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珈他們一行抵達進城的時候,剛好是重陽日。滿城的菊花遍地盛開,襯著從街角探出頭來的火紅的楓葉和銀杏,真是好一幅秋景。


    頭一日他們在客棧落腳,晚飯是讓人送到房間來吃的。


    飯桌上陸珈道:“明日我得先去找間宅子賃下來,咱們一行五六個人,住在客棧裏太紮眼了,行動也不方便。”


    沈輕舟透過窗戶望了望遠處太尉府後花園裏高高矗立的角樓,收回目光:“這種事情就不用勞駕你了,我幫你去辦。”


    “你人生地不熟的,恐怕找不好,還是我去吧。”


    沈輕舟覺得她一個五歲就離開了京城的人,實在也談不上對這地方還有幾分熟悉。“那就讓何渠去,找不到就讓他們多轉幾圈。他們當著護衛之責,總得盡快熟悉。”


    這話倒也是。


    陸珈沒理由反對。


    吃了飯,讓人撤了桌子,她探頭看看大夥都去了隔壁用飯,就轉身從包袱裏掏出了兩件衣服,遞到了沈輕舟麵前。


    “咱們來的不是一般的地方,是天子腳下,不能穿的太磕磣,讓人笑話。出門前我給你做了兩身衣服,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沈輕舟定定看著這衣服,片刻後抬起頭來:“給我做的?”


    “對呀!”陸珈重重的點頭,“我覺得尺寸應該差不多,你回頭試試吧。合身就穿,不合身的話,明日你拿錢去街頭買幾身。”


    在沙灣的時候,他挎了個包袱就上門來了,來來去去也沒幾件衣服。而且還是在沙灣本地買的成衣,畢竟是未來要倚重的棟梁之才,陸珈就起了心思給他做衣裳。


    但又不好意思找他量尺寸,就憑一雙眼睛湊合著做了。


    沈輕舟把衣服拿在手裏,望著那細細密密的針腳,然後道:“多謝。”


    這著實是讓他沒有想到。


    除了這聲多謝,其餘他竟說不出別的來。


    “不用謝,”陸珈坐回去,“你幫了我那麽多,我看你好像也不怎麽愛錢,隻能做點這個聊表心意。再說,接下來你時常得隨我外出,總得穿得像樣點。”


    沈輕舟道:“要去哪兒?”


    “找靠山。”


    “靠山?”


    “對。”陸珈放下喝了一口的水,“我如今孤家寡人,雖然有你們,到底勢弱。蔣氏身後可是有嚴家父子撐腰的,我單打獨鬥,怎麽鬥得過?”


    窗外燈火闌珊,這是天子腳下繁華的夜。


    陸珈的雙眼裏也浮動著幽光。


    “那你想找誰?”沈輕舟問。


    “我爹。”


    沈輕舟默語。


    “你是不是沒想到?”陸珈無聲的笑了。


    沈輕舟的確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堂堂的尚書府大小姐流落到千裏之外的沙灣,他知道罪魁禍首是蔣氏,可如果這個爹靠譜,陸珈又如何會流落在外十年之久?


    滿京城的人又如何會隻知道陸家小姐是蔣氏所生的陸瓔,而鮮少還有人記得陸家還有位大小姐?


    “我也知道他不靠譜,可我卻必須爭取他。”陸珈沉著氣,“在陸家,他是唯一可以與蔣氏抗衡的人。”


    她不可能一輩子不回家,就算她願意當謝家女,願意放棄陸家的一切,郭路的出現也已說明,蔣氏根本不會答應她躲起來苟活下去。


    身份已經暴露,她在沙灣已經待不下去。


    回到陸家,雖然說徹底暴露在蔣氏跟前,但同時她也有陸家大小姐的身份。


    她當然不會再像前世那樣,傻傻地留在後宅,明明借著陸大小姐的身份可以獲取更多,卻並未曾去利用。


    她也渴望有時間積累實力,以便從容的對敵,可敵人沒有給她機會這麽做,那她想活命,除了迎難而上,找靠山,拉勢力,正麵應敵,且戰且行,還有什麽別的辦法呢?


    現實已經將她逼迫至此境地。


    陸階再是個奸臣,也是她親爹。就憑前世陸階暗中給了秋娘他們銀子鋪子,又暗中讓秋娘和她重新取得聯係,陸珈就願意賭一把。


    前世那些事情,秦舟當然是不清楚的,他不讚成也是情有可原。


    但她必須賭這個親爹並沒有對自己完全喪失良心。


    隻要他還願意認自己這個女兒,那陸珈回去之後,就不算是拿雞蛋碰石頭。


    “我也可以幫你。”沈輕舟對她這個打算完全沒有信心,“實在不行的話,我豁出去幫你殺了她也不是不行。”


    他不想看她在陸賊麵前伏低做小,委屈求全。


    退一步說,也許他根本不想她回去陸家,因為她一旦回去,他就完全插不上手了。


    陸珈卻笑道:“可我的目的並不僅僅是要她死。”


    隔著燈火,她的笑容有些恍惚。


    “我還要鏟除她安插在陸家的所有勢力。陸家祖上屢出賢臣,這個家族不應該成為禍國殃民的奸賊的幫凶。


    “我不光要打倒蔣氏,同時要清除她的勢力,還要讓陸家回歸到它本來的軌跡上。


    “我要做陸家大小姐,且要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地做風風光光的陸家大小姐。”


    陸珈前世的悲劇,不僅僅是因為有了一個惡毒的繼母。


    而是在這個繼母入侵之後,曾經讓她生活得十分幸福的陸家,也逐漸墮落,而最終使得她空有陸家小姐之名,卻全無被家族庇護之實。


    陸階本來就已經逐漸受到皇帝的寵幸,當他倒向嚴家,這已不僅僅是家族聲譽的損失,實際上也加重了奸黨對天下百姓的禍害。


    “我要報仇,也要分裂我爹和嚴家,殺蔣氏,並不能真正解決我的問題。”


    前世她與蔣氏同歸於盡,陸家與嚴家也還是未能分開。


    老天爺既然讓她活了回來,她若還隻是把殺死蔣氏當成目標,實在就辜負了這一世人生。


    沈輕舟滿心的不以為然逐漸在一腔熱血裏化為無形,他定定看著燈光之下她平靜的臉,慚愧爬上了他的心頭。


    他好像低估了她。


    他真的低估了她。


    一直當她是弱女子,卻疏忽了她從來不缺乏堅毅和果敢。


    默坐片刻,他說道:“那你如何去找他?”


    陸珈把剩下半杯水喝了,目光炯炯道:“我知道他平日愛去何處,明日等衙門裏下了差,你先隨我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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