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悶聲道:“行軍在外,最是艱辛,今夜應該給夫君準備大魚大肉的,這麵條實在寡淡。”


    可是,來不及了。


    方才還灰蒙蒙的天,眼下露出光亮來。


    江恕說:“不急,等阿念吃完,我再出發。”


    於是常念吃得慢吞吞的,她低著頭,邊吃邊落淚,過了會,不知想到什麽,又忽然大口的吃,一碗長壽麵一點不剩,抬起頭時,眼睫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


    她太難過了,也好無奈,既想和夫君再多待一會,又怕兒女情長延誤戰機。


    那會子便想,哭便哭吧,丟人便丟人吧。


    她委實忍不住了。


    江恕心疼地抱她回去,而後半跪在榻邊,不放心地問道:“今夜我說的話,都記住了嗎?”


    常念緊緊握著他的手,點頭:“都記住了,你放心吧,我指定好好的守住侯府,等你回來,我們還要再補一回大婚的啊。”


    因為戰起出征,之前定好的春夏之交大婚,隻得延後,江老太太連喜服都準備好了,沒有辦法,家國大義在前。


    江恕卻始終覺著他這夫人太弱了,年紀小,經事又不多,平素鬧個小烏龍都要別扭好久,此般精致易碎,他捧在手心裏還怕摔著,在外邊這幾百個日日夜夜,沒有一刻是能真正放心的。


    玉軟花柔,怎能叫人不時刻牽掛惦念?


    可其實常念遠比他所想的要獨立堅毅得多,雖然看起來,確實嬌嬌弱弱的。


    天光大亮,江恕離開侯府奔赴戰場,來去匆匆無聲,趕不及去福康院見一麵祖母。


    江老太太都知曉,隻是歎氣,感慨萬千:“阿恕這孩子,自幼就沉著穩重,掌管這兵權後更是奉公正己,從不逾矩,這二十幾年,做過最出格的事,恐怕就是行軍打仗之際還連夜趕回來見媳婦。”


    說起這個,江老太太便又想起從前苦口婆心勸孫子娶妻成家那會,氣不打一處來:“當初他信誓旦旦說什麽來著?''男兒當保家衛國,我誌不在此,況且京中貴女多嬌氣,麻煩得很,兒女情長無非絆腳石……'',瞧瞧,這會子倒是不絆腳了!”


    第115章 團結   搜不出東西就摘了腦袋!……


    將近年關, 前方戰事吃緊,除夕夜的時候,江恕沒有再回來。侯府的家眷們簡單吃了年夜飯, 一家之主不在, 冷清許多。


    常念陪著祖母守歲,向上天禱告了千萬遍,定要保佑夫君平安歸來。


    這個寡淡的年在紛飛大雪中過去了,開春日暖,侯府禦花園的百花開的茂盛。江恕寫給常念書信中, 也終於傳來大捷戰報,西北大軍乘勝追擊,不要兩月, 便能全勝歸來。


    不過這個消息沒有大肆宣揚出去,江恕與豫王另有謀劃。


    ——秘密占領東月國後,假借呼延山之名, 給端王傳信:西北大軍損耗過半,絕無實力再回京馳援,正值最佳時機,可動手矣。


    倘若端王並無舉兵篡位謀反之心, 此“假”消息無關痛癢, 倘若端王心存異心,不出半月, 便要現出原形。


    留守安城的五萬精騎已經悄然前往京城, 駐紮城外王家村。


    他們備下萬全之策,等一個時機。


    千鈞一發之際,常念沒有忘記另一件要緊事:那夜江恕所預判的,柏家會借機構陷。


    整個寧遠侯府, 上上下下幾十口人,唯有兩處漏洞,一是四房,四老爺吃喝嫖賭,廝混在外,不務正業,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被人利用當.槍.使了;二是羅姨娘,羅姨娘這兩年沒有鬧出什麽亂子,然此人重利,有野心,換言之,是個搖擺不定的人,用好了,是一把利刃,一旦用不好,便是一顆毒瘤。


    四房那邊沒有辦法,隻能加緊人手盯著,切莫被有心之人利用。


    至於羅姨娘,常念叫她來了趟朝夕院。


    羅姨娘忐忑不安地過來時,常念正在庭院外給幾顆玉蘭小樹苗澆水。


    羅姨娘站在後頭,福身行禮:“殿下,您有何事吩咐隻管差下人來知會一聲便好了。”


    常念放下水壺,模樣悠閑,淡淡問她:“你瞧這玉蘭如何?”


    羅姨娘探頭看了一眼,立時讚道:“這玉蘭是好苗子,叫下人細心施肥澆水,不要三五年便能長成大樹開花了!哎呦到時候您的院子都是玉蘭飄香!”


    常念笑了笑:“是啊,不澆水施肥,哪來的花香。”


    聞言,羅姨娘臉色微微變了,隻得幹笑附和道:“是,是。”


    常念揮手示意她坐下,閑話家常似的道:“姨娘來侯府,也有一二十年了吧?可惜婆母走得早,說起來,姨娘也算是半個婆母。”


    羅姨娘剛想坐下,聽得這話,立時僵直了身子,坐是不敢坐了,連忙擺手道:“殿下開玩笑了,姨娘出身低微,幸得老侯爺和老夫人垂憐,才有如今的安穩時日,無論如何也不敢當您一聲婆母啊。”


    “你是個明白人。”常念中肯地道,“京城中,多少大家世族的妾室都沒有姨娘過的舒坦,這是福氣,小心莫要折煞了才好。要知曉,江府枝繁葉茂,根基穩固,多少年大風大浪都挺過來了,外頭倒是有眼熱生妒的,然本公主既嫁來西北,便由不得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挑釁生事,想來,哥哥也是容不得的。”


    豫王。


    那可極有可能是未來的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可無論如何,江家尚了公主,權勢地位已是更上一層樓。


    這兩年,羅姨娘安分守己,不敢招惹皇家公主,眼下聽見豫王,心裏哆嗦一下,臉色已然白了幾分,總覺那點不為人知的秘密,早就被知曉了。


    常念點到為止,倒也不多說什麽。


    羅姨娘回去後,難得在屋子裏靜坐大半日,直到了夜裏,外頭響起兩聲布穀鳥叫聲,才猛地回神,去開窗戶。


    一年歲約莫三十上下的男子跳進來,這是她從前養的麵首,偶爾私會,本來都沒有什麽聯絡了,可不知怎的,近半月這人又找上門來了。


    男子握住羅姨娘的手,情緒激動:“羅姐,咱們的時機到了!後日柏大人便要動手,咱們幫他這小忙,撈了錢銀珠寶就遠走高飛,到時候侯府大亂,有道是樹倒猢猻散,誰也怪罪不到我們頭上。”


    羅姨娘耳畔卻響起殿下上午所言,侯府百年權勢聲望,豈是一個臣下就能輕易撼動的?即便今時叫他們僥幸得手,還有殿下,還有京城豫王,日後總有逆風翻盤那日,寧遠侯是個殺伐果決心狠手辣的,追究起來,她們難逃一死。


    男子見她不語,不由得一急:“你不是說不願在侯府像個下人婆子被呼來喝去嗎?你想要個大宅子自己當女主人啊!”


    羅姨娘這才抬眼,其實自打殿下進門來,待她不薄。她麵上的猶豫隻是一瞬,便道:“你且說,如何做?”


    男子這才大喜,從胸口掏出一遝“罪證”交到她手上:“這東西,放到寧遠侯書房。”


    羅姨娘手心微微發抖,攥緊東西,道一句“放心。”


    男子放心走了。


    羅姨娘卻在屋子裏坐到天明,既不點燈,也未有其他動作,整夜沒合眼,跟個僵屍似的。


    清晨,婆子進來都嚇一跳,心想莫不是魔怔了?緊接著,她便瞧見羅姨娘忽然起身,疾步出了門,婆子急忙跟上去,跟著羅姨娘來到了朝夕院。


    常念起得早,在院子裏練五禽戲呢,回身見是臉色惶恐的羅姨娘,真誠的笑了。


    “我就知曉,姨娘是明白人。”


    -


    短短兩日,眨眼就過了。


    江昀早已提前布置好暗衛防守,整個侯府,固若金湯,他去府門鎮守前,先來了一趟朝夕院。


    “大嫂,外頭刀劍無眼,您千萬不要出來,等這陣風波過了,我定最先派人來傳消息。”這可是大哥的命根子,江昀不敢疏忽大意啊。


    常念笑笑:“好,我與祖母一起,放心吧。”


    今夜情況特殊,水雲過來了,她安全得很。


    天色愈晚,天邊愈陰沉,夜幕降臨前的每一刻,都是沉寂的。


    侯府下人行色匆匆,謹慎小心,誰也出不得門,有曉得要出事的小廝,都拿上了家夥,點起火把,一並守在門口,丫鬟婆子們則守在福康院外。


    醜時,一陣疾馳而來的馬蹄聲終於打破深夜寂靜。


    柏祁帶了一隊人馬,停在寧遠侯府門外,馬聲嘶鳴,刀劍尖銳。


    兩個壯漢上前用力拍門:“裏麵的都聽著,我等奉皇上口諭,搜查寧遠侯府邸!快開門!”


    大門後,插著門栓,還有五六個護院按劍守著,牢固密閉,不透一絲縫隙。


    江昀舉著火把,大聲質問:“爾等何人?竟敢憑空誣陷侯爺!”


    拍門那壯漢回身看向柏祁,柏祁示意他停下,而後上前道:“裏麵的,是江家二郎吧,你大哥在前線勾結外邦,以權謀私,有叛國之嫌疑,聖上秘旨,命我登門搜查證據,你若恭順開門,罪減一等,保一家老小婦孺免遭慘死,若負隅頑抗,知罪不認,恐觸怒龍顏,株連九族啊!”


    “我呸!!”遠處傳來一聲惡狠狠的唾罵。


    竟是四老爺拿著家夥,帶三個兒子氣衝衝地過來了。


    江昀沒曾想,都驚訝了一瞬。


    四老爺來到門口,大罵道:“姓柏的,你果真生得一張顛倒是非黑白的好嘴啊!說叛國就叛國,我看你個縮頭烏龜才是叛國罪加一等!邊塞打著仗,你倒好,還有功夫跑來侯府興師問罪?沒有侯爺你算個屁!有本事就叫皇帝來,拿聖旨來!”


    門外,柏祁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他平日可沒少賄賂這貪心的糟老頭子!這節骨眼竟來反過來罵他?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柏祁狠了神色,“再不開門,別怪我不客氣了!”


    “怎麽著?寧遠侯府是什麽東西都能硬闖的不成?”


    四老爺瞧著門口守著這麽多武功高強的暗衛,可是不知外頭有多少人啊。不過他心裏清楚,江恕那小子雖待他千不好萬不好,卻絕不會勾結外邦叛國。


    他的三兒子江榮叫人扛梯子來,架在高牆上,爬上去一瞧,回頭比了兩個巴掌:“外頭約莫百來人。”


    在江昀預料之內。


    四老爺道:“老二,幹脆你帶人出去打一場,將這夥人扣下,眼下戰事未了,侯爺不在,皇帝老兒又遠在天邊,咱們找誰說理去?今夜要真叫他們闖進來,侯府百年聲望就跌份了!”


    江昀道:“四叔,稍安勿躁。我已給侯爺發信號去,且再等半個時辰。”


    外頭有人拿東西撞門了,“砰砰”的劇烈聲響震動整條定安街。


    四老爺在門口來回走動,有些暴躁起來,他雖貪生怕死,可是好歹姓江,也曉得唇亡齒寒這個理,大房興旺得勢,他們四房能跟著沾光,大房沒落,他們更沒有活路,這一府的女眷,總要有男人站出來,不是嗎?


    這時候,常念扶著祖母走出來。江昀見狀,立時繃緊了臉龐,舉火把過來,憂道:“老祖母,大嫂,外頭凶險,快回去!”


    江老太太擺手,轉頭問孫媳婦:“念寶,你怕不怕?”


    常念搖頭:“不怕。”


    “好,好極了!”


    可江昀怕啊!這一老一少要是出點什麽差錯,他以死賠罪好了!


    祖孫倆走到門後,老太太重重咳嗽一聲,厲聲道:“外頭的,通通給老身停下!”


    柏祁聽見聲響,知曉是江家老太太,揮手叫停兩個撞門的大漢。


    老太太質問道:“我江家世代忠勇,滿門英烈,你小子,可知曉今日說錯話的後果?”


    柏祁當然知曉,可欲取代江恕成為這西北霸主的野心,遠遠超過了那幾分不知名的畏懼,自古英雄,哪個不是鋌而走險?他答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若寧遠侯心中沒有鬼,為何不敢開門讓我等進去搜搜看?”


    “好,好一個清者自清啊!”老太太緊緊握著拐杖,恨不得給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幾棍子才好。“今日要是搜不出,你預備怎麽辦?”


    柏祁一時頓住,他夫人親口允諾,什麽都安排妥當了,這侯府裏的內鬼是那羅姨娘,還會搜不出?


    常念便道:“不如這樣,若搜不出,今夜便摘了你腦袋,送回京城給父皇瞧瞧。”


    四老爺立時道:“好,殿下說的好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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