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周泰已死,淑妃落獄,秦王和吳王隨時都能兵戎相見,大朔恐有分裂割據的危難——


    周理,你還要再看下去麽?


    ·


    ·


    沒成想甫一落座,倒是周理率先開了口:


    “令公,泰山也。”


    步練師頓了頓:“泰山何解?”


    “臥龍江上,正是兄弟相殘,手足相戕,血流漂杵之時。”周理麵無表情地替步練師斟茶,“令公卻還能穩坐豫王府,與理商討別人家的事。”


    “天子無私事,皇事即國務。”步練師聞言一笑,“步某食朔祿,為朔臣,自然以國事為先。”


    步練師這句話輕描淡寫,實則點明了兩個事實:


    一,步練師知道,此時臥龍江上,薄將山在和誰廝殺;


    二,步練師知道,卻依舊坐在這裏,和周理協商淑妃行刺一事。


    公與私,大與小,國與家,她選擇了前者。


    周理這時才抬起眼睛,靜靜地覷著步練師。


    步練師表情微笑,淡然回望,周理說得半分不假,她正像是一座泰山,壓住了魑魅魍魎,抵住了旋渦急流,仿佛是大朔的定海神針。


    ——她坐得住,她當然坐得住,就算親生女兒如今生死不明,她依舊坐得住!


    因為穿上這身官袍,她不再是誰的母親,她不再是誰的愛人,她隻是監國大公步練師!


    周理感慨道:“果真是‘無毒不丈夫’。”


    步練師笑靨如花:“比起這句話,男子似乎更愛說另一句——”


    “‘最毒婦人心’。”


    轟!


    驚雷劈過,燭影搖顫,步練師涼涼地看著周理,眼睛裏仿佛也下著一場瀟瀟冷雨。


    周理終於收起了成見、傲慢和驕矜,像對待一位萬鈞重臣一樣,放低了自己的冰冷語氣:


    “令公想讓理如何做?”


    “自然是替淑妃娘娘翻案。”步練師一展眉宇,周理不算難搞,起碼是識時務的俊傑,“此事正適合豫王來做。淑妃娘娘從陛下駕崩一事中脫身,秦王殿下才有收手的理由,大朔才不會陷入內鬥的險地。”


    周理麵如平湖地聽完,一點驚異之色都沒有:“令公是絕有把握,此事不是淑妃娘娘所為?”


    步練師粲然一笑,好似春花盛放,饒是不近女色的周理,也被這無儔麗色恍惚了心神:


    “——真凶在臥龍江上呢。”


    是以,於公而言,無論是薄將山,還是周璵死了,步練師都毫不關心,都當是為民除害。


    於私……


    步練師感覺心狠狠地被紮了一刀,撕心裂肺的痛楚一閃而逝,但她臉上依舊神色淡淡,沒有任何反應。


    她沒有私。


    大公無私。她沒有私。她沒有私。


    ·


    ·


    周理聽完步練師的計策,眨了眨碧綠的眼睛,活像一隻懶散的波斯貓兒:


    “善。——理便這樣做罷。”


    行。


    步練師:“……”


    這會兒輪到步練師懵逼了:“……”


    等等,原來豫王殿下,大理寺卿,周理這般好說話?


    ——不對啊,步練師匪夷所思,周理是何等油鹽不進,步練師可是早有耳聞。


    無論是周琛還是周瑾,應該都先後拉攏過這位金毛豫王,然而周理就好似一隻鐵石心腸的老貓,理都不理這倆人一下!


    這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還是天上下紅雨了?


    波斯老貓竟然如此好說話!


    步練師不可置信地看著周理俊美到令人屏息的麵孔,簡直能在這帥哥臉上找到“乖巧溫順”四個字。


    女人生性好奇八卦。


    “……”步練師也不能免俗,還是沒按捺住,多嘴問了一句,“豫王殿下竟如此爽快。”


    為什麽?


    周理冷冰冰地喝茶,權當步練師在誇她:“嗯。”


    步練師:“……”


    她討厭高冷的貓咪!!!


    周理似乎是終於反應過來,聽出了步練師言外的問句,撩起鎏金的睫羽,奇怪地看了步練師一眼。


    步練師微微點頭:?


    “……”周理眨了眨眼,“令公。”


    “無論是秦王殿下,還是吳王殿下,都是我的皇兄皇弟。”


    “——世上哪有看著家人刀兵相見,宛如仇人相殺的道理?”


    步練師渾身一震,不由得神魂一肅。


    “……我母妃薄命,已薨數載有餘。”


    周理轉過頭去,看向珠簾之外,綿綿不歇的冷雨。


    他的話很輕很輕,像是一聲微渺的歎息:


    “我在這大朔的家人,隻有這幾個而已。”


    ·


    ·


    周理靜靜地閉上眼睛。


    都說四殿下梅妻鶴子,清閑涼薄,大公無私,最是無情之輩。


    ——其實他心中最為長情,也最愛咀嚼過去的時光。


    他總愛回憶往昔,屆時鮮衣怒馬,青春年少,沒有人為江山愁白了鬢角。


    周理經常被大哥和二哥帶出宮去玩耍,而周望和周琛總愛互相別苗頭,而周理就站在一旁冷眼旁觀,說最少的話,吃最多的雞腿——後來有了九弟,最能吃的就變成了周瑾。


    常常是周望和周琛打架,周理和周瑾在一旁圍觀吃瓜。


    周瑾總是感慨:“大哥和二哥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周理冷冷道:“總是這樣才好。”


    “噫,”周瑾怪叫道,“四哥,你好怪哦——”


    周理默默撇開臉去,假裝自己不認識這個丟臉的活物。


    為什麽不好呢?


    如今周望身死含元殿,不知屍身還剩下幾根骨頭;


    周琛在亓那古城痛失一臂,也不複當年的明朗瀟灑;


    周瑾則性格大變,心機暗藏,城府極深,嬉笑怒罵,皆是計算。


    ——回不去了。


    周理望著淒神寒骨的雨,回不去了。


    大哥、二哥、九弟,都已經走了。隻有他周理還站在原地,形容狼狽地淋著潑天的冷雨。


    今來古往,物是人非,天地裏,唯有江山不老。


    “令公,”周理輕輕問道,“何時雨停?”


    步練師輕聲回答道:


    “快了。”


    ——就快了。


    ·


    ·


    周理遙遙舉杯道:“敬這大爭之世。”


    步練師一飲而盡:“敬這小酌之時。”


    ·


    ·


    【注】


    *1:“今來古往,物是人非,天地裏,唯有江山不老。”出自林外《洞仙歌·飛梁壓水》。


    *2:“敬這大爭之世……”出自《大秦帝國之縱橫》台詞,僅為致敬,無冒犯意。


    第72章 時間到   開始降魔


    與此同時, 臥龍江,孤舟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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