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位嬪妃的車馬就跟在孟霜晚的後麵,但那女史卻目不轉視地越過了一個又一個車馬,徑直往後走去。


    低位嬪妃中近來沒有能入陛下眼的,這荔枝凍眼下難得,能叫尚食局的人親自送去的,想來也隻有這些日子在陛下心上的敏才人了。


    此時那女史已經漸行漸遠,很快就淹沒在層層疊疊的車馬之中。


    孟霜晚的視線卻一直盯著對方的背影。


    她的腦中不可遏製地想起方才在天子車駕上的一幕。


    忽然就覺得有些諷刺。


    荔枝凍明明是她愛吃的,可她隻能自己走去天子車駕吃。


    而敏才人卻有尚食局的人,小心地捧了送至她麵前。


    思及此,孟霜晚才剛心中升起的那點喜悅,這瞬間化為無盡的苦澀,緩緩蔓延至四肢百骸。


    第六章 執手攀花(二)


    又過了六七日,天子車駕終於到了行宮。


    盡管行宮一直有宮人內侍,先前這些人也提前得了消息收拾準備,但畢竟避暑來的人不是少數,因此當夜,無論是天子的徽猷殿,還是皇後的觀風殿,以及旁的嬪妃的住處,都一派忙碌的景象。


    照規矩,便是到了行宮,嬪妃也應當去皇後之處昏定。


    可因著人人都忙著,再加上在路上這麽些時日,孟霜晚也著實疲憊,因此她便下諭免了今日的昏定,明日再說。


    這夜陛下並未來觀風殿,聽得說是在徽猷殿同魏王議政。


    夜幕降臨後,孟霜晚特意問了若月旁的殿宇如何。


    若月回說都好,都在收拾,並沒有特殊的事發生。


    聞言,孟霜晚才放下心來,沐浴更衣後叫人熄了燈。


    許是一路奔波勞累,翌日她竟不是自己醒來的,而是被若月輕聲喚醒。


    盡管此時天色並不算晚,可再過半個時辰嬪妃便會來晨省,她起身收拾也還要些時間。


    但若月並不因為這事而專程叫她。


    畢竟晨省嬪妃等皇後理所應當。


    若月是為了另一事。


    “鄭婕妤今日不能來晨省?”聽了若月的話後,正在淨麵的孟霜晚並未停下手中的動作,她將用過的帕子往身旁宮娥的手中一放,接著便閉上雙眸,另一邊的小宮娥見狀忙上前,將妝奩台上的琺琅掐絲香粉盒打開,幼嫩的指尖沾取細膩的桃花粉,嫻熟地在皇後瑩白的麵上暈開。


    孟霜晚由著宮娥在自己麵上動作,問了句:“是鄭婕妤身邊的人來回話的?可有說為何不能來?”


    若月便道:“是甘露殿原本的宮人,說是鄭婕妤昨夜惹怒了陛下。”


    行宮和皇城一樣,每個殿宇都會有宮人和內侍,盡管宮中的貴人每歲隻來兩個月,但守在這裏的人卻日日都要認真灑掃。


    甘露殿是鄭婕妤到行宮之後住著的殿宇,因著路程並不算近,為著方便,無論是皇後還是旁的嬪妃,都沒從宮中帶多少人,橫豎行宮原本也有人伺候,不過帶著些親近自己覺著妥帖的罷了。


    因此若月的意思,便是來回話的並非鄭婕妤從宮中帶來的,而是行宮原本的人。


    這點倒沒什麽。


    讓孟霜晚驚訝的是,鄭婕妤怎麽會觸怒了陛下?


    分明昨夜她入睡前還特意問了的。


    若月見她問及原因,便將自己知道的說了。


    “那來回話的宮人說,昨夜鄭婕妤的大宮女蘭翠打了敏娘子,陛下知曉後震怒,下旨蘭翠杖三十,且今日一早便讓人將鄭婕妤送回皇城。”


    和在皇城中一樣,敏才人來了行宮,孟霜晚也將她安排在了鄭婕妤的甘露殿偏殿。


    原本是出於方便著想,畢竟敏才人一直隨居在鄭婕妤的殿中,兩人來了行宮鄭婕妤也可同先前一樣照應對方,誰知竟會發生這樣的事。


    “陛下果真將鄭婕妤遣回皇城?”孟霜晚有些不敢相信。


    若月卻十分肯定。


    “來回話的宮人說,一個時辰前,鄭婕妤便已經乘了車馬,連帶著受了刑的蘭翠還有她身邊伺候的一概宮人都被送走了。”


    也就是說在孟霜晚根本不知道的時候,陛下便處置了鄭婕妤。


    遣離回宮不算什麽光彩的事,甚至對許多嬪妃來說都算奇恥大辱。


    一開始就沒去,和去了之後被送回,完全是兩種概念。


    盡管覺得驚疑和奇怪,畢竟在孟霜晚的印象中,鄭婕妤並不是那種會隨意欺辱自己殿中隨居宮嬪的人,可眼下她再問也沒用。


    若月也隻是知道個大概。


    眼見著晨省的時辰到了,她便決定先去晨省。


    旁的晨省過後再說。


    孟霜晚收拾停當之後便帶著人去了正殿,此時已過了小半刻。


    跟著來行宮的嬪妃們皆已到齊。


    眼見皇後入殿,一幹人等紛紛起身見禮,一時間軟糯鶯燕之聲不絕於耳。


    孟霜晚越過眾人,在上首落座,接著方開口叫她們起身。


    原本左下側第二位應是鄭婕妤的位置,可她早早被送走,那裏自然也空了下來。


    甘露殿的宮人會去觀風殿回話,卻沒有告知旁的嬪妃的義務,因此除了孟霜晚同敏才人,眼下沒幾人知曉為何鄭婕妤沒來。


    有人提了句,孟霜晚也沒細說,隻說了句她被遣送回宮。


    而後視線方落在下首的敏才人身上。


    時值炎夏,眾人為著涼爽,都身著輕薄的衣衫,敏才人也一樣,可旁的嬪妃在納涼的同時也不忘穿的豔麗些,畢竟陛下的徽猷殿就在觀風殿不遠處。


    但敏才人卻有些不同。


    她的衣衫並不顯眼,一身雲水藍的大袖衫上繡了些許嫩綠色纏枝綠蘿,烏黑的發輕挽,斜斜簪一支粉櫻步搖,娥眉淡掃,輕點朱唇。


    她的頰邊白皙而細膩,從孟霜晚的方向看去,卻能隱約瞧見她有些微腫的臉側。看得出她有努力遮掩那處,可大量的脂粉遮住了發紅的顏色,卻愈發突出了她微腫的形狀。


    原本敏才人在殿中坐下時,這臉上的模樣便已經引得旁人側目,這會子眾人又聽得皇後說鄭婕妤大早被遣送回宮,而她又和鄭婕妤同住,自然便想到是否和她有關。


    於是眾人瞧她的眼神都帶上了探究。


    這其中,坐在孟霜晚下首季修儀視線極為不善,看著敏才人的眼神似乎要吃人。


    而在這樣情況下,敏才人斂眉低頭,背脊卻挺得筆直,仿佛不輕易認輸一般。


    可不自覺間,她還是會忍不住抬手,去遮掩自己的頰邊。


    顯然,她很怕皇後會問她的臉的事。


    不過她多慮了。


    孟霜晚隻是看了她一會兒,接著開口,卻不是問她的臉,反而問她第一回 來行宮可住得慣?


    敏才人聞言一愣,接著忙回說自己住得慣。


    “住得慣便好。”孟霜晚帶著淺笑道,“你先前初入宮便染了風寒,病情一再反複,本宮還擔心你來了行宮不習慣。”


    “妾多謝殿下關懷。”敏才人又回道。


    “無論如何,你身子剛愈,若是日後有什麽不適,記著早早叫人來觀風殿告知本宮。”


    “是,妾必定謹記在心。”


    她二人就這樣說著,倒叫旁的嬪妃成了陪襯似的。


    原以為皇後會和自己一樣不喜歡這忽然不知怎的入了陛下眼的敏才人,可眼下看來,殿下似乎並不在意。


    且瞧著這關懷的模樣,顯然和陛下一樣上心。


    這倒讓旁的嬪妃不敢再輕易譏諷敏才人。


    原來在孟霜晚並未來之前,便已經有這麽兩個沉不住氣的,因著近來陛下對敏才人的態度而生醋,言語間譏了她幾句。


    隻是敏才人都沒回應罷了。


    同敏才人說了幾句後,孟霜晚便又同旁的嬪妃說了說話。


    大半個時辰後才叫一幹人散了。


    諸位嬪妃便起身告退。


    離開出了觀風門,旁的嬪妃都各自回殿,敏才人也帶著自己的大宮女往甘露殿去。


    結果剛走了沒幾步,便聽得身後有人說了句什麽。


    “才人真是好手段,先前得了陛下青睞,這會子又不知用了什麽手段入了皇後的眼,倒叫人佩服得緊。”


    這聲音並不算熟悉,可也讓敏才人停下了步子。


    她轉過身去一瞧,接著福身見禮。


    “修儀娘娘安。”


    原來來人是方才一直對她怒目而視的季修儀。


    眼見她這副低眉順眼問安的模樣,季修儀冷笑一聲。


    “可當不起才人這問安,我可不想和鄭婕妤一樣,若是你問安時不當心摔著了,明日被遣回的便是我了。”


    原來這季修儀同鄭婕妤關係好,鄭婕妤因著敏才人被遣送回宮的事她清楚,因此才會如此不喜敏才人。


    她說著,視線又上下一掃,對方弱柳扶風顯得嬌弱極了,季修儀便又道。


    “身子不好就少出來晃,免得自己傷著了還賴旁人。”


    此言一出,敏才人身邊的秀鳶便要開口力爭,卻被自家主子攔住。


    “妾多謝娘娘教誨,必定銘記在心。”她輕聲恭敬著應了。


    顯然不想通季修儀起爭執。


    然而季修儀卻十分不喜她這副做派,並沒有因著她伏低做小而氣順,反而又冷哼了一聲,接著便離開了這裏。


    而她身後,敏才人一直保持著福身的姿勢,直到季修儀走遠,才緩緩直起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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