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欲向誰分訴(一)


    九月中,天子啟程秋獮。


    和去行宮不同,秋獮本身就不適合帶太多嬪妃,因而這回去圍場,除了皇後,跟著去的也隻有秦德妃和敏昭儀了。


    圍場不比行宮,離皇城較近,不過幾日光景便到了。


    因著敏昭儀身懷有孕,所以出行前孟霜晚花了許多心思在這上麵。


    為的就是杜絕一切意外。


    一路上舟車勞頓,好容易到了圍場,她又叫特意吩咐了雲容去敏昭儀帳中看看有沒有什麽問題。


    得到沒問題的回複後才略放下心來。


    第一日便這麽過去了。


    圍場條件不比皇城,也不似行宮,自然要略簡單些。


    因此孟霜晚隻是略微洗漱便更衣,準備休息了。


    恰好今夜值守的是雲容,孟霜晚想起先前和若月說的,替雲容去跟陛下討個恩典的事,又想到對方前幾日給家中寫回信,因而躺在榻上時,她略測過身子,看著一旁正替她打扇的雲容。


    “本宮聽說前幾日你收到了家信,回信送出去了嗎?”


    雲容原是認真替她打著扇,乍一聽得這話先是一怔,回神後便忙著道:“回殿下,還沒送出去。”


    她告訴孟霜晚,原是托了人帶出去給家人的,誰知那送信之人前幾日不得空,她的信還未來得及送出便跟著一道來秋獮了。


    孟霜晚一聽便蹙眉。


    “這事怎麽不早說?又不是隻有那一人可以送信出去,你早告訴本宮,本宮準了你的假出宮親自遞信又不是不行。”


    原本那送信之人也隻是將信件遞至雲容在宮外的遠方親戚,再由親戚帶回她家中。


    宮人平日不得隨意出入朱雀門,可凡事總有例外。


    先前孟霜晚便應過雲容出宮遞信,因而她才會這樣說。


    “殿下是覺著沒什麽,可這樣的次數多了總歸不好,橫豎隻是遲幾日將信送出去罷了,奴婢等得起。”


    孟霜晚聞言輕歎口氣。


    “你總是喜歡將事情埋在心中,擔心影響本宮。”


    雲容便笑了。


    “奴婢是殿下的宮女,自然事事為殿下著想,否則如何對得起殿下這些年的恩情。”


    雲容原本不是什麽好出身,當初不過因著家中揭不開鍋了才選擇入宮為婢,她幼時做慣粗活,手不夠細,去不了尚服局和尚功局,尚食局和尚寢局也不願要她,最終還是因著性子耿直,而被分派去了尚儀局。跟著司籍的姑姑學,負責管理紙筆、桌椅這些。


    十年前今上繼位,皇後入主長安殿,身邊需要許多宮人,她因著做事還算周到細致被調去了長安殿。


    就這樣跟著皇後殿下,一跟便是十年。


    這十年內,是皇後看中了她,將她一步步從粗使宮女提拔到如今和若月一樣的位置。


    而她家中的情況,皇後知曉後,也幫了不少,若不然單靠著她的薪俸,又如何養活得起一家人呢?


    在她心中,皇後對她極好,她自然要好好伺候,否則也不知該如何報答了。


    孟霜晚聽了她的話後,便擺擺手。


    “你要多想想自己。日後再有信送不出這樣的事,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本宮。”她說著想了想,接著道,“你的信可帶了來,若是帶了,本宮找個人替你送回去。”


    雲容一聽便忙著道:“奴婢哪裏想得到這麽多,信自然是留在宮中了,回去了再送也是一樣的。”


    這回沒轍了,孟霜晚也隻能暫且放下這事。


    “也罷,橫豎秋獮結束得也快,屆時回去了本宮親自找了人替你送信。”


    雲容便高興地應了。


    .


    另一邊,敏昭儀帳中。


    她正用溫熱的帕子淨麵,此時的她已褪去脂粉,露出一章純真精致的麵容來。


    隻是因著沒了妝容的加持,眼下的她看上去少了幾分靈動,美則美矣,卻和後宮中的嬪妃沒什麽太多分別。


    秀鳶站在她身邊,手中舉著鏡子,敏昭儀看著鏡中的自己,青蔥般的指尖緩緩在自己頰邊流連,眼中有莫名的情緒湧動。


    半晌,她開口問了句。


    “秀鳶,你覺得皇後和我,誰更好看?”


    秀鳶被她這突然的話問的有點懵,回過神來後卻不知要如何回答。


    於是隻能小心斟酌道:“娘娘和皇後殿下是不同的,皇後端莊賢良,舉手投足間都是規矩典範,而娘娘您比之皇後殿下,多了許多靈動姿態,瞧上去要動人不少,這一點陛下也曾說過的。”


    這話聽著好聽,可卻並沒有正麵回應敏昭儀的問題。


    因秀鳶也知道,實話不能說。


    敏昭儀安靜聽完她說的,過了一會兒輕笑了聲。


    “你可知我這些日子上妝時著意讓你在我的眼上細細描摹?”她緩緩說著,指尖也在自己眼尾處停留,卻並未等到秀鳶回答,反而自己說了下去,“因為這雙眼,它帶著皇後所沒有的光彩。”


    鏡中的敏昭儀麵容白皙,不施脂粉,那雙眼雖看上去不似平日那般靈動,可也閃耀著波光。


    若是在全妝容的情況下,她的這雙眼眸便是最有利的鉤子,能牢牢抓住陛下的目光。


    因為這眼神中的波光,是眼下的皇後不會有的。


    就連如今的陛下都不知。


    這樣靈巧而波光瀲灩的雙眸,在上一世,屬於皇後。


    在敏昭儀還未被處置前的一次宮宴,她看見了素來沉穩的皇後,在聽了陛下說的不知什麽話後,忽然便笑了,當時的皇後,沒了以往那種賢良端莊的模樣,反而瞬間變得十分鮮活起來,尤其是一雙眸子中,星光熠熠,仿佛盛著漫天星河,耀眼無比。


    也就是那次,那時還隻是才人的敏昭儀第一次見到陛下眼底的驚豔和濃烈的深情。


    事後她才知道,原來當時皇後是知道了自己的不孕之症有法子可治,才忽然變得和平日不同的。


    可這些跟她都沒關係,她唯一刻在心中的,便是當時陛下的神情。那是整個後宮所有嬪妃都得不到的眼神,唯有在看見那樣鮮活靈動的皇後時,陛下才露出了那樣的眼神。


    重活一世的敏昭儀知道,自己無論是家世還是養樣貌,樣樣都比不過皇後。


    而她唯一有的,便是比對方多了一世的記憶。


    她靠著模仿旁的嬪妃一步步入了陛下的眼,可這還不夠,她要的是最穩固的位置,隻有入了陛下的心才行。


    先前她嚐試過,可陛下一眼便看出了她在模仿皇後。


    所以她放棄了那樣明顯的模樣,而選擇徐徐圖之。


    上一世皇後那樣的眼神,從入宮後她便一直在練習,可終歸不是對方的傾城之色,她不知練了多久,才慢慢學的三分像。


    這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但顯然,她也達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原本陛下因著煮茶那事已經有些厭倦她了,好在她有了身孕。


    而陛下再來看她時,她已經的雙眼已經有了三分神韻。


    也就是從這時起,敏昭儀才發現,原來不過是三分像的眼神,她便能得到這麽多。


    她得到了,便會害怕失去。


    不想失去,便要有所行動。


    “替我上妝。”放下手,敏昭儀吩咐了句。


    “娘娘?”秀鳶有些不解,“可您馬上要去陛下那兒了……”


    “旁的地方不必管,你替我將雙眼描了。”


    敏昭儀知道,明日一早,皇後必定會去天子大帳議事,所以她要把握機會。


    .


    第二日一早,孟霜晚起身洗漱後,便帶著若月往天子大帳去。


    雲容守了一夜,被她叫去休息了。


    且今日她除了例行同陛下商議在圍場的安排外,還打算先去探探陛下的心思,看看雲容的事有沒有機會。


    這樣情況自然不方便帶著雲容去。


    因著每回秋獮到圍場的第二日皇後都要麵聖議事,故而到了天子大帳後,也沒人攔她,隻是告知了她一聲,說昨夜敏昭儀歇在了這兒。


    孟霜晚聞言有些微訝。


    還想著敏昭儀正有孕,如何侍君。


    這邊禦前的宮人說自己先去通稟一聲,孟霜晚點了點頭,便走到帳子一旁等著。


    此時帳中,天子和敏昭儀早已起身。


    “妾先前聽得說,秋獮的第二日皇後殿下回來找陛下,眼下妾要快著些了,否則殿下見了妾在此處,隻怕要不高興了。”


    敏昭儀邊說邊將最外麵的大袖衫穿上。


    天子聽後卻笑了笑。


    “胡說,皇後乃國母,怎會因著這點小事不高興。”正說著,便見敏昭儀的大袖衫沒穿好,於是伸手替對方理好,“都是快當母親的人了,怎的這會兒連衣裳都穿不好了?”


    敏昭儀嗔了他一眼,眼波流轉。


    “夫君沒聽過嗎?懷有身子的人,行為舉止都會跟腹中的孩子一樣呢。”


    她這話說出後,原本替她穿衣的天子忽然一頓。


    “你喚朕什麽?”


    “夫君呀。”敏昭儀似乎並不覺得自己說的有什麽問題,她隻是抬起頭,望進對方眼中,眼眸之中波光瀲灩,“妾如今身懷有孕,您是妾孩子的父親,不就是妾的夫君嗎?”


    她昨夜描摹的眼妝,過一夜過去了,不僅沒暈開,反而愈發動人,而說話時的神態靈巧,眼中仿佛有螢輝。


    秦淮瑾看著她的眼神,忽地有一時晃神,而在聽了她的話後,他不知怎的,耳邊又響起一句。


    【若是臣妾能有孕,您身為臣妾的夫君,可不就是臣妾孩子的父親嗎?】


    這聲音……好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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