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渡的手慌慌從他掌心掙脫開,他的指引,非常危險,她窩在他的控製之下止不住顫抖,想把眼睛閉上。


    魏清越看看床頭燈,把它關了,在黑暗中咬住她耳朵說:“別這麽怕我,寶寶。”


    他學她外婆,喊她寶寶。


    江渡的心坍陷的跟床似的,她忽然說:“魏清越,我好高興啊。”說著,就想哭了,人在黑暗裏膽子似乎大了些,“你高興嗎?我想知道你高興嗎?”


    魏清越鼻腔裏逸出笑:“傻子。”


    “你高興嗎?”江渡又問。


    “高興。”他狡猾地暗示她,“要是你願意研究研究我,我會更高興。”


    於是,江渡被迫深入研究了一下他的身體。魏清越說,我得投桃報李,也得研究研究你不是?


    第二天醒來時,魏清越的手機響個不停,江渡沒醒,他起身拿著手機去陽台接電話,臨時有個行業沙龍需要他出席。


    魏清越想罵人。


    他第一次覺得工作真他媽操蛋,沙龍,沙龍,沙龍個頭啊。


    說好的三五天不下床呢?


    他現在已經下了床,還得弄吃的,找衣服,配鞋子,床上還有個寶寶需要照顧。


    魏清越去翻冰箱,冰箱裏除了礦泉水牛奶和運動飲料什麽都沒有,全是液體。


    他剛想起來他的廚房一次都沒用過,有時候,家政阿姨會給他帶自己做的便當,那是他唯一能吃樸素家常菜的機會。


    最終,魏清越泡了泡麵,讓江渡起來吃飯。


    夜裏你儂我儂,深情款款,第二天一大早卻讓人吃泡麵。


    江渡對著泡麵有些發怔,她吃不下呢,魏清越兩手插兜,一副帶著起床氣的樣子,他看她不吃,端過來,嚐一口,說:“算了,別吃了,我下樓給你買早點,想吃點什麽?”


    他想起她外公,是美食家,江渡的胃其實是很嬌慣的。


    “那你買豆漿和煮玉米,”江渡想了想,“豆漿要加糖,我喜歡喝甜的。”


    魏清越本來打算立起能照顧好女朋友,二十四孝最佳男友的人設,但發現有困難,他不會做飯,在美國留學學到的做飯技能早掃進曆史的垃圾堆。


    早點買回來後,魏清越照例吃的很快,江渡挺斯文,她跟鳥一樣在那慢條斯理地啄她的食,啃一口玉米,喝一口豆漿,玉米要細嚼慢咽,豆漿跟要品出什麽特別滋味似的。


    兩人的磨合從早上就得開始,她不慌不忙,他喜歡速戰速決。


    魏清越盯著她,咳一聲,說:“江渡,你吃飯一直這麽慢的啊?上班不急嗎?”


    江渡認真說:“我不睡懶覺,有充分的時間吃早餐,朝九晚五,我家離公司又近,我也不喜歡在地鐵上吃東西。”


    ……


    魏清越笑著點了點頭,還盯著她吃東西,眼神促狹一閃,說:“你是隻鵝吧?”


    江渡不解地看看他。


    魏清越手遮在唇上,掩飾著捉弄的笑意:“課文裏不是有篇豐子愷的《白鵝》嗎?他那隻鵝,吃飯三眼一板,怎麽吃來著?不緊不慢的,什麽先吃一口飯,再喝口水,最後吃一口泥和草,你就差我給你弄份泥巴混草了。”


    江渡臉一紅,看他眼裏笑意越來越濃,終於,臉上露出一種四兩撥千斤的淡然:


    “我是鵝,可你是豬啊。”


    魏清越很不滿:“我怎麽是豬了?”


    “就農村喂的那種豬,一身臭泥,一聽見有人投食了,就過來悶頭狂拱,大吃大嚼,你知道豬食嗎?主人攪拌好半天,豬吃就三分鍾,就是你吃飯的樣子。”江渡憋著笑,繼續啃玉米。


    魏清越“嘖嘖”兩聲,說:“我以為你多善良,這麽記仇。”他起身,彈她腦袋一下走開,給她找出鑰匙,上麵掛著嶄新的翠迪鳥掛件,塑料包裝都沒拆。


    嘩啦一聲,丟到桌上。


    “家裏的鑰匙,你拿一把。”


    江渡掂在掌心,抿唇笑,魏清越卻回身兩隻手臂撐在餐桌上,認真看著她說:“別笑了,咱們能吃的稍微快點嗎?我先送你。”


    “那好吧。”江渡不好意思說,“其實,我自己可以坐地鐵過去,你不用這麽麻煩。”


    魏清越直起腰身:“我想麻煩,樂意。”


    他可真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家夥啊,江渡暗暗想,魏清越已經去換衣服了,他今天要穿的正式些,襯衫配西褲,他個頭最終停在189,非常高。


    模樣確實有些變了,以往,是那種單薄的少年氣,而如今,俊挺又健朗。


    江渡看他衣櫃也不怎麽有序,四季的衣服混一起掛那,她溫聲說:“我下班過來幫你整理一下吧?”


    魏清越邊扣紐扣,邊笑,眼尾瞥她:“管家婆。”


    “你說誰是管家婆,那麽老氣的稱呼。”江渡覺得魏清越這張嘴,真的怪討厭的。


    “你。”他利落回答,魏清越腰可真細,瘦勁的那種細,可充滿力量感。本來還在氣他嘴裏沒有美好的稱呼,此刻,江渡的目光不禁停在他的腰上,腦子裏是亂七八糟的東西。


    魏清越好像一下窺破她所想,壞壞的一笑,說:“晚上開燈我把褲子脫了,你好好看。”


    江渡還是很容易害羞,她拿他沒辦法,魏清越是這個樣子啊,他可真活潑,在最親密的戀人麵前,肆無忌憚,張揚快意。


    他身上的戾氣,好像沒了呢。


    愛笑,愛開玩笑,會眉眼舒展。


    江渡慢慢也跟著笑起來,兩人出門,她坐在他車裏,魏清越說我明天就去你家,你先跟二老說一聲。


    他說到做到,送完江渡,安排老羅幫他買點禮物。


    老羅問他:“魏總是要看望什麽朋友,還是?”


    “見家長,不過,我未婚妻家裏隻有外公外婆,兩個老人,你看著買些老人需要的,我不懂這些。”魏清越語調輕快,腳步比語調還輕快。


    他這輩子,還沒這麽輕快過。


    第42章 沙龍地點在高校,研究院……


    沙龍地點在高校, 研究院院長主持,魏清越做了份研報,分析完自動駕駛領域的三大關鍵趨勢, 又現場分享車路協同產品。


    他來領動不到三年, 步步高升,能力跟野心向來匹配,典型青年才俊, 難免有人關心他個人問題。魏清越虛偽地相過親, 他見過各種各樣的女孩子,都很好, 他看誰都很好, 不分性別的那種好,像社交場合裏一個彬彬有禮的人。


    但他知道自己屬於江渡, 隻有到江渡手裏,才算物歸原主。


    因此,當院長客氣跟他說借一步說話時,魏清越這回終於不必虛偽了, 他說他有了女朋友,很快就會結婚。


    院長什麽場麵沒見過,一點都不尷尬, 當時就笑嗬嗬說你看我這頭一回想當媒人,就出師不利。


    魏清越笑笑。


    張曉薔代表車企來的, 沒聊兩句正事,她就扯看神經內科的事。魏清越克製著不快,這幾年,他這個老同學跟走火入魔了一樣,他很想說我覺得你該去看看腦子, 但魏清越到底忍住了,張曉薔都交了男朋友還這麽關心他,盡管他不需要,他不能這麽不知好歹。


    “我不跟你賣關子了,”張曉薔笑眯眯的,脾氣超好,她戴了對珍珠耳釘,最近健身,減肥,神采飛揚,“醫生你認識的,江渡的同桌,你還記得嗎?文實班的朱玉龍,後來轉到理實一班,哦,我差點忘了,她轉咱們班時你已經出國,你睡眠不好老毛病了,好好看一看嘛,叫老同學幫你好好瞧一瞧,我跟你說,朱玉龍厲害著呢,最好的醫院呆著年紀輕輕就評了什麽職稱來著?”


    魏清越表情淡淡的,說:“耳釘不錯。”又裝作對她打扮很感興趣的樣子,“你皮膚黑,這個顏色很適合你。”


    張曉薔無奈地看著他:“你老是這樣。”


    裙子剛才坐出了點皺,魏清越指著說:“你回家熨衣服吧。”


    ”


    張曉薔簡直想打爆他狗頭,她摸著裙子,氣鼓鼓說:“我真是腦子進水。”


    “朱玉龍?”魏清越跟夢遊似的,忽然又續上了話題,他記得這個女生,破天荒地點頭,“去看看也不是不行。”


    猝不及防的鬆口。


    一定是朱玉龍,一定是朱玉龍這三個字起了魔性作用!


    張曉薔掩飾住狂喜的情緒,她怕自己多流露出一分不恰當的表情,魏清越就會變了主意。她其實哪裏有什麽不恰當,隻不過,魏清越這個家夥喜怒無常,在熟悉的人麵前最會陰陽怪氣最會氣人。


    明明,她剛才瞧見他跟研究院的院長說話時一臉如過春風,台上做研報,又是那麽地嫻熟練達,網絡上,他的視頻總是飄滿彈幕,無數小姑娘要給他當老婆,他有一群所謂老婆粉。魏清越多麽迷人啊,至少看起來是這樣的。


    “你看哪個時間合適?”張曉薔裝的稀鬆平常。


    魏清越則平靜又認真地回答她:“你安排就行。”


    張曉薔沒告訴他,朱玉龍其實有自己的心理工作室,時薪非常高,那個當年看起來很漠然的女孩子,現在風生水起。


    雲朵大塊大塊漂浮於天,像怒放的玫瑰。


    魏清越坐在後排,老羅在開車。他現在很喜歡沒事看看天空,看看雲,看看一掠而過的鳥,這帶給他一種舒適的鈍感。


    他想起來,很多年很多年前,他也有過類似心情,隻不過,中間斷了很久。


    那時,他剛上小學,寄宿,晚上不能回家。學校裏寄宿的孩子沒一個是市裏的。吵吵鬧鬧的小孩子,臭烘烘的鞋子,嚴厲的生活老師,魏清越很排斥這個地方,太亂了,太吵了,大家喜歡你推我搡,碰掉飯盒,踩髒牙刷,他的錢被人偷偷拿走,生活老師找不回來,在那大聲罵人,又嫌他事情多……他想回家,但家裏一片狼藉,既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


    媽媽說,你看到沒,家不像家,多留無益,我要出去一段時間,你也早點自立自強更好。


    錢總是丟,他跟人打架,像鬥狠的小公雞,生活老師給魏振東打電話,說你的兒子有點問題,小小年紀不夠陽光,一打架,就往死裏揍人家小孩,男孩調皮點很正常,但沒有一個孩子是你家兒子這樣的,你還是跟他好好溝通溝通。


    魏振東來了一次學校,當著老師的麵,差點把他打死,一腳踢老遠,他腦袋撞到學校中央小花壇,老師都嚇壞了,魏振東在很早以前,和他的溝通方式,就是打人。


    魏清越被揍吐了,他發高燒,燒的亂七八糟意識錯亂,又疼又冷,一個人在床上想著老子要快點長大。


    小學沒畢業,暑假,魏清越因為情緒障礙被送進上海的醫院。媽媽說,我會來看你的,你聽話,病了就好好看病。


    她說這話時,魏清越突然有了無比激昂的期待,他以為,終於有人打算關心一下他了。


    但媽媽一次都沒來過。


    魏清越無聊就坐窗戶邊看天,雲彩一會兒一個樣,樹上有知了叫,夏天漫長,往窗外一伸手,就好像伸進了一個無底的黑洞,偏偏太陽光強烈。


    隔壁的病友,比他大幾歲,初中生,一直有媽媽陪著,做什麽情緒記錄,厚厚一本,比他寫作文還認真。


    他想,如果媽媽願意愛他,他一定會加倍加倍地愛她。


    再後來,心一天天變涼,又變硬。魏清越在醫院呆的快發瘋,他受夠了沒完沒了的治療,那時候,他隻希望能見到媽媽,他純粹地希望過,又純粹地失望了,再到純粹的絕望。


    暑假開學,他告訴電話裏的媽媽,他好了,可以正常上學了。那時候,他才知道,某位女士馬上要出國留學,繼續念書,徹底不要他了。


    他沒哭,但想哭的情緒強烈到讓人戰栗。


    天空好像沒變,雲彩也依舊在飄,變幻形狀。


    魏清越給江渡打電話時,她在他家,他非常意外,一路開車回來。


    原來,她提前下班,請了假,回來給他收拾屋子。


    他的屋子,說不上亂,說不上整潔,非常中庸的狀態,就是一個獨居男人該有的樣子,如果別人對此有想象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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