息,王真人微微一點頭,道了聲,“去罷!”


    他周身法力蕩漾,宛若潮水,將一氣雲帆推向天邊,小舟在半空中一個顫動,便驟然間破空而去,在空間裂縫中滑行跳躍,靈動處竟不下於王真人親自駕馭,王真人看其走勢,也是微微點頭,道了聲,“到底是劍使羽翼。”


    他又將左右一望,把南鄞洲中湧動翻滾的氣勢盡收眼底,唇邊微露一絲笑意,身形一閃即逝,卻是就此不見了蹤影。


    #


    且說阮慈這裏,卻是難得失卻了對外界的感應,胡不忘秉南鄞洲幽怨之意所生,乃是南鄞洲那不計其數的生靈,在滅洲之戰中橫死時迸發的怨氣所化,南鄞洲有多少人口、妖獸,便有多少念力。如此龐大的怨念,對太初道韻來說不啻於大補之物,但也需要全力煉化,否則便趕不上怨念湧入心靈的速度。再者此地有護洲大陣遮蔽,大玉修士又都已就擒,還有王真人在左近護法,她也就放開心神,臻入那物我兩忘的境界中,毫無保留地全力煉化怨念。


    她的道韻本來經過多方掠奪煉化,已有了四五分滿,後來因果、氣運又在過去追上道韻,甚至猶有過之,尤其是氣運,已然是接近圓滿,而那道韻裂隙,此時被南鄞洲這一洲情念灌注,終於逐漸有了滿溢之態。便連法力也在這後三層裂隙圓滿之時,自然而然受到那跨維度的滋潤,逐漸從金丹四轉邁向五轉、六轉……這景象若是被其餘修士看到,真要道心失守了,須知道這修士修行越是往後,便越是難行,其中原因便在於這後三層道基的修築太過艱難,便是洞天修士,想要返回過去彌補道基,也隻能先通過法力試圖反哺後三層道基。如此由後三層道基帶動法力運轉,提升修為,當真是奢侈之至!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怨念大海也終於變成涓滴道韻細流,那寬廣如海的玉池中央,一座險峻小山頂峰,那如大日一般徐徐轉動的金丹之上,驟然綻放出一道彩光,伴隨著不知從何處響起的宏大鍾鳴,那大日射出七彩光輝,徐徐又是一轉,金丹之上,有一道裂隙緩緩彌合,隨後消失無蹤,那便是道韻在這一層次,已然是臻於圓滿,達到了金丹境界能夠承受的極限。


    再算上已然彌合的六道法力裂隙,此時金丹之上,還有五道裂隙,其中氣運、因果兩道,也已經接近圓滿,反倒是法力還需時日煉化填補,但和這後三層虛無縹緲的維度相比,已然不存瓶頸。在那大日之下,盤坐著一人一獸,阮慈所化少女一襲白衣,麵上寶光流轉,而那似豬非豬的小獸卻是身形虛浮,連人形都無法維持,但其神情寧洽,卻似乎反而隱隱帶了一絲解脫。


    “嗡——”


    當最後一滴細雨落入金丹之中時,天地上空自然而然,迸出一道金光,一聲長鳴,似是內景天地也在慶賀金丹又是一轉,阮慈緩緩睜開雙目,注視眼前那身形波動不定的小獸,歎道,“果然如此。”


    她指尖射出一縷靈光,注入小獸體內,助她重新化為少女,問道,“你還有什麽話想說麽?”


    胡不忘睜開雙目,微笑道,“我現在感覺很好,你不必為我感到難過,我終於完全屬於我自己了。”


    她身形中放出萬丈微光,似是有什麽東西不可避免地要離她而去,胡不忘也無意攔阻,隻是欣羨地望著阮慈的內景天地,望著那山海連綿、鳥語花香的青山綠水,神色中無限向往,輕呼道,“世上的大道,是多麽的奧秘神妙,令人心醉神迷,想要追尋其中的隱秘……道祖,我好想要探詢那無窮道妙。”


    她的麵龐,在這微光之中逐漸蒸騰模糊,仿佛被燒成幻影,隻有那歡欣話聲宛然回蕩,“哪怕隻有一刻,我也正向著這無窮隱秘而去,道祖,我好自由,我從未如此自由……”


    “我雖然求了你的幫助,但我還是渡過苦海,到達了彼岸……”


    她的麵容,已然不存,從她身軀中蒸騰而出的東西,終於投入大日之中,令金丹又是一聲嗡鳴,其上代表氣運的那條裂縫緩緩彌合,胡不忘是南鄞洲怨念所化,正是南鄞洲最後一絲氣運所存,如今隨著她的隕落,這最後一絲氣運也被阮慈所得,終於令她圓滿了氣運這一轉!


    氣運一去,原地便隻有一點純淨而又微小的情念,仿若火花一般輕輕躍動,而胡不忘的歡喜也正飛快淡去,正如她的言語一般,已然並不完整,正如阮慈所言,這麽一點情念,承載不了胡不忘的神魂、識憶,還有她的滿腔抱負,她秉念而生,沒有肉身,這些東西隻能不斷散失在虛數之中,當她自由的那一刻,便也是念獸消散的時機。


    那情念閃爍不定,傳遞出模糊的情緒,“之後……我會如何……”


    阮慈垂目俯注,感慨萬千,撚起這朵念花,輕輕說道,“你會散入虛數之中,在那萬千情念的衝刷踐踏之下,或許會很快消亡,或許會融入情念之海……但你確然存在過,胡不忘,有人對你念念不忘,誰又能說得清將來會發生什麽呢?”


    那念花閃爍了幾下,還有些微歡欣,“閔……華……”


    阮慈微微一笑,道,“不錯,還有我,胡不忘,胡不忘,我們都不會忘記你的,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麽?你已度過了苦海,將來倘若還有再見的一日,我自會教導你大道中蘊含的那些東西,你可也不要忘了。”


    那念花最後閃爍了一下,像是想要對她說話,但情緒已含糊不清,在阮慈指尖緩緩熄滅,落入虛空之中,消失不見,阮慈望著它沒入虛實障礙,毫無阻攔地融入虛數,不由微微一歎,輕聲道,“念獸秉念而生,怨念是念,思念也是念,念,果然是這世上最神奇的東西……”


    #


    在那虛數之中,距今不知多少萬年以前以後,那混亂不堪,隨心緒隨時變化的波瀾之地,忽地有兩名少年站住腳步,同時向遠方眺望,“咦?”


    “阿閔/阿華,我好像……突然感受到一股很熟悉的氣息。”


    兩人暫停了腳步,凝神感應,片刻後並無所獲,便是相視一笑,緊緊拉著手往前方並肩行去。“阿閔,你說我們還能見到不忘嗎?”


    “我好想再見她一麵啊。”


    “還有黃掌櫃,它去了好久。”


    “還有師父……下次相見,便可拜師,什麽時候能拜師呢?”


    念,是這世上最神奇的東西,人心中的思念,在少年腦後綿延成一條無形的長線,在這光怪陸離的虛數之中肆意飛揚舞動,延展向無盡的遠方,仿佛一條回家的長路,接引著那些念茲在茲的人。


    “不忘……她現在還好嗎?還開心嗎?我們都很想念她。”


    第270章 大玉隱子


    入道如今,生離死別所見多矣,回首再看,孟令月隕落時的笑靨還在目前,但其時酸楚惋惜之意,卻仿佛已蒙上了一層輕紗。胡不忘之死,對阮慈或有觸動,但也難以動搖道心,隻是將那異樣感受銘記心中,出了一會神,又略將修為整理一番,這才循著心中感應,往王真人飛去。


    他們兩人身懷九霄同心佩,隻需以法力激發,便是相隔千裏萬裏,也可如常交談,阮慈奇道,“你怎麽避得這樣遠,其餘人呢?”


    王真人道,“他們持有玉蓮子,被我先打發出去,在護洲大陣之外等候,你來我這裏。”


    他傳來一副景象,阮慈見了也不由一驚,當下將遁速提到最高,以她此時修為,和元嬰真人也不差多少,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便落到王真人身側,現出身形,和他一道觀望虛空,道,“如何竟會這般?”


    這虛空中本來就空無一物,兩人如此慎重其事,似乎有些滑稽,但倘若是那些對大道規則有一定感應的修士到此,便可知道這並非是矯揉造作,而是此地原本穩定的大道規則正在發生變化——這裏便是眾人此前陷入的那墜凡禁製,可此時在胡不忘消亡之後,那禁製卻仿佛也失去了核心,好像滿天雲霧,正在緩緩散開,雖然眼下還是什麽都沒有,但當大道規則散盡,和此時的南鄞洲重新融為一體時,恐怕才會出現異樣。


    王真人道,“這禁製雖然是周天本能為了護住氣根而生,但也要有個依憑,方才能招攬那許多南鄞洲曆史上的修士到此。胡不忘一去,南鄞洲最後的氣運也是不存,此洲徹底消亡,這條氣根也就到了凋落的時候,這禁製沒了作用,又沒了依憑,自然會逐漸散去。”


    雖然胡閔、胡華還活在虛數之中,但這兩人本為凡人,而且要拜阮慈為師,顯然和南鄞洲氣運已然沒有沾染,阮慈也覺王真人說得有理,“如此也好,那氣根若在,便等如是始終有一條通道去往周天本源,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又好奇地道,“也不知琅嬛周天的本源,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王真人淡然道,“你觀照自己內景天地,不就知曉了?”


    宇宙中雖有不計其數的大天,但琅嬛周天卻是道祖內景天地所化,和其餘大天自然還是有所不同,阮慈笑道,“那一位可是舊日宇宙來人,而且開天辟地時,正在隕落之中,按說她的本源是不足以支持周天運轉的,要我說,琅嬛周天的本源應當是青君創世時,受到生機洗刷,自然滋生而出的新生本源,不過從那時到現在,我們周天一向是靈炁充足、氣運旺盛,或許是因為那裏多少還留了一些那一位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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