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曇越也道,“不錯,薑道友其實隻見到他們往甬道方向飛遠,卻並未見其飛入甬道中。柳寄子可能隻是要借用甬道周圍的擾動,掩飾他出入周天時的動靜,便比如大玉周天的修士上回要入內,也是選了寒雨澤,那處空間破碎,能夠瞞得過我方洞天的感應。”


    至於阮容如何能出去,那邊是雙修功法的功勞了,按薑幼文所見,二人即為一體,又是涇渭分明。柳寄子隻要玄功參天,便可讓道韻屏障忽略涇渭分明的一麵,將兩人試做一體,任由其來去,不過這必須是保持深層雙修狀態。阮慈不禁微微色變,很快又道,“柳寄子對容姐定然有所安排,否則不會一再提攜,倘若他是大玉周天的奸細,或許便要在容姐身上埋伏下一些手段。但我相信容姐,不論柳寄子有什麽陰謀,容姐隻要查知,定然不會同流合汙。”


    莫神愛和瞿曇越都沒有說話,秀奴天真道,“是嗎?劍使好倔強呢,我們蟲子可一點都不相信人性,不過此時說這些也沒用。那個柳寄子有許多方法讓容仙子屈服,比如倘若她不答應,便回不到周天內,那和隕落了又有什麽區別呢?她是我們周天的修士,若回不來,該怎麽破境元嬰?”


    它童言無忌,反而說出了另外兩人不便說明的話語,阮慈忍不住瞪了秀奴一眼,但也無話可說,想了一想,又轉而釋然,道,“不論如何,隻要容姐開心就好,她若和柳寄子站在一邊,那就由她罷,我最不願強求旁人。”


    隻是阮容叛離之後,會否有旁人去追殺她,那便又是另一回事了。莫神愛忍不住問道,“倘若她真的歡喜那個柳寄子……也不是和我們作對,那你……”


    阮慈道,“我是無妨,本來還擔心謙哥,但此時看謙哥也未必清白,活在世上,有些事實在不必那樣明白,曾有的情誼未變,便是好的。”


    瞿曇越微笑頷首,秀奴半懂不懂,莫神愛咕地笑了一聲,拍手道,“不知為何,或許是因為周天內的氣氛,總是烏壓壓的讓人心裏很沉重,我便很喜歡和你呆在一處,小慈。”


    不論是阮容還是阮謙,此時或許都已不在琅嬛周天之中,周天也沒有四處追索他們的能力。阮慈本尊自然將這些推測化為思緒,說給王真人知曉,這裏瞿曇越又說起另一件事,道,“你要問我的第二件事,我心中也大抵有了答案。相信莫道友也有自己的判斷,我便先說我的看法罷,這些外域洞天,多數都是先傳信前來我處拜訪,送上表禮,道明來意,禮數總是不缺,我不理門派,隻從道韻判別,分為兩類,一大類是暫無道祖合道的大道,一大類是已有道祖合道的大道,你猜想要入內的洞天,是哪一類為多?”


    阮慈正要說話,見莫神愛躍躍欲試,不由笑道,“你也想猜麽?猜中又沒得獎。”


    瞿曇越也是莞爾一笑,道,“話說到這裏,若沒有彩頭,反而無趣了,這樣,倘若莫道友猜中了,便可從我小寒武界中取走一物,如何?”


    其實說是猜,也是考驗莫神愛的修為,莫神愛見過所有入內的大能化身,這些化身並不會特意對她展露自己,等如一切都靠莫神愛自己的眼力,這是和瞿曇越所知兩相印證。阮慈見莫神愛神色,大概猜到她金丹關隘所需之物或許和小寒武界有關,瞿曇越是感應到了,特意給她一個機緣。不由含笑對莫神愛道,“你隻知以貌取人,卻不知瞿曇道友對你十分細心關愛呢。不論勝負,這個情可不許不領。”


    莫神愛道,“你們不是斬斷緣法了麽?怎麽還幫著他說話那。”


    她打趣人最是犀利,一句話說得阮慈啞然送上白眼,方才跳起身搓著手,興奮地道,“我想想,讓我回想回想——啊,我知道啦!”


    說著,便轉過身,神采大振,笑吟吟地說出一番話來。


    第383章 洞陽暗子


    且說眾人在此耍戲之時,又隨意設了賭約,莫神愛大為得趣,在廳堂裏轉悠了幾圈,方才背著手笑道,“我猜呀,這些修士定然分了幾中,一中是求道心切,如那朱羽子一般的,才一得到機會,便立刻入內,做事甚有章法,已知道自己在找尋什麽,又能付出多少代價。這都是所修大道已經成就道祖的,不論是否嫡傳,他們入內,都是為了給道祖落子。當然著急,若是晚了一步,己方大道的道祖,可就少了先機了。”


    “至於那些無有道祖的大道洞天,固然想要入內,但卻也是瞻前顧後,態度遠比前者要保守得多。其入內的想頭任誰都能猜得到,那邊是要借著超脫之機,天下共逐的機會,找到機緣借此合道。但卻又怕牽扯過深,哪怕在周天大劫之前離去,因果糾纏之下,還是身不由己地卷入殺局之中,淪為劫材。”


    其實其中道理,並不深奧,隻是瞿曇越借此給莫神愛些好處罷了,他們兩人都要長期在此駐蹕,彼此關係親密些,對雙方都有好處,這就可見得瞿曇越處事老道,要勝過嬌生慣養的莫神愛許多。當下拍手笑道,“莫道友果然心如雙目明,看得甚是清楚。”


    莫神愛瞧了瞿曇越幾眼,道,“你有意哄我,當我瞧不出來麽?你這個人本來好看得很,但現在變成這樣子,真是暴殄天物,你便是再哄我,我也不會歡喜你的。”


    她言語間頗有些幼稚,瞿曇越笑道,“但好處則是照收不誤,是麽?”


    莫神愛點頭應是,阮慈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好了,先說正事,你們再去歪纏吧。我也讚成你們的看法,如今琅嬛周天這天星棋局之上,除了我們這些原本被擺在棋盤上的明子。”


    她眼前微微一閃,現出棋盤,其中群星閃爍,隱隱呼應的是天下間排得上號的高修,也是有能力牽動將來戰局之輩,又以阮慈這枚棋子的光芒最為閃亮無暇,她身旁莫神愛、瞿曇越等人都有棋子落在縱橫線中,占有一席之地。但也還有許多棋子,或是隱而未現,或是並不在棋盤之上,卻還依舊保有影響力,阮慈點算道,“涅盤道祖、青君、白劍,這都是其身未在棋盤上,但仍有威能在此,白劍帶著謝姐姐似乎遠離棋盤,不知何時歸來,但她們都還活著,在宇宙中潛修,不停地增長力量。”


    瞿曇越道,“朱羽子前來尋師,在下覺得她或許是能尋到的,否則也不必來此。時之道祖新開了太一宮山門下院,也落了一子。”


    阮慈笑道,“他和我也有些因緣,嗯,我恩師剛說的,朱羽子必是能尋到山門,拜入太一宮門下的。那我們琅嬛周天就多了一處世宗了。”


    此外還有些世宗,如情祖、火祖等,都在琅嬛周天內留有洞天,這些洞天修士多數都是為道祖點化,修為被鎖不說,自主權也很低,是接近於道奴的存在。也算是道祖落下的一子,還有水祖、功德道祖、佛祖等等,都有棋子在其上布局,倒是寶芝行,其立場似乎十分曖昧,並未顯著倒向洞陽道祖,不過也不曾襄助上清門等。瞿曇越笑道,“未知王真人有何高見?”


    王真人素來看不上他,嫌他不肯老實做踏腳石,阮慈並未在思緒中隱瞞過瞿曇越,也不知他感應到了沒有,此時提起王真人,卻依舊是溫和親切,看不出有什麽心結。阮慈道,“恩師說寶芝行的人深受提防,隻會嚴守中立,否則會遭遇到比如今可怕許多的命運。但洞陽在周天內肯定另有如朱羽子一般的代言人。”


    朱羽子修持時之大道多年,若說太一君主對她一無所知,自然不可能,隻能說其被當成一枚暗子,大道蹉跎了這許多年,直到此刻才從暗轉明,得以拜入門下。洞陽道祖若要挑選這樣的私淑弟子,自然要從阮慈身邊人下手,那麽阮氏兄妹同時遇到機緣,在扶餘國附近失蹤,也就似乎顯得更耐人尋味了。阮慈本尊在紫虛天中,亦是來到王真人身側,對他歎道,“柳寄子和那能化身烏鴉的陰影,會是誰呢?”


    王真人垂手膝上,依舊是古井不波的樣子,淡淡道,“與道祖的博弈,自然是千變萬化,無有終局。洞陽一計不成,再生一計,乃是最尋常不過的打算。他便是多下幾招隱子,也不過多付出一些因果而已,為何不能二人皆是呢?”


    柳寄子和烏鴉陰影……都是洞陽暗子?


    阮慈先是一驚,雖有卻又頗覺有理,一時想起阮容所說的寒雨澤見聞,“她和中十六失手被擒之後,便失去了意識,在昏迷以前隻記得有人襲擊大玉修士,之後再醒來時,已是和柳寄子雙修療傷。我一直以為柳寄子來曆雖然神秘,但應該還是琅嬛周天的人,那些大玉修士都是被他殺了,這才救出容姐。但倘若他是大玉奸細,這又全然說不通了。可那時十幾名大玉修士,如何就隻餘兩名活著出了寒雨澤,他們又是怎麽溜出去的,這一切似乎都透著謎團。倘若柳寄子真是大玉奸細,為什麽要同類相殘?而且域外周天的修士一旦落入我們周天,故鄉氣運映射之下,其人十分顯眼,很容易就會被觀照出不對,他是怎麽能藏得了這麽多年的?”


    王真人道,“這人定然精通斂氣之法,或許就是洞陽道祖親授,本方周天定然不會有人看穿。至於他是不是大玉修士,我看不然,他被洞陽派遣入內,想來定是心腹弟子,很可能出自洞陽自身的內景天地,也就是洞陽道域中另一座無名周天。其隻需貫徹洞陽意誌,讓兩大周天相撞便可,你想,倘若他出自大玉周天,恐怕也未必會全然按照洞陽道祖的心意行事,定然會想方設法,削弱琅嬛周天在周天大劫時的勝算。甚至直至完全無法取勝,那也就不會再有所謂的周天大劫了。”


    見阮慈有些不以為然,他微微一笑,道,“你也見過他幾次了,你覺得他像是大玉周天修士常有的樣子麽?倘若如此,他也不能見容於琅嬛周天。”


    阮慈知他意思,柳寄子在琅嬛周天已居住了很久的一段時間,難免受到琅嬛思潮影響。如若他時刻保持和思潮格格不入的恭謹順從,會自然被琅嬛周天排斥,甚至氣運都會因此變得低迷,這就是思潮之力。而一旦卷入思潮之中,思考問題的方式無形間也會跟著變化,大玉、琅嬛那截然不同的思潮之力,會對其形成嚴重的拉扯,這劫數甚至比走火入魔還要凶險。或許柳寄子在琅嬛周天待得久了,所思所想,利益都未必完全和洞陽道祖一致,隻是這些細節,此時卻無法傳達給阮容知道,不由歎了口氣,勉力安慰自己,道,“這或許是容姐逃不開的劫數罷,一身修為,也隻有安然回來以後,方才是自己的。”


    因又糾結阮謙是如何結識那烏鴉陰影的,思來想去,隻有在南株洲處,也就是阮容所說他找人拜師療傷的那段時間,便已經有了這段因果。不論這烏鴉陰影是否洞陽暗子,草蛇灰線的功夫是夠駭人的了。王真人見她總是有些無精打采,難免掛心兄姐,一麵陪她擺布棋盤,將如今眾道祖落子,共逐超脫之機的棋盤擺出,一麵道,“你陪朱羽子在無垢宗旁已是晃悠了一段日子了罷,還沒找到太一宮麽?朱羽子也沒請你離去?”


    隨他話聲,駕著一朵祥雲,在空中和朱羽子一道浪遊的阮慈,便忽地歎了一口長氣,對朱羽子說道,“朱羽子道友,你說我是否該把你留在此地,或者請旁人前來助你?你我在此尋覓了這麽久,絲毫也沒有動靜,恐怕並非是你不得太一君主的喜歡,而是他不願見我呢。”


    朱羽子乃是多少年的洞天大修了,耐性幾乎無窮無盡,這些日子來賞玩風光,悠閑自得,毫不急迫。聞得阮慈此言,不由奇道,“閣下深得時間靈韻青睞,可見時祖是多麽另眼相看,又為何說時祖不願見你呢?”


    阮慈大聲道,“因為我曾見過時祖的心上人——”


    話剛說到這裏,隻覺前方山巒中,一陣隱晦至極的靈韻波動,卻在兩人神念之中突然點化感應,阮慈和朱羽子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道,“山門打開了!”


    同時身化流光,朝那靈韻飛了過去!


    第384章 太一收徒


    自從兩宗大戰之後,此地靈炁逐漸平複,但山形地貌終究是遭遇了不可逆轉的損害,迄今依然還有些許空間裂縫,橫亙在空中,那是兩宗偉力也無法完全消除的板蕩之力,也是因此,這一帶山形之中,多是人跡罕至的高山大河,不過是數百年功夫,已是長成了許多鳥獸,在其中鳴叫跑動,自由自在,幾乎從未見過生人。此時見到遁光匯入,無不是爭相走避,惹得林間箬葉索索,竹雞驚飛,還有不少落入一處長滿了雜草的院子中,衝著屋子鳴叫不已。


    阮慈和朱羽子落入此間,卻是全然兩樣的感覺,隻見這小院雖然年久失修,院牆倒塌,便連院中小池都已完全幹涸,隻留一二滴水液在青苔上滾動,似乎已有許久沒有主人打理,但在兩人靈覺之中,卻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那水液中散發衝天靈炁,儼然便是太一宮中、三生池水。此水又和時間川流中的液滴有所不同,那時間川流,乃是任何修士都可以靠近的所在,隻是如今被時之道祖封鎖而已。但三生池水,卻蘊含了別樣精粹,非是正統嫡傳,對這般傳說中的靈液,也是隻有聽說的份。傳聞此水一旦離開三生池,便會自行生出靈性,倘若未得太一君主許可,便是滔天大能,也根本無法馴服。


    朱羽子在宇宙中遊走萬古,隻怕也是第一回 得見三生池靈液,此時目注小池,不知不覺淚如泉湧,跪倒吟道,“碧羽山前得點化,始知大道啟鴻蒙。三萬劫來心未改,宇宙尋道至君前。”


    她周身氣韻卷動之間,似是幻化出無數求道險阻畫麵,全是朱羽子走遍宇宙,尋找師門蹤跡,曆經艱險、參悟道韻的畫麵。那淚水一滴一滴,落入池中,砸得青苔破碎,逐漸和靈液溶於一處,點染出無窮畫麵,逐漸往朱羽子飛來,阮慈在旁看了,心道,“真是小裏小氣,不會隻給這麽幾滴三生池水便打發了罷?上次我還裝走一瓶呢。”


    她猜是因為自身在旁,時祖不敢現身,不過方才已用那段往事逼迫過了太一君主,方才有招來相見一幕,一招也不可兩用。便轉身飛離小院,才剛跨出院牆,便覺身後迷霧騰起,任何神識都無法穿透,再看四周山巒,不知何時也隱於迷霧之中,四周白氣團團,便如同阮慈和僧秀前來尋找時間瘴癘時一般,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進不讓進,去又不讓去,阮慈也就隨遇而安,在這片唯獨沒有被迷霧湮沒的竹林之中盤膝而坐,隻覺那時間道韻如同潮水一般漲漲落落,似是發生了些許難測之變,又好似世界線正在經曆輕微的改動,隻是因其和阮慈、琅嬛周天等幹係都不太大,因此她感應並不強烈。


    也不知過了多久,白霧中鞋聲跫跫,僧秀從小院方向走了過來,笑著對阮慈合十唱喏道,“慈施主,許久不見。”


    他看似依舊是築基修為,但此身隻是化身而已,阮慈感應之中,氣勢淵渟嶽峙,深不可測,竟是數百年內便有了元嬰境界。可想而知,其定然是在時間川流中穿梭來去,在過去積累了深厚修為,隻是回到現在破境而已,又或者時之道祖也賜予其《陰君意還丹歌注》一般的機緣功法,這才能在極短時間內將實力提升到如此境界。


    此中曲折,對低輩修士來說,可遇而不可求,但對道祖來說,卻是隨手為之,哪怕連洞天都是隨手點化,更遑論其餘?阮慈並不詫異,回禮笑道,“我還當你已經被點化為洞天呢,想要鎮壓門戶,非有洞天不可。人家水祖的瀚碧宮說不定就有兩大洞天坐鎮。難道時祖並不培養你,反而要認下朱羽子麽?”


    僧秀含笑道,“師尊也曾讓小僧擇選,究竟是被他點化為洞天菩薩,還是自行修行,小僧選了後者。”


    阮慈讚道,“僧秀師兄好誌氣。”


    被點化為洞天,修為難有寸進不說,便如同九幽穀素陰白水真人一般,隻能奉命行事,主見絲毫無有。不像此時,僧秀的修為是自身苦修而出,固然也欠下太一君主深深因果,但還有再修其餘大道,或者等太一君主超脫離去之後,接手時之大道的合道希望。而且對周天大劫這棋局,其秉持時祖意誌之外,也可保留自身的立場,不過代價便是放棄唾手可得的長生不老,還有那翻雲覆雨,左右周天局勢的大神通。僧秀怡然一笑,在阮慈對麵盤膝坐下,道,“貧僧也不過順心而為,循因果行事。得師尊收錄門下,固然是恩同再造,但無垢宗引我入道,施主幾番施以援手,這些恩義,又怎能不償還呢?”


    若要償還,那自然便是要在周天大劫之中,為琅嬛周天出力。僧秀其實已做出自己的選擇,阮慈和他相視一笑,二人不再多言,思緒各自從腦後飄然而出,碰撞之中,異彩紛呈,無需言語,便將己身觸碰道韻的中中體悟坦然分享,這正是彼此對道韻都有一定造詣,修為也大略相當的修士之間,談玄論道常用的手段。隻是阮慈在元嬰境界獨戰勝場,很難遇到敢於和她論道,又不怕被她道韻壓製的同輩。


    僧秀心性純粹堅定,又得時祖垂青,在時間川流中沐浴修行,論道韻積累,勉強有和阮慈交流的資格。既然如此,雙方便都能獲益,不過僧秀尚且還不敢碰觸太初大道,隻是觸類旁通而已,阮慈倒是從論道中汲取了不少對時間道韻的感悟。


    二人論道已畢,見周圍白霧仍濃,阮慈便道,“你這師父,也實在是故弄玄虛了些,收徒用得了這許久麽?我又不是沒見過他,倘若不想見我,便讓我出去,倘若想見我,又何必如此矜持呢?”


    僧秀赧然笑道,“師尊自有深意,我們做弟子的也不敢妄言,不過大師姐在外流落不計量年月,如今終於回歸,彼此定然也有許多言語,稍後待她全然重煉法體,皈依道韻,正身降臨此處,大約便可請慈施主入內相見了。倒不是提防施主,隻是此時時間川流波蕩不平,三生池太一宮難免受到波及,界限有少許模糊,師尊又不許任何非本門修士靠近時間川流,如此也是為了護住慈施主,免得被道韻障礙驅走,對你化身有礙。”


    阮慈原還奇怪,這白霧為何隻是遮擋視線,對她和本體的靈覺聯係倒沒有什麽妨礙,聽了僧秀這話,方才釋然,又問道,“你平日修行,見太一君主多麽?他身邊有兩個童子,你可見著了?”


    僧秀道,“黑童子和白童子甚是調皮。”


    他拜入師門之後,直到修成元嬰,方才順流而上,離開下院,去到太一宮正體朝聖,在時之道祖玉像之下修行了不知多少年,方才被喚醒回歸。至於太一君主,將他接引入內之後,便不曾化身相見,但待僧秀卻說不上冷淡,不論是傳法解惑,還是增長見識,都有無形思緒道韻湧來,對僧秀可謂是嗬護備至。到了眾人如今的層次,實則外相已是微不足道,一縷道韻,足夠傳神。不過僧秀入門之後,隻顧著修行,倒並未有和太一君主說過什麽私話兒,偶然興致來了,便和太一宮中兩名道童嬉戲玩耍。


    他本是一片禪心,出自天然,如今返璞歸真,待阮慈更加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笑道,“太一宮中門庭冷落,師尊似乎除我之外,並未收下入室弟子,那兩個童子很少見到生人,在我之前,見到的上一個生人還是慈施主,他們津津樂道了許久呢。”


    阮慈道,“隻怕還有許多弟子,都和朱羽子一般,先在外修行,其後才能拜入門中呢。”


    時間修士,最能混淆因果,僧秀微笑道,“大師姐的確是如此,不過我聽師尊的意思,正是因為時間修士神通廣大,可以隨意更易時間線,因此修士人數萬不能多,否則恐會加劇宇宙失衡。如今我們琅嬛周天博弈之勢漸成,眾方勢力共逐超脫之機,或許宇宙平衡,也會在此局之後重置,或許是重新獲得平衡,或許是徹底失卻平衡,便連師尊也不能肯定此局的結果。”


    僧秀拜入師門這才多久,以他敘述,不過是在過去中度過千百年的功夫而已,因他不肯被點化洞天,也就還是受到壽元限製,無法在過去經曆更多,這些見識,或許便是時之道祖借助僧秀之口,說給阮慈聽的。阮慈也十分上心,點頭道,“情祖也曾對我說過宇宙失衡一事,但局勢已經如此危急了麽?此事難道真和諸多虛數大道的誕生有關?當真是本方宇宙的藩籬所在?”


    僧秀俊秀的麵容上俄而浮現一縷高潔光芒,語調也顯得高遠幽渺,聲音在若有若無之間,帶了奇妙道韻,倘若對時間道韻無有體會,聽到的便是毫無意義的嘈雜聲響。“此事便連情祖都不知所以然,唯有我師尊這樣橫跨兩個宇宙的修士,才能覷見其中關節所在。此事,並非宇宙藩籬,而是宇宙瑕疵,又和本方宇宙的至高意誌有關。”


    第385章 千古道途


    阮慈此前也聽情祖說起過宇宙瑕疵,當時情祖所盼,乃是太初證道之後,因此道統領虛實,可以改易時間線,在虛數大道中栽培出更多道祖,免得如今現存的道祖濫用虛數大道,使得宇宙虛數波瀾平複,虛實間重新取得平衡。因此情祖雖然對東華劍並無野心,也暫無合第二道的思路,但卻早早便在琅嬛周天落子,甚至命運道祖所說的‘宇宙失衡的速度比你們想得更快’,以及命運道祖封鎖大道,時間道祖封鎖川流,功德道祖不許血線金蟲離開琅嬛周天等等,都在暗示宇宙虛實失衡的局勢比道祖以外的修士所想得更為嚴重。


    此時僧秀提起,乃是從時祖角度敘述,便更加高屋建瓴,聽他說道,“本方宇宙從舊日宇宙超脫而來,陰陽五行道祖為增變化,將虛數也賦予大道,如此可以緩解本方宇宙不許修士轉世之後,在宇宙氣運之中喪失的變化。慈施主對氣運一道掌握如此深刻,當可知曉氣運為所有變化的統合,本方宇宙修士不能轉世,對氣運是極其嚴重的削減,人死燈滅,許多因果會隨著修士隕落消彌。陰陽五行道祖苦思冥想,便以虛數大道的新增變化作為調和。凡有大道,便可增出無量變化,又要比修士真靈不斷輪回帶來的恩怨情仇,宇宙大勢變化更加豐富。因此本方宇宙的氣運要比舊日宇宙更旺盛得多。隻是本方宇宙乃是陰陽五行道祖所創造的第一個宇宙,定然也有許多瑕疵,其中虛實不平,便是最大的瑕疵。”


    此中有許多都是情祖曾說過的言語,看來的確為道祖共識,僧秀道,“其實宇宙瑕疵,就相當於周天瑕疵一般,最是尋常不過。任何宇宙都有瑕疵,也都有藩籬,瑕疵為危害宇宙恒穩,使宇宙過早凋亡的規則漏洞,藩籬則是宇宙再是興旺也無法達成的目標,因其大道規則自身所限。譬如舊日宇宙之中,雜修無法成道,便是宇宙藩籬。陰陽五行道祖以前所未有的壯舉,滅殺涅盤道祖,借此開辟新宇宙成就永恒,在新生宇宙之中,便重新設計規則,使雜修可合虛數大道,跨越了舊日宇宙的藩籬,但也因此使本方宇宙出現瑕疵,那麽圓滿瑕疵,便是永恒道主的願望。誰能為永恒道主排憂解難,圓滿瑕疵,不但可以讓本方宇宙免於被重啟之危,甚至還會有許多意想不到的好處。”


    阮慈道,“看來情祖和太一君主以為,由我合道,以太初位份調和虛實,彌補瑕疵,便是最理想的方法了?”


    僧秀微微一抿雙唇,道,“並非隻有情祖和太一君主如此認定,實則宇宙眾真中,有許多如水祖、命運、功德道祖,都對太初道主另眼相看,唯有洞陽道祖別出機杼,以為其可借平複瑕疵之餘超脫離去。洞陽道祖修的乃是交通大道,可令虛實兩界互通有無,達成新的平衡,隻是他也隻通交、通二道,對其餘大道並無權柄,無法將自身權柄同時擴大到周天萬界。他想要謀奪東華,正是要借此回到開天辟地的那一刻,重新設計出虛實交通之道,將過多的虛數殘渣在宇宙虛空中緩緩磨滅,化為實數微塵,不但彌補宇宙瑕疵,還可借此一人合三道的壯舉,超脫離去。”


    因大道不同,僧秀對洞陽道祖的計劃描繪得甚是簡略,和阮慈所知也有不少出入,不過道祖合道的壯舉,不可能隻有一條路徑,必定是千變萬化,不離其宗。她微微愕然道,“如此一來,的確並不一定需要太初大道,是以這便是兩條道路爭執不下的所在麽?”


    僧秀點頭道,“確然如此,本方宇宙尚且還沒有道祖超脫,如若能填補瑕疵,得到五行道祖賞識,超脫的希望的確多了那麽一絲。這就如同元嬰看洞天,千難萬難,道祖看洞天,卻可隨手造就一般,道祖看超脫,全是絕路,但永恒道主眼中,超脫卻或許隻是擇選出一人和他並肩麵對多重宇宙博弈而已。”


    以宇宙為視野,千古道途,的確令人目眩神迷,心向往之,兩位修士誰都沒有說話,良久僧秀方才續道,“不過洞陽道祖所設想的這條解法,對本方宇宙卻並無太多好處,或能解決宇宙失衡的危機,但最終宇宙可能會以誰都無法想象的速度毀滅終結,隻怕隻有修虛洞混沌大道的道祖會鼎力相助。除了洞陽道祖合道時能帶走的那幾位左右手之外,其餘道祖均會反對他的設想。是以此刻雖然琅嬛周天還歸於洞陽道韻,但我等如此肆意地談論這些大逆不道的話題,乃至其餘道祖也在接二連三地往內落子,便是因為洞陽道祖已被壓製得無有餘力再幹涉外界,隻能任由此前的棋子繼續自己的曆程。”


    阮慈麵前頓時浮現出那虛空宇宙中,驟然向前的玲瓏棋子,她道,“看來大玉周天便是完全屬於洞陽道祖的棋子。我們琅嬛周天則總有他煉化不到的地方,這些破綻經過萬古發酵,便使得周天成了如今這般模樣。但兩大周天相撞的命運,因在洞陽道域之中,其餘道祖也是無能阻攔。”


    僧秀道,“就小僧在時間川流中所見,或許不是無法阻攔,而是其餘道祖,也要借此催化太初道祖合道,此局已立,若是消融,則他們什麽也無法得到,倒不如做成豪賭,倘若洞陽道祖勝利,則他超脫而去,本方宇宙將會徹底步入毀滅前兆,隻怕無有任何一名道祖能在本方宇宙毀滅以前,抽身而去。”


    阮慈不由問道,“虛實相交之威,竟至於此?”


    僧秀肅容道,“小僧曾窺探未來,倘若真如洞陽道祖所籌劃的那般計劃,當宇宙虛實二數如同天地陰陽,徹底相交極樂,將虛數比實數更沉重的部分,引入實數中湮滅的那一刻,的確能達成虛實短暫的平衡,在那一瞬間,宇宙確然是平衡穩定,但也僅僅是那一瞬間而已。”


    他向阮慈點來一指,擬出幻境,隻見虛實之間,原本有牢不可破的障壁阻隔,僅有修士能憑借神通偶然穿過屏障,但這終究不是常態。但被不知何處來的神通貫穿了一處孔洞之後,虛實之間便仿佛相連的水瓶一般,刹那間的確是水位平衡,虛數中多餘的虛幻水珠全都落入實數之中,因其本就是無數可能的化影,無窮無盡的虛數,在實數中也不過隻有一滴煙塵一般的重量而已。因此在那一瞬間,虛數的重量似乎全都被實數卸去,虛實終於平衡,但即便如此,實數中依然是多了無窮無盡的煙塵,這無所不在的煙塵同時具備虛實特性,刹那間仿佛回到了開天辟地之初,一切無有之時,從太初生發而出的混沌水滴,這種混沌水滴往外蔓延,不論虛實都會被其完全吞噬包容,將會不可遏製地吞沒整個宇宙,將其重新煉化成一鍋混沌濃湯。


    洞陽道祖是未曾預料到這結果麽?並非如此,他所求的隻是那短暫的平衡刹那,他便可全了功果,超脫離去。哪管之後本方宇宙的結果?阮慈觀覽這未來片段,許久未能說的出話來,半晌方道,“難怪師兄進益如此之速,你在時間川流內,隻怕觀覽了不少這些宇宙終結的未來。”


    僧秀含笑道,“未曾發生,便永遠隻是一種可能而已,我等仍有許多機會阻止其發生。我師從許久以前便觀覽到了這個未來,隻是洞陽的這番規劃,未必能讓陰陽五行道祖滿意,因此東華劍最後墜入琅嬛周天,這可視作是永恒道主的暗示,本方宇宙墜入混沌,對陰陽五行道祖來說其實並不是什麽大事,但洞陽的計劃,必須將涅盤道祖考量進去。隻是不知道洞陽道祖有沒有參悟到永恒道主的用意。”


    阮慈也曾見過太一得道的那一幕,他成道機緣,便來自於涅盤和陰陽的饋贈,與這兩大道主可謂是因緣深厚。所知似乎要比情祖更深刻得多,不由便傾身問道,“涅盤道祖迄今都不算完全融入本方宇宙,倘若宇宙重啟,涅盤道祖是不能隨之返回的,陰陽五行道祖是否因此,方才遲遲沒有重啟宇宙,反而坐視其逐漸喪失平衡?”


    僧秀點頭道,“的確有關,此間往事,便要恩師親自和你說起了。不過恩師所欲,慈施主也很是明白,此中已過了漫長時光,慈施主你……想清楚了嗎?”


    他略帶憂慮地望向阮慈,顯然在傳話之餘,亦是擔心她的將來。這一問似乎並無前因後果,但阮慈刹那間也是明白,時祖和青君之間的因緣,她已明了,時祖這是要迫阮慈最後表態,是否甘心做青君轉世之身,倘若不願,那麽隻怕恩義了斷,反而成仇,在道爭中時祖將成為另一棋手,再不是阮慈的朋友。


    道爭之中,眾人立場微妙,千變萬化,每一名道祖都在盡量爭取朋友,減少敵人,阮慈心念電轉,不答反問,“倘若我答應了時祖,那涅盤道祖那裏,不就落空了嗎?時祖又該如何應對永恒道主的不滿呢?”


    僧秀雙眼微微瞪大,默思片刻,突然欣然一笑,讓開身軀,答道,“施主此問,我無法回答,所以隻能放你去見師父了。”


    隨他言語,周圍白霧散去,太一宮富麗裝潢隱隱呈現,阮慈舉步前行,毫不猶豫地走進宮宇之中。


    第386章 時祖寵愛


    這已不是阮慈第一次來到太一宮,此處別院隱隱便為山門本體映射,大殿之中時光之力濃鬱流轉,一切似乎都在不斷的變化之中,除卻沒有兩個童子之外,那諸天星辰仿佛蘊於一殿之中的氣勢絲毫沒有不同。大殿之中,一泓玉池深不見底、白霧繚繞,似乎隱隱通往另一玄妙所在。朱羽子正跪在池中淺處,長發披散,清麗不可方物,麵上一點光輝緩緩流轉,似乎在凝煉道體中最後一點雜質,隨著阮慈入內,不知引動了什麽變化,她周身道韻之力越發濃鬱,那時光如水,映照衣袂,光華如月,在周身上下飛舞流轉,俄而沒入眉間。隻見朱羽子周身上下,漾出無數異象,有一隻朱紅仙鶴在初生大天上方翩翩飛舞的清雅姿態,也有其匍匐於周天本源之中,體會靈炁變化,逐漸化形為人的漫長曆程,還有其在宇宙各處遊曆的浮光掠影。


    這諸多異象,不斷前後回環轉化,仿佛自成輪回,朱羽子可在某一時點任意顯化,可以摘取無數化身投放現世之中,而不會損去此時之我的一點威能。哪怕在洞天之中,這般修為也是驚世駭俗,仿佛其距離道祖,也隻有那麽一步,但阮慈又有極其清晰的感覺,便是這一步乃是天塹,朱羽子目前仍無可能合道,隻能在太一君主座下修行。這乃是因為朱羽子雖然領悟了足夠道韻,但卻並未參與到太多宇宙大事之中,氣運、因果仍有不足之故。


    這般異象,單單是在旁觀覽,已是對時之大道的領悟極有裨益,阮慈見朱羽子周身氣勢一再攀升,而時光之力越發濃鬱,仿佛和此地格格不入,便知道其正在穿越時光,回溯過去,真如此前她所言一般,回到琅嬛周天尚且未被洞陽道祖的道韻屏障籠罩以前,穿渡而入,再往前轉動時間,回到此刻。這般駭人聽聞的神通,隻有時間修士能夠辦到,當真令人歎為觀止。


    果然,這亙古時光,在三生池中也不過是奔湧河川的幾朵浪花而已,朱羽子仿佛仙鶴入水,在其中遊刃有餘地穿梭來去,在極短而又極長的一瞬之後,其眉心那點光華驟然大放,刹那間氣勢深不可測,淵渟嶽峙,屬於洞天真人的威壓全麵散發,連阮慈也要運起道韻相抗,倘若是尋常元嬰真人到此,或許都會受傷也是難說。不過也隻是刹那光景,那狂傲氣勢又完全收斂入體,朱羽子睜眼看來阮慈,打了個稽首,欣然道,“此番多謝道友相助,貧道才有此機緣,請貴客少待,我將寒舍略微打掃,請恩師降臨,再行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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