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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中司機開車一路到了小少爺說的地址,到了那地點,寬大鐵欄杆校門前兩側豎著牌子,寫著聖瑪麗救助學院,外界紛紛猜測葉珍珠先生此時應位於哪所療養院裏, 很少有人想到,她在最後的時光裏選擇了留在了自己一手創辦的學校。


    司機大叔將車開學校大門前,與門口看門的大爺報了許少庭名字,這人便佝僂著背, 小跑著出來替他們開了門。


    一路進了學校,少庭趴在車窗上往外看,校內風景比他想象中的好上太多,來之前因為想著“救助站”三個字, 總想著這是個充滿冰冷灰色色調,類似於福利院般的地方。


    到了這裏還未進來錢,就先望到滿眼的綠意,等車一路的開,便被成片的綠色草坪與兩三個成年人才能合抱住法國梧桐樹驚到。不是許少庭誇張,而是他來到這個百年前的上海後,在滬市所見有十裏洋場與獨屬於這個時代繁華都市的頹靡喧囂。


    以至於在這樣的大都市裏,聖瑪麗救助學院這宛如國家森林公園般的、充斥著靜謐綠色的景色,讓許少庭心中不禁的想,葉校長該是什麽樣的一個人?


    一位女士。


    從許懷清口中得知如今是四十三歲的年齡,八歲那年跟著成批的難民從北方一路逃荒到上海,之後被一位英國傳教士收留,同年被來自英國的一位白人女士收養。


    而提到葉校長的白人養母,便絕沒辦法忽略。


    這位收養了個華夏女孩的白人女士,關於她的關鍵詞有英國貴族,莊園繼承人,中英貿易中的投機者,英國數得上名號的女富豪,虔誠的基督教徒……


    以及終身未婚,隻有一個沒有血緣關係,但也早早斷絕母女關係的華夏養女。


    葉校長傳奇的人生,之所以能稱得上傳奇,也有著她這位終身未婚的英國貴族白人養母的因素。


    有著這樣一連串的名號的養母、為葉校長的人生帶來的外人所津津樂道的八卦也實在是功不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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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車停在張求仁老師交代的“直走見到第一幢灰色五層教學摟,前有一排草坪,十有八/九還有群肥胖白鴿子”的那所樓前,許少庭推開車門下車,一群白鴿頂著呆愣愣的腦袋,正在草坪上踱著腳步大約是正在找蟲子吃。


    直直穿過這群胖鴿子,它們也不帶害怕,有的正擋在他路上,見人來了也隻是翹著尾巴羽毛跳了兩步,很有些懶洋洋的讓了路。


    再按照張老師說繞到一樓後麵,許少庭從走廊上走過時,便聽到教室裏傳來的讀書聲音,他好奇的看了幾眼,發現學生年齡竟不是很統一,是按了男女分班,但裏麵可見到十來歲的小孩和十六七的少年人同處一間教室。


    他往裏麵看,也有學生上課走神,往教室窗戶外瞅一眼,與他對上目光便好奇的看了好幾眼,直到這位蒼白俊秀的男孩走過再也看不到影子。


    等繞到這幢教學摟後,就在背麵的開了扇落地窗,垂著落地窗簾的台階下見到了熟悉的兩個人。


    沈靈均正與張求仁說著話,兩人身前還停了兩輛黑色高級轎車。


    張求仁正在說:“我和你認識的時間更長,還以為師生關係外,也能道一聲好友,誰知你小子竟然和剛相處不到一個月的小孩夥同欺騙我。”


    沈靈均無奈攤手:“我騙您什麽呢?”


    張求仁吹胡子瞪眼的哼唧道:“你是不是心裏嘲笑我,看著我總在少庭麵前誇獎知行,你大牙都要笑掉了吧?”


    “大牙為什麽會被笑掉——少庭——”沈靈均話問一半,耳朵與眼睛都比張求仁靈敏,轉過身疑惑的表情就變成了個不作假的開心笑容。


    許少庭走過去,自然而然的和沈靈均打招呼,問道他:“你身體已經好了嗎?”


    沈靈均笑道:“早兩天就好了,本想去找你,請你看電影或者吃頓飯,隻是沒想到,嗯,應該是姑奶奶?我姑奶奶從英國來看望她的女兒,恰巧我在滬市,再加上姑奶奶身份特殊,負責她在上海的安全這件事由我負責便是不二人選了。”


    許少庭前兩句還能聽懂,沈靈均說到後麵,他已經是滿頭霧水,耳朵裏隻剩下姑奶奶三個字,心想以沈靈均的國文水平,他知道姑奶奶是什麽意思嗎?


    張求仁便橫插一嘴:“沈靈均的姑奶奶就是葉校長的母親。”


    許少庭:“那位……英國貴族白人女士?”


    張求仁道:“正是。”


    許少庭大感驚訝的看著沈靈均,這皮膚慘白的青年臉上表情複雜,但還是開口解釋:“我的繼父,正是這位女侯爵的侄子。”


    許少庭盯著沈靈均:“師兄……那你也是?”


    沈靈均趕忙搖頭:“我隻是個普通人,我不是什麽貴族。”


    說完,兩個人看著對方同時笑起來。


    張求仁本在一旁見許少庭到來,就滿臉訕訕神色,早就做好了和自己學生說說關於“他就是知行”的事情。


    誰知學生來了後,和另一位學生全然忽視旁人,自顧自的眼中隻有彼此似的聊起來,是一點不把他這個老師放在眼裏。


    ——後來少庭回憶到最初和師兄關係好起來,也無不承認那時候已經是有了好感。


    兩人正處在見到對方便莫名其妙心情很好,看到彼此便不由自主的露出笑意,已然超出朋友情誼,正在邁向、也或者可能隻留在這階段不會再邁向下一階段的初始好感時期。


    所以他倆並非故意,實在是“情之所至”,並不是刻意忽略張求仁老師。


    張求仁卻是不樂意的陰測測打斷二人傻笑。


    “少庭——或者該稱呼您知行先生?”


    “亦或是進來風頭正盛的千風明月先生?”


    許少庭默默看著沈靈均:“你怎麽把千風明月這個筆名也告訴老師了?”


    沈靈均:“這實在是冤枉了……張老師問話不好好問,他說‘你知道少庭就是時下正被熱議的那位作者嗎’。”


    “我想當然回道:您知道《大道仙途》是少庭寫的了?”


    沈靈均露出個哭笑不得的表情:“誰知道張老師指的是《春風的故事》,明明現在正被熱議的小說不是《大道仙途》嗎?”


    許少庭猛地看向張求仁:這豈不是兩個馬甲都掉了?


    張求仁見他這驚奇尷尬模樣,這才滿意的哼一聲。


    許少庭卻詭異的想:張老師的表情看著有點……傲嬌。


    “我說,你那時候是不是心裏就在偷偷笑話我啊?”張求仁三十多歲的大男人,酸唧唧的瞥一眼麵前的少年。


    少庭誠懇答道:“沒有。”


    他一臉莊重:“我開心害羞還來不及,怎麽會笑話您。”


    “真的?”張求仁不信任的問道。


    “真的。”許少庭腦子轉的飛快,把來時路上想好的話說了出來,“您覺得我是那種嘲笑別人的人嗎?如果我是那樣的人,又怎麽能寫出《春風》這樣的故事?”


    他為了打消張求仁的念頭,已然是不要臉麵的自誇起來了……


    張求仁不說話,隻是很沉默意味的看著他。


    許少庭歎口氣,他表情愈加鄭重的開口:“張老師,我真的不是有意瞞著您,實在是這件事情我也覺得非常尷尬,所以才沒有告訴您我就是知行。”


    又看了這少年好一會兒,沈靈均都有些受不了了,正要說:您有完沒完啦?


    二人就見張求仁擺擺手,一臉釋然的勉強回道:“原諒你就是了,我是那麽小心眼的人嗎?”


    沈靈均便道:“您不小心眼……的嗎?”


    張求仁瞪一眼沈靈均,再望向許少庭,他道:“下次上課,我拿著《新月》刊登《春風》的那期,你給我寫句祝福的話,附帶知行的名字。”


    少庭猛地聽到這麽個操作,很誠實的答道:“這是做什麽?”


    沈靈均道:“找你要簽名呢。”


    張求仁再也忍不住,扭過頭對著沈靈均肩膀錘了一拳頭,不客氣的罵道:“靈均啊,就你長嘴了?你咋這麽會說話哩!”


    少庭在一旁的看得發笑,沈靈均被錘了反而側過臉對他眨眨眼,張求仁錘完他便也笑了,且得意洋洋的說道:“知行是我的學生。”


    說罷,就很是自得的掐著腰,剛笑了聲,身後落地窗的垂地窗簾被一隻蒼白的手拉開。


    穿著長裙、一頭棕金色長卷發綰在腦後,隻留兩縷垂在臉頰旁的白人女士冷聲用中文說道:“還請安靜。”


    許少庭便見張求仁老師,如同個被掐著喉嚨的鴨子,“嘎——”的一聲閉上了嘴。


    且小心翼翼的轉過頭,再也老實不過的輕聲喊道:“瑪麗女士,知行先生來了,葉校長說要見他。”


    “我知道。”這位白人女士聲音異常的冷漠。


    同時她緩步下了台階,雖是個女人,但絕無法用嬌小、柔婉亦或高挑纖細來形容。


    她那雙灰藍色眼睛從張求仁、沈靈均身上掃過,便落在了在場唯一的陌生少年身上。


    當她走到少年身前,許少庭不僅因這位白人中年女士不輸於白人男性的寬大骨架、身高感到壓力,也因那自上而下帶著刻薄冷意的灰藍色眼珠子的注視,險些就下意識的後退一步。


    所幸記著不能認輸,這一步退了就好像也等於丟了華夏人的臉。


    許少庭默默更加挺直了背,他也學著張求仁的話,禮貌開口:“瑪麗女士,您好。”


    這白人女士看著他,語氣和她灰藍色的眼睛一般的冷:“你就是知行?”


    許少庭點頭,瑪麗女士冷漠說道:“進去吧,但腳步輕一些,說話時也要輕聲細語,不要急躁。”


    得到這話,也是不知道該和這位不友善到幾乎有了敵意的白人女士說什麽,少庭隻點點頭,便掠過瑪麗女士,待他走到台階,抬腳已經上了一層,忽然這位白人女士又喊住他。


    “我看了你寫的小說。”那白人女士說。


    少庭站在台階上轉過身子,露出個笑:“那是……我的榮幸。”


    畢竟這可是位女侯爵。


    “我還看了那些對這篇小說的評價,和安其拉為反駁這些評價的長評。”


    許少庭看著瑪麗女士:“我非常感謝葉校長為我寫的點評,我也因此受到了很大的——”


    “七十年前美國人用黑船打開了日本,七十年後,日本這樣的一個島國成為了世界列強國家之一。”瑪麗女士不耐煩的打斷許少庭的話,“同樣的事情,在華夏古老的帝王在位時便發生,於是結束了華夏千百年來的帝王製度。”


    “有人說,這古老的東方將會再出現個如日本一樣的列強國家。但事實隻是皇帝消失在了曆史裏,你們學著我們白人建立政府,學習我們的製度和知識,但然後呢?這個國家有變得更好嗎?”


    “你寫的小說裏,那些女人們遭遇的事情如今不正還在這片無信仰的土地上發生著嗎?”瑪麗女士譏誚一笑,“1912年,你們的最後一個皇帝退位了,我們已做好了迎接新的強國誕生,想象著一個龐然大物、一個令人不能小覷的新生帝國誕生。”


    “可現在你們的政府和早就滅亡的清朝又有什麽區別?二十年前,英國法國、日本美國、意大利德國……誰都可以從這裏拿走白銀、瓷器、綢緞,美國人的鐵軌下更是鋪著數以萬計的華工屍體。二十年後的今天,與二十年前昨天毫無區別。”


    瑪麗女士一字一頓的說道:“這樣的一個國家真的有救嗎?值得我唯一的孩子甚至為此付出生命嗎?”


    第五十二章 沒有信仰的人


    滬市今年據說是從西伯利亞吹來的寒風, 所以導致這年秋季格外的冷,在這間教學摟背麵的落地窗房間外,秋風也未曾放過這裏站著的四人。


    而不知是瑪麗女士的話真實到近乎狠厲,還是今年秋季的風過於寒冷, 一時間在幾人沉默的氛圍裏, 寒風配合著枝頭不知名鳥兒聒噪的叫聲, 竟是有些肅殺的味道了。


    那台階上蒼白纖弱的少年, 注視著高大的白人中年女士。


    一對兒漆黑森然的眼珠子動了動, 他有了動作, 從被一連串的質問裏活了過來,抬起了手, 似是要指著這位白人女士,又頹然放下。


    他嘴唇囁嚅了兩聲, 瑪麗女士尖刻譏諷的勾起嘴角,正在頗為得意的看著這少年無話以對。


    但這黃種人少年還是出聲了,且說的語氣堅定。


    他毫不畏懼的對著這位白人女士肯定說道:“這個國家有救,葉校長做的事情也絕非白用功,每一個被她救助的過華夏人,和她自己在今時今刻付出的努力, 都是為這個國家百年後的強大打下了基石。”


    “幾十年前沒做到的事情,還要再等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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